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瞻端起茶，不動聲色道：“臣的岳母接掌了寧家的商號，大江南北皆有鋪?zhàn)?，也做藥材買賣，在前朝擔(dān)過皇商之職。

    “也不知燕王殿下近來的藥材是否充足？是否有臣可效勞之處？”

    第335章 得的什么?。浚ㄇ笤缕保?/br>
    燕王聽到這里，停下手來看向了皇后。

    皇后說道：“知道寧家渠道廣，人手多，燕王慣常服的幾味藥材雖有特定的來路，卻也不太易得?；仡^我讓人上太醫(yī)院問問看，緊缺的都有哪些？你若能替我籌到，自然是好事。”

    裴瞻道：“卻不知以往燕王所需之藥都是從何處得來？”

    皇后笑了笑：“無非是云貴川等地?！?/br>
    “臣在西北的時候，倒也得過那邊幾味珍貴靈藥，乃為我們中原不曾有的，娘娘未曾打發(fā)人去西北那邊搜羅搜羅么？”

    “也有過。”皇后說到這里頓了一頓，“不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良藥不易得，得了也不見得合他的病癥，也就無謂折騰了?！?/br>
    隨著她端起茶杯來的動作，亭子里一時只聽見杯盞交碰之響。

    裴瞻不便再追問下去，陪著吃了兩口茶，于是又說道：“既然如此，又何須再喊人多跑一趟？臣既然來了，便奉娘娘的命，上太醫(yī)院去問問即可?！?/br>
    “也好?！被屎笊裆匀?，“常給燕王診脈的是林柳兩位太醫(yī)，你自去便是。”

    裴瞻二人便站了起來，施禮告退，隨后步出了亭子，又繞過花圃走出了御花園。

    皇后遙遙地望著二人背影，片刻后收回目光時，正好對上了燕王的目光。

    她微微笑了一下，指著他手下的古琴：“繼續(xù)彈吧。這曲高山流水，是從前我伴隨你父皇在軍中之時，常聽他奏過的。”

    燕王點(diǎn)點(diǎn)頭，乖順地回到前臺之后坐下，剛撥動了兩根弦，他又停住手勢抬起頭：“不如我給母后換首曲子罷？”

    “不，”皇后抬手，“就聽這個?！?/br>
    “母后何苦……”

    燕王欲言又止，目光之中隱隱有痛楚之色流動。

    皇后沉下氣：“你不懂。我與你父皇攜手與共數(shù)十年，有些東西，不是那么容易被摧毀的?！?/br>
    她滄桑而瘦削的面容看起來與以往無異，可是那雙眸子，卻明明白白地帶著一些傷感。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愿回到年輕的時候，那時候雖然過得窘迫，但心里頭卻是輕松的?！?/br>
    “母后……”燕王深深的垂下頭來，“是兒臣的錯，如果兒臣當(dāng)初，當(dāng)初……”

    “傻孩子，跟你不相干?！被屎缶従徫鼩?，“有些事情一旦開始，結(jié)局就已經(jīng)注定了。有沒有你，其實(shí)都一樣?！?/br>
    燕王眉頭緊擰，撫在琴弦上的雙手慢慢蜷起來。蜷到最后就聽啪的一聲，那琴弦竟然讓他給握斷了。

    ……

    太醫(yī)院不在內(nèi)宮之中，裴瞻走出了御花園之后，一直到出了宮廷，才找了個無人之處停下來。

    他跟梁郴說道：“回頭我去太醫(yī)院找林柳二位太醫(yī)的時候，你想辦法找一找燕王的病例?！?/br>
    梁郴道：“方才既然皇后已經(jīng)發(fā)了話，那你稍后直接詢問太醫(yī)，應(yīng)該也可以問到結(jié)果?！?/br>
    “怕就怕太醫(yī)也不會說實(shí)話?！迸嵴耙馕渡铋L的看了他一眼，“張?jiān)聪惹疤岬窖嗤鯇m里的侍衛(wèi)外出采買藥材的時候，并沒有說到去過西北，但方才皇后話里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這批侍衛(wèi)是去過西北的，如果宮里除了皇上派出尋找皇長子的人之外，有且只有燕王身邊的侍衛(wèi)出去過，那么他們?nèi)ノ鞅北厝徊粫钦沂裁此幉?，而是打聽皇長子的蹤跡。

    “從頭至尾連皇上都不曾知曉還有這樣一批人，那么太醫(yī)這邊一定也被收買過。

    “可是不管怎么被收買，一旦皇子診治時出了意外，太醫(yī)都必須承擔(dān)責(zé)任。

    “所以他們不會冒著掉腦袋的風(fēng)險全然被牽著鼻子走。他們一定會留下病歷來證明自己施藥診治無誤?！?/br>
    梁郴道：“你的意思是，這批人實(shí)則是受燕王的調(diào)度前去尋找皇長子，而并非楊蘸所說的是受皇后所派?！?/br>
    裴瞻緩聲說道：“我實(shí)在找不出來皇后瞞著皇上暗中尋找皇長子的理由。帝后鶼鰈情深是有目共睹的，反倒燕王我不熟悉?！?/br>
    梁郴贊同他的說法：“按照整個血案的結(jié)果來看，不但榮王府是輸家，廢太子也是輸家，如今唯一得利的就是燕王。

    “皇長子身上最大的疑點(diǎn)就是，這么多年他寧可流落在外也不愿回到皇宮與父母相認(rèn)，一定要解釋的話，皇宮之中有不利他的因素，是說得通的。”

    裴瞻深吸氣：“原先我曾推測過，多年以來他不肯回宮，也不肯露面，是因?yàn)閺U太子已經(jīng)向他舉起了刀。

    “可是如今廢太子已經(jīng)死了，帝后這么多年一直都在等待與他相見也不是秘密，他無論如何也該露面了?！?/br>
    “所以到如今為止他還未露面，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已經(jīng)死了。二是他覺得露面還不安全?！?/br>
    梁郴凝眉環(huán)臂，說完之后又提出了疑問：“可是當(dāng)年皇長子離開皇后的時候，是在二十四年前，那個時候燕王還未出生，他一直到六年之后的盛元四年才出生，他竟有這么深的城府，當(dāng)太子這只螳螂背后的黃雀？”

    “這真是讓人不解之處?！迸嵴暗拿碱^越發(fā)皺緊了，“所以待會兒去太醫(yī)院，我們還應(yīng)該弄清楚一個問題，那就是燕王宮中的侍衛(wèi)，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出宮采辦藥材的?！?/br>
    梁郴沉吟點(diǎn)頭。隨后他拍了拍裴瞻的胳膊：“那就趕緊走吧。速戰(zhàn)速決！”

    ……

    太醫(yī)院是個單獨(dú)的衙門。

    林太醫(yī)今日不在，還好柳太醫(yī)當(dāng)值。

    裴瞻按照先前在皇后面前的說辭說明了來意，柳太醫(yī)就連忙起身去翻方子。

    梁郴趁機(jī)到了另外一側(cè)存放病例的書架之下，裝作查看架子下的蘭花，目光搜尋起病歷上的名字來。

    裴瞻以高大的身軀擋住了柳太醫(yī)的視線，里面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嘮著嗑。

    “我記得從前我還在京城的時候，燕王殿下身子還沒這么弱，后來這些年是怎么搞的？”

    柳太醫(yī)一面查找著方子一面說道：“裴將軍記性甚好?；噬虾湍锬镌旧碜邮挚到?，因而所生下來的三個皇子體質(zhì)都不差。

    “就算燕王殿下生下來以后受了點(diǎn)罪，身子骨從前其實(shí)還算結(jié)實(shí)，無非是偶爾易感風(fēng)寒而已。

    “其實(shí)在殿下過了五六歲之后，體質(zhì)也逐漸增強(qiáng)，風(fēng)寒也感染的少了。

    “誰料十二歲那年的七夕節(jié)，讓侍衛(wèi)帶著去京城里逛了一回花市，結(jié)果誤入了一座破廟，被破損的佛像嚇到驚了原神。那一次足足病了三個月之久，后來雖然好了，卻也落下了咳喘之癥。

    “一直到現(xiàn)在，下官們想盡了辦法，卻也還是找不到法子根治。

    “——哦，找到了！殿下常服的就是這幾味藥材，基本上都不成問題。只是其中這一兩味，由于每年所得不多，裴將軍若有法子，那么讓殿下多備下些也好?！?/br>
    柳太醫(yī)指著方子上的兩味藥材說道。

    裴瞻默算了一下：“殿下十二歲遭遇意外，那也就是在盛元十六年？是六年前？！”

    世事總有如此之多的巧合，在血案破解之后的如今，竟然又冒出來一個“六年前”！

    “正是?！绷t(yī)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那兩年真是發(fā)生了不少事。還好都過去了?！?/br>
    裴瞻接過他提筆寫下來的兩味藥材，沒有再說話。

    片刻之后出了太醫(yī)院。

    這次路上誰也沒吭聲，一直到出了皇宮范圍，走在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時，彼此才對了一個眼神，然后齊齊打馬，朝著距離最近的梁府而去。

    進(jìn)了府門，梁郴就停在了影壁下說道：“找到了燕王最近的病例，沒有寫具體的病癥名稱，但根據(jù)上述所列的藥材，的確是患有肝肺損傷之癥。

    “但是既然是受驚嚇?biāo)鸬模吹览碚f不會導(dǎo)致肝肺損傷，看來這件事情，很可能也是有貓膩的?！?/br>
    裴瞻扶著劍在院子里來回走了幾步，然后道：“這實(shí)在讓人不能理解。帝后都不是膽小懦弱之人。他們所生的皇長子，更是年少英勇。廢太子就算品德不行，膽識能力也還是有一斑。偏偏這個三皇子，連破廟里的菩薩都能嚇到?！?/br>
    “看來這幾個皇子，的確都不簡單?！?/br>
    梁郴的眼前忽然就浮現(xiàn)出了廢太子逼宮那日，坐在宮內(nèi)欄桿上，微笑仰望著天空里紙鳶的燕王的模樣。

    “在朝臣們的眼里，燕王一直都是那個被帝后所寵愛的幺子，這么多年，他的確也一直生活在帝后的視線之內(nèi)。

    “我卻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悄然無聲的籌謀這一切？”

    裴瞻停下步伐，咬咬下唇望著他，也是回不上話來。

    ……

    就在裴瞻頭也不回地進(jìn)宮去之后，傅真掉頭就把梁瑄抓住要送他回去。

    梁瑄死活不干，還一溜煙地跑到裴夫人面前賣乖，裴夫人本就心軟，哪里受得了他這一番哄？竟然當(dāng)下拍板讓他住下來，而且祖孫倆還把傅真當(dāng)成了透明人，當(dāng)著他的面就有來有去地討論起了吃的。

    傅真悻悻回房。

    繼續(xù)打算回寧家去。

    等明日裴睦一回府，她就也去不成了，還得往后拖一日。

    剛剛跨了門坎，張成就迎面過來了。

    “少夫人！我?guī)熥嫠先思一貋砹?！?/br>
    傅真一聽驚訝起來：“不是還要兩日嗎？怎么這么快就到了？”

    “屬下也不知道哇！”張成拍起了大腿，“泰山館那邊小師弟剛剛跑過來送訊，說師祖他老人家是早上到的，剛剛洗漱完吃了茶飯就打發(fā)他過來請您！”

    李老爺子提前到京，而且還能這么著急忙活的，足見一路平安。傅真心里當(dāng)然高興。

    但她這么著急忙活，卻讓人摸不著頭腦了，就算是當(dāng)初自己大方借了兩個掌柜的給他去盤賬，肯定幫了他不少忙，可也用不著這么急著找她回復(fù)此事。

    到底出啥事兒了？

    這么想著她就趕緊讓張成去套車，二話不說朝著泰山館趕去。

    這幾個月里，傅真偶爾也會繞道從泰山館門前經(jīng)過，有意無意替李儀看看鋪?zhàn)印?/br>
    不過沒她用武之地，武館里一切如常，進(jìn)出的人跟從前一樣多。

    但是今日武館門前除了兩個守門的弟子之外卻沒有一個外人。

    傅真下車步入，早早看到了他的武館子弟之刻迎上來引路。

    “師祖他老人家已經(jīng)等候?qū)④姺蛉硕鄷r，此刻正在里頭吃茶呢！”

    說完之后便有一人加快腳步入內(nèi)，邊走已邊高聲通報起來：“將軍夫人來了！”

    傅真也加快腳步，堪堪跨入了頭一次前來見老爺子時的后院門坎，一聲洪亮但是卻又帶著些嘶啞的聲音就響亮的傳了出來：

    “丫頭！你怎么才來？！”

    緊接著眼前一陣風(fēng)過，清瘦的老頭立刻出現(xiàn)在了眼前。

    他睜大眼睛朝傅真打量了幾眼，然后就激動的說道：“可讓我老頭兒想死你了！”

    傅真咧開了嘴，朝他一施禮：“多日不見了！老爺子這一去時日可不短，這一路上可好？！”

    “好好好！”李儀連到了幾個好字，然后就忙不迭地說道：“多虧了你借給我的那兩個能干的掌柜，不出半個月，我那幾間鋪?zhàn)?，所有的賬就理清楚了，而且還重新開張了！如今都開始盈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