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潤希九歲那年，他爸爸聽人說隔壁村買來的一個女人一直不能生育，后來帶去縣城里醫(yī)院瞧了瞧，開了點藥回家吃，沒幾個月居然懷上了。

    于是他就拉著女人，由李潤希爺爺騎著摩托車，要一起進縣城里去。

    李潤希一直記得那一天，天氣特別的好，早早的就有兩只鳥落在枝頭唱歌，他洗完臉囫圇吃了兩口昨晚上的剩飯，就去和mama告別。

    “mama，我讀書去了，下午回來給你摘桃吃！”

    mama原本端坐在床上，突然奔下床來，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啊啊啊叫喚著一把把李潤希摟進懷里。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靠近李潤希，把李潤希高興得不行，他知道m(xù)ama智力有問題，以為mama只是聽見有桃子吃了高興，于是也拍拍mama的肩膀，“我一定早早回來，你等我！”

    但那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

    人生之中很多的永別都來得悄無聲息。

    當天李潤希爺爺載著李潤希爸爸和mama行駛在陡峭的山崖中間，原本一直安安靜靜的女人突然發(fā)了瘋，劇烈地掙扎著站起來往前搶龍頭，摩托車直直地墜向崖底。

    一行三人，全部當場死亡。

    李潤希揣著一兜桃子回到家時，遠遠的就看見家門口圍滿了人，大門口地上擺放著三張草席，上邊兒躺了三個蓋著白布的人。

    一天的時間，一個家突然就垮了。

    只剩下九歲的小孩，和一個瞎了一只眼睛跛了一條腿的奶奶。

    家里僅有的積蓄只夠拿出來把三人草草下葬，沒了勞動力就沒了進賬，漸漸的就連吃飯也困難。

    不知道是良心發(fā)現(xiàn)，還是只有一個小孫子可以依靠，奶奶對李潤希態(tài)度前后改變簡直天翻地覆，李潤希忍不下心，只得不再去讀書，在家里照顧奶奶。

    奶奶干不動活兒，李潤希也只會煮點半生不熟的飯，兩個人依偎著過了一段時間，糧食見底后就沒了辦法，張嬸雖然好心，卻也幫不了多少。

    最后還是村里找到了已經(jīng)另立門戶的李壯志。

    李壯志很早就結識了宋初翠，兩人有過一段露水情緣，只不過因為窮，后來兩家沒有談攏，宋初翠也因此遠走他鄉(xiāng)。

    她那時太年輕，懷了孕自己都不知道，后來肚子大了醫(yī)生不建議流產(chǎn)，她家里嫌她丟人也不愿認她。 她在外地生下了一個兒子，自己打兩份工養(yǎng)著，好幾年不敢回到家鄉(xiāng)去，好在陰差陽錯又遇見了離家出走的李壯志。

    兩人這才再續(xù)前緣，自己找錢結了婚，回了老家后李壯志逼迫父母給把地分了，自己砌了房子就再也沒和父母家里有往來。

    本來心里就有所怨恨，突然要他接手兩個拖油瓶，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好說歹說，總算是同意贍養(yǎng)老母，但條件是家里土地全部得歸他，一點兒不許給李潤希留。

    奶奶跟著李壯志走了，只剩下李潤希一個人守著老房子挨餓，他本來以為自己可能在某個黑夜給餓死時，李壯志又大發(fā)慈悲地來接走了他。

    就算再怎么咒罵，好歹李潤希有了口飯吃，李壯志在他出生前就離開家了，所以李潤希對李壯志本身就很陌生，但他還是心存感激，感激李壯志收留了奶奶和自己。

    吃飯不能上桌，只能吃他們一家三口剩下的，為了讓奶奶多得吃幾口，李潤希時常吃不飽，放了學還要割草喂牛，幫忙家里做活，晚上也只能和奶奶擠在牛棚里睡覺守牛。

    平時要上坡干活，做不動，就挨打，就沒飯吃，宋初翠經(jīng)常拿李潤希撒氣，李潤希都忍耐下來，不斷地告訴自己要感恩，不要怨恨。

    甚至高中經(jīng)常被叫回家?guī)兔?，成績跟不上了，他也沒有抱怨過，他知道大伯同意他讀高中已經(jīng)是不容易了。

    一切的轉(zhuǎn)折都在高三的那個寒假。

    病了很久的奶奶進入生命倒計時，李潤希求李壯志帶奶奶去城里看看醫(yī)生，李壯志打了他一頓，嘴里咒罵著自己母親是老不死的。

    奶奶躺在李潤希對面的那張小木床上，瘦得像一截枯木，滴水不進。

    有天晚上，她突然有了些精神，跟李潤希說了很多話。

    也是那一夜，李潤希才知道，李壯志愿意收留自己，是因為有一個人一直在給錢資助他，李壯志愿意給自己讀高中，也是奶奶用上吊威脅求來的。

    所有他以為的善意，都跟利益掛了鉤，所有他忽略的惡毒，都是真心實意。

    李潤希的世界幾乎崩塌，多年來的苦難一下涌上心頭，他哭著質(zhì)問奶奶為何現(xiàn)在才說。

    “黑娃，黑娃，有口飯吃就不錯了，要是想去搶那些，怕是你過得更苦?。　蹦棠淌沁@么說的。

    明明是給自己的，為什么卻不能惦記？

    “忍著，黑娃，長大了就好啦。”

    長大了就好了嗎，會嗎？

    奶奶抓著李潤希的手，聲音越來越小了，“李家只有你們是親人了，莫恨他們，長大了就遠遠走吧?！?/br>
    多年的虐待，依舊沒有磨滅奶奶心頭的那一絲對兒子的愛，她一直覺得兒子是受宋初翠慫恿才對她不好。

    看，多么盲目可悲。

    李潤希眼睛哭腫了，奶奶突然又說想吃東西，李潤希給她喂了兩口粥，然后扶她睡下了。

    “奶奶，那個人叫什么？”

    奶奶很久之后才用很小的聲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