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總管用火鉗子撥弄了發(fā)紅的銀骨炭，繼續(xù)說：“老奴想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才想通，殿下年紀(jì)還這么小，離開爹娘千里迢迢來到我們這里，還險些在蒼門關(guān)喪了命，縱使外面罵得再厲害，這罪過也不能蓋在殿下的身上?！?/br>
    林羨玉鉆進(jìn)被窩里，眼淚滴在枕頭上。

    蕭總管的聲音蒼老又溫和，總讓他想起爹爹，小時候爹爹常坐在他床邊為他講詩。

    蕭總管燒好了炭，起身拿出兩匹新的床帷，“這是老奴好不容易買到的繡花床帷，老奴也認(rèn)不出來這繡的是什么花，不曉得殿下喜不喜歡。咱們北境人不喜打扮，布匹上很少有紋飾，顏色也少，市面上根本買不到像殿下衣裳那樣漂亮的布料。若殿下還是不喜歡，老奴明日就去宮里問問。”

    林羨玉翻身坐起，掀開煙紗下了床。

    他走過來看了看厚實的棉布，破涕為笑道：“這是芙蓉花，我最喜歡的花。”

    “是嗎？”蕭總管瞇起眼睛瞧了瞧，他從來沒見過芙蓉花，夸道：“真是好看?！?/br>
    見林羨玉能接受，他便說：“殿下，北境要一直冷到四月底的，殿下還是先將就著用棉布床帷吧，把風(fēng)遮住了，就沒那么冷了?！?/br>
    林羨玉說：“好。”

    銀骨炭開始起作用，林羨玉感覺到一陣一陣的熱氣鉆進(jìn)他的袖子，手腳暖和了，整個身子也就跟著慢慢地緩了過來，

    他問：“這些……是王爺安排的嗎？”

    蕭總管下意識要點頭，又想到王爺?shù)亩冢B忙說：“不是，是老奴之前做事不仔細(xì)，現(xiàn)在才想起來?！?/br>
    林羨玉有些失落，“哦”了一聲。

    “多謝蕭總管，總管早點回去歇息吧。”

    蕭總管離開之后，阿南在軟煙羅的外面圍了一圈棉布床帷，煙紗到底不能與厚實的棉布相提并論，剛一圍上，連門外的凜冽風(fēng)聲都小了很多，林羨玉睡在被窩里，呆呆地看著床頭的金葫蘆，長久不能入睡。

    其實從他離開京城后，就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哪怕勉強入睡，夜里也會驚醒。

    忽然想起那晚離開蒼門關(guān)時，他倚在赫連洲的胸膛上睡了一夜，馬背顛簸，風(fēng)沙不止，遠(yuǎn)處還有駝鈴聲聲響起，他竟安然睡著了。

    真是奇怪，林羨玉想。

    門外，明月高懸，寒風(fēng)刺骨。

    蕭總管走出后院，赫連洲正在主堂屋的院子里揮舞長槍，許久之后才停下來。

    蕭總管說火盆和新床帷都送過去了。

    赫連洲點頭，似乎并不關(guān)心，把鏨金槍放到一邊，便回屋了。

    第10章

    林羨玉并沒有睡熟。

    半夢半醒之間他總覺得有人在喊他，好像是太子的聲音，又好像是北境的百姓。

    “祁國的公主來了我們北境，就要守北境的規(guī)矩，還想過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

    “公主又怎么樣？不過是戰(zhàn)敗的犧牲品?！?/br>
    “祁國人就該被派去放馬牧羊！”

    “對，放馬牧羊！”

    林羨玉從睡夢中驚醒，猛地睜開眼睛，呼吸還是亂的，倉惶道：“不要，不要！”

    阿南連忙掀開床帷，“殿下怎么了？”

    林羨玉額上一層薄汗，抓住阿南的手，嗚咽著說：“我夢到有一群北境人把我抓到草原上，逼我放馬牧羊。”

    阿南失笑，一邊把暖烘烘的衣裳放到床上一邊哄他：“怎么會呢？王爺會保護(hù)您的?！?/br>
    想到赫連洲昨天那個冷若冰霜的樣子，林羨玉就睡意全無，還沒消氣：“他才不會呢?！?/br>
    他低頭望向阿南遞過來的衣裳，翻了翻，不滿道：“怎么還是女裙？我怎么還不能穿回原來的衣裳？”

    “蕭總管說，明天就要舉行婚禮了，這兩天宮里會經(jīng)常來人，您還得再辛苦一段時間?！?/br>
    聽到婚禮，林羨玉不免惘然。

    他竟然就這樣成親了。

    在京城時，爹娘覺得他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即使媒人頻頻登門，還將城中的名門閨秀列數(shù)了個遍，都被爹娘婉拒。

    結(jié)果一晃眼，他就要成親了。

    可他不是新婿，是新婦，世上就有這樣荒誕無稽的事，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林羨玉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看著周圍繡著芙蓉花的棉布床帷，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感慨：從今天開始，這個小屋子就是他的家了，阿南是他唯一的家人。

    他起身洗漱，換上一身月白色的袍裙，正往發(fā)髻上插珠翠，府里的下人送來了早膳，林羨玉湊過去，還沒細(xì)看就露出絕望的表情：“又是羊rou羹，誰大早上喝得下去羊rou羹?。俊?/br>
    片鹿rou、羊rou羹、乳餅、乳粥……來北境之后，林羨玉幾乎每天睜開眼就是吃rou。

    唯一的蔬菜就是片鹿rou上的一點蔥花。

    林羨玉趴在桌子上唉聲嘆氣，阿南湊到他面前，變戲法似地從桌子下面拿出兩只黃梨。

    “殿下，看看這是什么？”

    林羨玉的一雙眼睛睜得溜圓。

    阿南笑意吟吟地說：“我知道殿下吃rou吃膩了，特意跟蕭總管要來的，原本是婚禮用的?！?/br>
    林羨玉第一次覺得黃梨如此香甜誘人，他捧著兩只梨，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阿南，你真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br>
    阿南笑著說：“我已經(jīng)洗過擦干凈了，殿下可以直接吃?！?/br>
    林羨玉剛要咬，突然想起來，把其中一只梨塞到阿南手上，“我們一人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