林羨玉像是忽然松了口氣，低頭坐進馬車。

    辰時到，轅門開。

    赫連洲帶領(lǐng)一支軍隊，在前方開路。

    禮隊緊隨其后。

    未免再出意外，赫連洲省略了羌西郡迎親這一步驟，直接由他領(lǐng)隊，前往都城。

    烏力罕和納雷按照赫連洲的指示，走在隊伍的最后，隊伍很快就離開了西帳營。烏力罕一抬頭就能看到公主乘坐的紅頂馬車，他臉色郁沉，氣得快把馬鞭甩斷了。納雷笑著問：“你就這樣看不慣祁國的公主？”

    “你沒發(fā)現(xiàn)自從這個破公主出現(xiàn)之后，王爺像變了個人一樣嗎？前天把她從山上背回來就算了，昨晚還讓人燒幾桶熱水給她沐浴用！”

    “姑娘家的，總要沐浴更衣?！?/br>
    “可她是祁人！”

    “照你這么說，王爺該一刀殺了她才對？和親是兩國之間的事，公主不過是個遠嫁而來的可憐女子，王爺從不濫殺無辜，更不會牽連無辜之人，你以后也不要太敵視公主了?！?/br>
    烏力罕狠狠地甩了下馬鞭，顯然沒把納雷的話聽進去。

    納雷還要勸，忽見一騎兵從前方快馬飛奔而來，通知烏力罕和納雷：“將軍，公主說要休息，隊列暫歇！”

    烏力罕的火氣蹭地一下就上去了，不顧納雷的勸阻，兩腿猛夾馬腹，一溜煙就沖到前頭去。

    林羨玉頂著一張慘白的小臉，被阿南扶著下馬，正抽抽噎噎地說：“還有多遠啊，怎么一整天都是山路，我真是一刻也受不住了。”

    阿南哄著：“謝大人說還有兩天?！?/br>
    話音未落，烏力罕就沖上來，怒道：“上午才休息過，怎么又要休息？照這樣下去，猴年馬月才能到都城？”

    林羨玉嚇了一跳，又不甘示弱：“是赫連洲同意休息的，有本事你沖他喊！”

    見烏力罕眼神狠戾，一腔怒火亟待爆發(fā)，阿南立即擋在林羨玉身前。

    烏力罕一張臉氣得鐵青，臉上的刀疤更加瘆人，他怒吼道：“誰許你直呼王爺?shù)拿M？”

    林羨玉從阿南身后探出腦袋，既害怕，又忍不住同烏力罕針鋒相對：“我是祁國的公主，他是北境的皇子，我們是兩國聯(lián)姻，沒有尊卑之分，我為什么不能喊他的名字？”

    “什么破聯(lián)姻？”烏力罕一提到這件事就氣不打一處來，“你以為我家王爺想娶你嗎？他恨不得一夜踏平祁國的皇宮，若不是太子，太子嫉恨王爺?shù)能姽?，趁王爺在蒼門關(guān)鏖戰(zhàn)時在渡馬洲一帶造成sao亂，搞得百姓們?nèi)诵幕袒?，?zāi)民四下逃竄，王爺為了北境的安寧才接受了議和，接受了聯(lián)姻，他根本不想娶你！”

    林羨玉嘴唇翕動，但還是強裝鎮(zhèn)定：“那又如何？”

    “如何？你知不知道，你讓王爺變成了整個北境的笑話！就是因為你，王爺從大功臣變成了眾矢之的，百姓們都在問，懷陵王娶了祁國的公主，那他以后還能打仗嗎？還能奪回龍泉州嗎？我想不明白王爺為什么會放過你?！?/br>
    林羨玉猛然怔住。

    烏力罕握緊馬鞭，咬牙切齒道：“如果是我，我一定讓你死在蒼門——”

    “烏力罕?！?/br>
    赫連洲的聲音打斷了烏力罕熊熊燃燒的怒火，他走過來，抽走烏力罕手中的馬鞭。

    “當著祁國禮隊的面打傷公主，你考慮過代價嗎？”赫連洲沉聲問。

    烏力罕扭過臉去，兩只手緊緊握拳，整個人因為極度憤怒而顫動，隨后直挺挺地跪下。

    納雷沖過來替烏力罕告饒。

    赫連洲說：“回都城領(lǐng)罰?！?/br>
    烏力罕在赫連洲面前像被抽出逆骨般溫馴，他低頭說：“是，王爺?！?/br>
    納雷連忙將烏力罕拖走，馬車邊恢復了平靜，林羨玉卻還沒從烏力罕的一番話里走出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里冒出來，他無助地搖頭：“我……我不知道……”

    之前只知一命之恩，沒成想，竟隔著國仇家恨。赫連洲頂著難以想象的壓力，替他瞞下了男替女嫁這一隨時可能引發(fā)戰(zhàn)爭的謊言。

    赫連洲望向他，平靜道：“我做任何決定都有我自己的考量，與你無關(guān)?！?/br>
    林羨玉低下頭。

    赫連洲負手而立，看了眼遠處西沉的太陽：“落日之前要到下一個驛點，還是出發(fā)吧。”

    林羨玉這次終于乖了，“好?！?/br>
    隨后又說：“多謝?！?/br>
    赫連洲沒做回應(yīng)。

    林羨玉回到馬車里，許久才緩過神來。

    夜深了，隊伍還在行進，林羨玉掀開帷裳，先是看到了草原上的滿天繁星，隨后便在隊伍盡頭看到了赫連洲，赫連洲跨坐在高大的銀鬃馬上，夜色中，脊背始終挺拔。

    林羨玉躺了回去，喃喃道：“他犧牲很多，但我也是無辜的，我難道就該死嗎？”

    “當然不是，您和王爺都是好人，”阿南替他蓋好被子，輕聲說：“別多想了，殿下。”

    林羨玉閉上眼睛。

    可是沒過多久，又被顛醒。

    他就這樣反反復復睡睡醒醒，直到天亮。

    哪怕一天休息兩次，也救不了林羨玉快被顛斷的腰背，隔老遠都能聽見他的嗚咽聲，不知道的，還以為馬車里發(fā)生了什么。赫連洲偶爾經(jīng)過，冷聲說：“安分點，不許哭了。”

    林羨玉忍了一會兒，隨后哭得更兇。

    沒一會兒，赫連洲讓人送來兩條厚實的羊皮毯，林羨玉躺在上面，這才撿回一條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