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羨玉失魂落魄地走出府衙。

    納雷跟在他身后，無奈地嘆了口氣。

    阿如婭和達(dá)魯走上前來，剛要向林羨玉表達(dá)謝意，就見府衙里涌出兩列士兵，身穿盔甲，整裝以待，林羨玉忙問：“這是做什么？”

    為首的總兵拱手道：“回王妃，府令下令，官榷長期以來以官家之名行事，因無人治理導(dǎo)致許多荒唐亂象，有違圣上治民之策，故今日派兵拆除，從此取締官榷?！?/br>
    林羨玉愣在當(dāng)場。

    他做了什么？他的一紙?jiān)V狀沒有治阿古木的罪，沒有拔出蘿卜帶出泥，沒有整頓官榷的亂象，反而打草驚蛇，徹底毀了官榷。

    那些商販怎么辦？已經(jīng)承受了不該承受的稅金，只想從貪官的手指縫里賺上一點(diǎn)養(yǎng)家糊口的錢，現(xiàn)在又被他鬧得沒了去處。

    他到底做了什么，又做錯(cuò)了什么？

    他想張嘴制止，卻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

    他的心里如刀絞一般痛苦。

    總兵見狀就要出發(fā)，林羨玉連忙說：“不可以，不可以！”

    總兵似乎并不在意林羨玉的話，眼看著就要走，納雷走上前來，拿出持令將的腰牌，厲聲道：“我乃懷陵王御下持令將，見此令牌如見王爺，王爺有令，官榷一事他需親自審理，所以官榷現(xiàn)不可拆除，一切待王爺定奪?！?/br>
    府令匆匆趕了出來，和總兵一同跪下。

    府令道：“可是知府大人說——”

    納雷橫眉冷眼望向他，沉聲說：“王爺?shù)目谥I還比不過知府大人的話？”

    府令慌忙低頭：“下官不敢?！?/br>
    ·

    納雷將事情匯報(bào)給赫連洲的時(shí)候，赫連洲剛處理手中之事，今早他給斡楚的耶律騏送去了勸降書，耶律騏回了一卷空帛書。

    意思是，免談。

    納雷匯報(bào)到一半，赫連洲就停下來，只問：“王妃現(xiàn)在怎么樣？”

    “在練馬場的土坡上坐了好久，不吃晚膳，一動(dòng)不動(dòng)，王爺，您去看看吧?！?/br>
    赫連洲到了練馬場，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到土坡上的小小背影，林羨玉背對著他們坐著，迎著高原之上的碩大落日，看起來像只小沙狐。

    阿南捧著食盒站在柵欄處，見到赫連洲來，連忙低頭道：“王爺?！?/br>
    “食盒給我，你去吃飯吧?！?/br>
    阿南擔(dān)憂地望了望林羨玉。

    赫連洲說：“放心，我會(huì)把他帶回去的?！?/br>
    阿南這才把食盒遞到赫連洲手上，然后跟著納雷回了軍營。

    赫連洲緩緩走到林羨玉身邊。

    林羨玉托著腮，呆呆地望著落日西沉，聽到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猛然回身，一對上赫連洲的目光，嘴角就不自覺地撇了下來。

    “我……我搞砸了……”

    他的眼里閃爍著淚光，看起來委屈得不行，赫連洲雖然早有預(yù)料，但看到林羨玉如此落寞的模樣，還是不免有些心疼。

    納雷在路上向他講述了經(jīng)過，對于府令的話，他并不意外，昨夜他曾在讀訴狀的時(shí)候，幾次暗暗提醒過林羨玉，但林羨玉沉浸在流芳百世的興奮中，根本聽不進(jìn)去。

    不過，今日之事也不全是壞處。

    他沒有直接安慰林羨玉，而是牽著自己的銀鬃馬，走到草場之上。

    “過來，”

    林羨玉淚眼朦朧地抬起頭，只見赫連洲和他威風(fēng)凜凜的銀鬃馬站在一起。

    讓他想到初見那日。

    他像是被吸引了，不由自主地走過去，赫連洲將他抱上馬，然后自己也躍身上馬，拽起韁繩，銀鬃馬就開始繞著草場緩緩前進(jìn)。

    大概是馬背顛簸，又或是赫連洲的懷抱太溫暖，林羨玉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啪嗒啪嗒地滴落在赫連洲的手背上。

    赫連洲輕笑著說：“這就哭了？某人不是說過，以后再也不在我面前哭了嗎？”

    林羨玉哭得更兇。

    “你會(huì)不會(huì)覺得我很笨……我明明什么都不會(huì)，還洋洋自得，覺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我害了他們，我害了阿如婭和達(dá)魯，我害了他們，我好難過，我想回家了……”

    “玉兒?！?/br>
    赫連洲忽然這樣喊他，林羨玉怔住，豆大的眼淚懸在眼眶邊。

    “這匹銀鬃馬原本不是我的馬，是我在厄倫山剿匪時(shí)無意間得到的，那次我被幾十個(gè)山匪圍住，帶回了他們的部落，所有人都以為我沒命了，可是我運(yùn)氣好，不僅逃了出去，還順帶著牽走了馬廄里最好的一匹銀鬃馬?！?/br>
    林羨玉呆呆地聽著。

    “這匹銀鬃馬跟了我將近十個(gè)年頭，陪我度過了無數(shù)個(gè)危險(xiǎn)的時(shí)刻，我?guī)状伪凰攘嗣??！?/br>
    銀鬃馬漸漸停了下來。

    赫連洲松開緊摟著林羨玉腰的手，說：“所以，你怎知今日之事就一定是壞事？關(guān)了一個(gè)不利于民的官榷，真的是害了百姓嗎？”

    林羨玉猛然愣住，沉默良久。

    “你的意思是……”

    赫連洲在他耳邊說：“能解九連環(huán)和魯班鎖的小神童，連這點(diǎn)事情都轉(zhuǎn)不過彎嗎？”

    “他說我無法可循……”林羨玉喃喃自語道：“無法可循，既然沒有律法可以管束……”

    他反應(yīng)過來，高聲道：“那旁人做得，我也做得！”

    赫連洲眉梢微挑。

    “他們開一個(gè)斂財(cái)傷民的官榷，我就開一個(gè)利民利商的私榷，誰能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