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情微妙地跟上——開始臥底任務之前他和公安的前輩學習了不少，但眼下的情況確實有些出乎意料。

    ——不過，是試探的話他會好好接?。徊皇堑脑挕蔷蛻c幸自己運氣不錯，能夠更順利地執(zhí)行臥底任務就好。

    無論馬爾貝克表現(xiàn)得多友善，他都頭腦清醒地知道一件事情——這個對他表現(xiàn)出保護態(tài)度的年輕人，是他的敵人。

    *

    沖進大樓的泥慘會成員一共有八個，但實力和上辻年初時遇到過的mi6女特工相比隔著天塹。上辻開槍放倒頭兩個，然后拉近距離，抬腳把地上的一塊石頭踢向樓梯——慢了半步的剩下六個頓時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向后摔了下去，發(fā)出一連串的“哎呦”叫聲。

    綠川悠人默默把“在馬爾貝克面前再表現(xiàn)一次”的打算拋之腦后，走近那些橫七豎八躺在地上但都還沒死的泥慘會成員。

    “我猜你應該認得出他們的臉?！鄙限y說，“具體怎么處理你自己決定——我要去外面解決剩余的那些人并收拾一下尾巴。”

    他在樓梯扶手上撐了一把，直接翻了下去。

    剩下一個有些發(fā)怔的綠川悠人。

    ——這是……又給了他一次機會嗎？

    ——不。

    諸伏景光迅速冷靜下來。

    ——馬爾貝克已經(jīng)說過之前是最后的機會。綠川已經(jīng)動手殺了人，無法回頭……眼前的這些人已經(jīng)看到他們的臉，留下他們就等于留下后患。

    馬爾貝克刻意沒有提醒他這一點。因為這是評估他的機會——如果他放過這些人，才是真的會讓自己的評分掉到谷底。

    年輕的上司總是對他表現(xiàn)得很關(guān)切，但在關(guān)切的同時，他也在觀察他的反應是否足夠合格。

    諸伏想起自己之前的疑問，關(guān)于馬爾貝克是否真心理解動手殺人所代表的意義——他現(xiàn)在覺得馬爾貝克是真的明白這意味著什么，給他的最后那次機會也是真心的。

    ——馬爾貝克希望他順遂自己的心意做出選擇，這或許給了綠川最后的機會，但同時也能最大限度地讓馬爾貝克確認綠川是否是對他而言足夠合適的搭檔。

    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但關(guān)鍵在于，馬爾貝克到底想要什么樣的搭檔？

    他本以為自己應該表現(xiàn)得更黑道、更冷酷無情一些。但無論是兩天前的任務還是今天的截殺，他都近乎直覺地選擇了更軟弱溫和的表現(xiàn)。

    ——如果萩原在就好了。他忍不住開玩笑地想起自己還在警校時認識的同期。萩原研二是他認識的、洞察力最強的人，如果是萩原，說不定就能看出馬爾貝克的真實心思。

    ——總之，眼下的這八個人，他不能留下。

    這符合馬爾貝克的要求，也符合綠川悠人的性格。

    馬爾貝克扔給他的槍是格洛克17，這是組織給新人訓練使用的型號，滿容量的彈匣內(nèi)有17發(fā)子彈。

    他用掉了其中的八發(fā)。

    *

    綠川悠人走下樓梯后，就看到了靠在門口等待的馬爾貝克。

    他這會兒看起來頗有些失魂落魄，馬爾貝克也沒生氣，只是閑聊似的說：“港口剩下的那幾個都死了——不過他們也都不是之前那次事件的主力。我想你的目標里應該沒有漏網(wǎng)之魚了？”

    綠川點了點頭。

    黑夜中的港口十分安靜。哪怕這里現(xiàn)在躺了十幾具尸體，但事實就是——上辻祐希和綠川悠人今晚其實沒有鬧出太大的動靜。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往停車的地方走去，上辻說：“今天做得不錯?！?/br>
    綠川保持了片刻的沉默。

    而諸伏在思索——如果小上司確實在評估他、又確實在對他表露友善的態(tài)度，他或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

    于是他張口，頓了頓，然后詢問：“是指我最后對那些人下手的事情嗎？”

    上辻側(cè)過頭：“綠川君。我不知道你在這之前加入組織到底抱著的是什么心態(tài)，但是在今天，你成功擊殺石井之后，你就應該意識到了。你需要轉(zhuǎn)變自己的心態(tài)。你的復仇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你的人生從此也不再受自己控制，你是組織的成員了。你必須明白自己一舉一動會帶來的后果——我這么說，你能理解嗎？”

    “……我明白?！?/br>
    他們走到了汽車邊，在打開車門前，綠川看向馬爾貝克：“馬爾貝克，我能問個……有些冒犯的問題嗎？”

    “你可以先問問看?！鄙限y果然沒有生氣，但也沒做出承諾。

    “……您今年幾歲了？”

    ——這是個有些出乎意料的問題。

    但綠川問出這個問題并不特別奇怪。他自己今年22歲，親自動手殺人，并陷入了不知所措、但又必須迅速調(diào)整好的狀態(tài)。他的上司比他要更年輕，但卻表現(xiàn)得對這一切都適應良好。

    他會感到困惑、更會因為自己的不知所措而試圖去尋求一些哪怕和自己真正想要的寬慰全然無關(guān)的答案。

    上辻為了這個問題而意外，但他并不覺得這是什么不能說的信息。

    “我今年17……快18了。但我想你應該不會因為年齡而輕視我？”

    他在答案的末尾開了個玩笑。

    “……當然?！本G川趕緊說。

    他們鉆進了汽車。綠川把樂器包豎在副駕駛座位上，調(diào)整了一下后視鏡，然后發(fā)動了引擎。

    汽車駛離了港口，而距離山口組的人發(fā)現(xiàn)這里發(fā)生的事情還有充足的時間。

    “我應該和你說過搬家的事情？”

    “是的。我已經(jīng)整理好了自己要帶走的東西?！?/br>
    “米花、鳥矢、奧穗、練馬——”上辻跳過自己常住的杯戶、會和萩原研二見面的澀谷以及組織不知道的位于港區(qū)和新宿區(qū)的安全屋，詢問，“你偏好哪里？”

    綠川遲疑了片刻：“……米花可以嗎？”

    ——這是距離杯戶最近的地點。

    上辻說：“當然可以。”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把里面的其中一把卸下來丟到前排——正在開車的綠川趕緊伸出手，堪堪接住它。

    “地址我會通過郵件發(fā)送給你。之后你可以暫時住在那邊。我沒有要求的時候你做什么都可以，我有要求的時候……”

    “——我會隨時等候您的命令?！本G川說。

    他遲疑了片刻，又補充了一句：“非常感謝您今晚給我的這個機會……馬爾貝克先生?！?/br>
    “這是你自己爭取來的?！痹谶@個瞬間，上辻看向綠川的眼神里帶上少許憐憫。

    他不清楚綠川悠人的真實身份，但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告訴他你踏入了永遠無法離開的地獄——所以只是簡單地說：“你證明了自己有資格得到這個機會，也把握好了這個機會。但這件事情已經(jīng)到此結(jié)束了，你的目標完成后，還有許多事情要做?！?/br>
    ——不，我的目標遠遠沒有完成。

    諸伏景光面上諾諾，心底卻冷靜地反駁。

    ——在扳倒整個‘酒廠’之前，我都還要繼續(xù)堅持下去。這是我現(xiàn)在唯一的目標。

    第20章 file.020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內(nèi)，上辻保持著還算平穩(wěn)的生活節(jié)奏。

    定期確認手中收到的情報、有合適的任務就帶上綠川，有空去訓練場當陪練，私下里繼續(xù)寫程序、接私活，時不時給萩原警官發(fā)個句號。

    他同時注意了組織內(nèi)科研組的情況——今年宮野志保應該12歲，年齡上還是個小學生，但想想赤井秀一和宮野明美交往也就是明年的事情，宮野志保再怎么樣也應該在這之前回日本了。

    不過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負責情報的人就不要想著把手伸到科研方面。雪莉最后歸誰管（按照原作設定上大概率是歸琴酒）也不可能歸他。

    他只是想著有沒有可能把伊森·本堂的事情透露給赤井——雖然fbi和cia未必對付，但cia肯定和日本公安或者別國情報機構(gòu)的人更不對付，如果要救人，還是交給同為美國官方麾下的fbi比較合適吧。

    ——當然現(xiàn)在這些都還是沒影子的事情，所以他的重心還是放在綠川身上。

    他有拜托霞多麗繼續(xù)幫他關(guān)注新人。而到八月末的時候，霞多麗倒是真的反饋給他說有個惹上麻煩不得不投靠過來的優(yōu)秀情報販子——但上辻一問名字，立刻擺手。

    他知道安室透——或者說，曾用名為白井透的這名情報販子。朗姆的手下曾經(jīng)在這人手里吃過虧，然后朗姆就關(guān)注到了這個人。

    他和朗姆算是完全對立的兩個派系。如果有機會，朗姆絕對樂意順手捅他一刀——而boss也不會覺得朗姆做過頭了，只會覺得他不夠謹慎。

    所以他不光自己在心里提高警惕，還把新人的照片要過來給綠川看了一眼。

    綠川：“……”

    不知道為什么，綠川的表情有些微妙。

    上辻誤解了他的意思：“我確實有關(guān)注有沒有比你更合適的新人……但安室——這是朗姆手下的新人。我和朗姆……”

    他們之間本身就有仇，更不可能和平相處。

    他最后選了一個有些委婉的措辭：“算是對立的派系。你注意對他那邊的人也保持警惕。”

    綠川臉上的微妙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他點了點頭表示應下，又詢問：“朗姆手下還有別的需要我記住的人嗎？”

    “朗姆有保密的習慣。其他的照片我也不能隨便拿過來給你看?！鄙限y說，“也就安室還是新人，檔案在霞多麗手中，我能拿到手?！?/br>
    “霞多麗女士似乎和您關(guān)系不錯?！本G川試探著問。

    “因為你只見過她和我相處的模樣。她對大部分代號成員都是這個態(tài)度。”上辻說。

    綠川陷入沉思。

    “有什么想問的就問，我提醒過你吧？我不會去猜你的心思的。”

    綠川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

    幾個月相處下來，他發(fā)現(xiàn)小上司是真的性格溫和，對很多帶著隱晦刺探的問題或者直說不方便告訴現(xiàn)在的他，或者會痛快地給出答案。

    某種意義上來說，馬爾貝克在任何合法的企業(yè)中，都是打工人最夢寐以求的上司。但他偏偏身在犯罪團伙。

    他躊躇著詢問：“您一直說我還在您的考核中……也一直沒有放棄關(guān)注新人，這是否意味著我距離您需要的程度還很遠？我是否需要獲得代號才足以成為您的搭檔？”

    上辻怔了怔。

    他算了算——他第一次見到綠川是三月，五月份給了他第一次考核，之后大大小小帶他出了很多次任務，每次他在內(nèi)心給出的評分都相當不錯——但他對綠川所說的確實一直是“我等待你合格的那一天”。

    綠川確實還有成長的空間，但如果只是作為上辻的搭檔，他無疑已經(jīng)合格了。

    “并不是這樣，”他說，“那位先生給了我一份殊榮——我認可的搭檔可以直接獲得已經(jīng)被提前空缺出來的代號——但這也意味著我必須足夠慎重，不能辜負先生的期許?！?/br>
    ——但綠川作為狙擊手而言，實力其實已經(jīng)合格了。

    上辻沒有找他的時候他一般都會去基地訓練。天賦和勤奮的雙重影響下，他現(xiàn)在的狙擊距離已經(jīng)提升到了550碼——作為狙擊手而言，這個程度足夠他獲得代號了。

    所以，唯一的問題是，上辻沒有做好準備。

    哪怕他在需要的時候會找綠川來一起做任務，他也沒有真的思考過綠川成為自己長期搭檔會是什么感受。

    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很嚴重的信任問題——琴酒尚且能接受伏特加，他卻很難真的接受一名組織成員作為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