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城居民們心里的憤怒越燃越烈，提著馬燈一聲聲咒罵不停，跟著那華服紈绔子的話，像裴英邵這樣行事不紈绔的貴族，難怪會這么奇怪惡劣，因?yàn)樗酃夂懿畹饺プ虜_一民女，放著滿城的名門閨秀不去提親相見，這人簡直是貴族及內(nèi)城居民的恥辱！

    往內(nèi)廷大牢去的路上，中間走的人很安靜無謂，兩旁圍著的人們被幾名小校驅(qū)趕著，直到遠(yuǎn)去。

    梨花走著走著不得不停下來，往內(nèi)廷去的路不再是她能跟隨的，她難過無助感到?jīng)]幫上什么，真?zhèn)€分尸案的真相也還沒知曉呢。阿芍嘴唇一直保持著公雞或者是鸚鵡的突兀，顯示出她心情緊張郁悶時候的特有的情形。

    雖然，這事兒是另外一回事，梨花卻不覺想起屏山鎮(zhèn)的那個幕陽，像貞虛那樣圣潔的女修士為民眾做了很多，到最后還是沒逃脫那些人的扭曲心態(tài)下的妒意報復(fù)。

    她，作為修道者，雖然還很年輕也不是很懂的男女之事，可她不能眼看著事兒如此就放手不管了！

    梨花眼角濕潤，堅定地下了決心。

    裴英邵不是壞人，他不該被這樣對待。

    夜幕中所有燈火淡了下來，梨花為阿芍拍打了膝蓋上的塵土，地上的喧囂漸歸于寧靜。

    梨花慢慢地折回裴府門前，那老侯爺一臉的凝重，似乎還喘息呢，兒子被他親自挑選的屬下押往內(nèi)廷大牢，等候的將是圣上最無情的懲處。

    所有人面前，他做父親的是給了一個交代，兒子，畢竟還是他的兒子，他看著他長大還聽從他的教誨成了黃門侍郎，此刻心里空蕩起無盡的哀愁和絕望。

    梨花老遠(yuǎn)就盯著裴老侯爺這個人，他頭上縈繞的那股霧氣必定是邪祟侵入身體的特征，青馬精的胰臟被他服用了，成了半人半怪，怪物的力量侵占去他的意識和思想，讓他眼睛浮腫眸無華，看起來人有些虛弱不堪，別人還以為他年事已高屬于常態(tài)呢。

    福記酒樓的老掌柜夫婦就是他分尸的！

    梨花就不明白那日進(jìn)入銅質(zhì)雙喜鑰匙中，那意境里她聽見的的女人聲音會是誰？

    那不像是凡人女子的聲線，是很具備力量的酷冷，她來自何方？她在那意境中的出現(xiàn)是和分尸案有直接關(guān)系嗎？

    當(dāng)著裴老侯爺?shù)拿?，梨花假裝路過，悄悄地拐個方向趁著夜色，又用了半個時辰入了裴英邵的院子。

    確定四下無人時，從樓臺小門進(jìn)去內(nèi)居室浴房里，他的浴房很干凈仿佛是剛使用過，湯池里還有水沒有放光。

    他的內(nèi)居室里，外裳有些亂的掛在屏風(fēng)上，燈盞內(nèi)火焰幾乎快無。

    微光里映出裴英邵魁偉上半身坐在胡床上，他那平時四方嚴(yán)肅的頭耷拉著靠在他的腹部，像是疲倦至極而不覺坐著睡著了，他反正平日里不喜致使下人們。

    梨花從浴房過來這里，鞋底沾了水險些滑倒，擦著青磚地面整個人都蹭到墻上了。

    裴老侯爺那么威武的人此刻還真的睡的很熟呢，毫無察覺。

    她拔出雙劍，讓阿芍躲去門背后，從他側(cè)面轉(zhuǎn)到正面，再到他右側(cè)面，看得她頓時像撞墻。

    裴老侯爺不像是活著，他面部膚色呈油褐色毫無生氣。眼窩突兀，倘若是成精的也耗盡靈力了，軀殼如此。

    皮囊已失去彈性，那夜相對談話千杯不醉的耐看神顏，像被人施法毀壞面皮的骷髏包上了一層死人皮。還是那身醬紫綢衫，是他錯不了。

    他是怎么在兒子的內(nèi)居室斃命的呢？梨花想進(jìn)一步看出端倪，看仔細(xì)些，這時候樓臺小門的門閂被人用刀撥開了。

    又是那個修真者明火。

    第29章 情纏天地【10】

    “你這人有毛病?。∶看文愣几?，有哪一次是你不跟的？”梨花實(shí)在是忍不住對他的厭惡。

    “……”這明火進(jìn)來樓臺的小門也還保持著姿態(tài)的，鬢發(fā)束帶不凌亂，但他似乎也是才剛得知她在此，險些一腳踩空。

    梨花微一愣，她和他今日在不同地方，幾乎都是無意識地步伐不穩(wěn)，這是怎的？

    看著裴老將軍這般，梨花小眉心深深蹙起，凝住明火的目光是疑問，問他來這里為何？

    明火略一停頓，對她連連頜首，他向她表示，他和她是同道中人，自然也是一個目的。

    梨花沉重嘆息，手指著胡床上坐著的裴侯爺：“他沒氣兒了，你怕是沒趕上最佳時機(jī)，因?yàn)椋蛟S靈力都不曾有一絲呢！”

    明火也著急，目光一滯，依然取出他的那把格外鋒利的小鐵鍬。

    梨花心想，你就算現(xiàn)在刨腹腔，你能刨出來個什么？我就看著你。

    這把熟鐵制的鐵鍬完全不亞于任何利刃，明火扯掉裴侯爺?shù)难鼛В议_上衣赫見那rou皮還是油褐，與面部一致。

    明火用那一個巴掌大的鐵鍬戳下去，人的腔子瞬間裂了縫，癟癟的皮層帶出暗色粉色的筋膜和rou。

    他攥住鐵鍬中端，手肘按到明晃晃的部位用力使尖端破開更長些，里面翻涌出來泛著黃色油的脂肪，裴老侯爺別說靈力，他就連軀體的溫度也枯竭了。

    盡管這樣，明火也沒停止他手里的鐵鍬，翻動在這干癟的rou身腔子里，還真被梨花說中了，他沒找到任何屬于精怪們修煉的玄珠。

    梨花早就看出來，這是大叔師父暗示的那種情形，是和屏山鎮(zhèn)的文儒男子幕陽同一種，他被動了邪術(shù)成了怪物，腹腔內(nèi)并無玄珠。

    他這種怪物又不同于別的，也明顯不是府尹那個吞了鯉魚精一半玄珠的府尹的親娘，府尹的高堂老母曾為不死的怪物。

    裴老將軍與上次屏山鎮(zhèn)的幕陽，他們同樣是服用了怪物的臟腑，那不屬于本身的物兒到了新的腹腔里，情況自然是很不妙，因此，他們rou身衰弱的迅速。

    幕陽那文儒男，本就弱不經(jīng)風(fēng)需要人侍奉，最后又被明火剜了臟腑徹底毀了rou身，這點(diǎn)是和裴老侯爺不一樣，他至少還有一副軀體。

    梨花心里難受到不能緩和呼吸，有一股力量仿佛來自她預(yù)感不到的地方，而她，也正被卷進(jìn)去其中不能拔出雙腳。

    窒息感忽而緊迫，忽而微微放開她。

    “我，對這事還沒有想法?！崩婊ň拐f出這樣無力的話，為了表示她并非沒主見。她又強(qiáng)調(diào)了一句：“我是說，裴老將軍身上的疑點(diǎn)太多了，多到我曾有的發(fā)現(xiàn)都落了空就此停止了?！?/br>
    明火站在那形似帶著靠背長凳的胡床前，裴老將軍這么威武的就成了一灘干癟的人形皮囊，他心中疑慮也重重。

    可他還是比梨花淡定些，神色冷漠：“這會兒應(yīng)該不在內(nèi)廷大牢，該是換地方了，咱們?nèi)ゴ罄愍z一趟，定有發(fā)現(xiàn)?！耙娎婊ㄟ€在發(fā)怔，他又淡淡地強(qiáng)調(diào)：“我是說裴英邵，他，不會那么容易死的。”

    梨花像是被電擊了，她進(jìn)入那個銅質(zhì)雙喜鑰匙的意識中，分明沒多少收獲呀。

    明火率先出來內(nèi)居室外的樓臺，只看一眼梨花有沒有跟上，梨花當(dāng)然得帶上阿芍。

    他銀雪衫黑披風(fēng)先躍上屋脊，梨花將阿芍背在身上，因?yàn)橐豢匆娝@小怪物就渾身發(fā)怵走不成路。

    梨花順著外城方向，避開打更人，來到一個高處置放大鐘的無人地，明火輕盈地躍上來。

    阿芍還躲著不敢從梨花身后探出頭，明火只好把他自個放輕松，收起袍角坐下：“你不覺得這事兒一開始就很復(fù)雜嗎？對裴英邵而言?！?/br>
    “嗯，的確讓人心里起迷霧?！崩婊ǜ具€想不出來復(fù)雜的部分，敷衍著明火的話。

    “給你說吧，就一個原因，裴英邵的前世很不簡單?！泵骰鹁退闶亲暮茈S性，依然兩手交握：“就連背后針對他的人也是?！?/br>
    梨花是對裴英邵這人疑惑的很，可她心思還在那雙喜鑰匙上，那福家老掌柜和夫人，是多么好的人哪。減租三年給佃戶，現(xiàn)在她帶著張小丹給的線索愣是沒能獲得緣由，看著人就這么沒了。

    這位明火手法殘忍，他說的未必能信任。

    “成吧，就按你說的，咱們現(xiàn)在就去看看?！彪x開內(nèi)城的裴府，梨花因?yàn)槌鰜泶盗孙L(fēng)還就舒服了些。思維活泛了些：“要是沒你說的新的線索，往后我會對你不客氣的，別以為你法力比我略高我就拿你沒辦法了！”

    明火嘴角帶笑，并不說話，依然是他前行，梨花后面跟著。

    大理寺獄，明火動手剔除幾個暗處的火藥陷阱，那是距離牢房最近的那棵大樹，梨花慶幸她沒踏腳到那里。否則，她會被炸的粉碎。

    四方瞭望樓上，明火從腰里搓出來一包粉末裝進(jìn)竹管內(nèi)，分別使用折疊弩射上去，梨花知道那是一種讓人短暫處于昏迷的，來自天竺的花籽兒。

    與此同時，底下大牢的深處，大理監(jiān)很憤慨他這時候不該摟著老婆進(jìn)入夢鄉(xiāng)，為何上面還非要他親自篤守這里。這里干凈有秩序到蒼蠅都飛不進(jìn)來，于是，他帶了紙筆墨練起字兒來。

    一陣清新的花香幽幽襲來，大理監(jiān)不但沒察覺到，還因此緩緩放下筆伏案進(jìn)入夢鄉(xiāng)了。

    如風(fēng)而至，翩然飄渺的緋紅衫墨衣飾帶長長地曳地，鬢發(fā)如絲如云堆砌在小而麗質(zhì)的面龐上，清一色銀金釵插入鬢邊顯示貴不可言的嫻靜。身形雖裹著廣袖寬襖，依稀能見姿態(tài)如游魚也如飛雁。

    大理監(jiān)是絲毫未見到，他打了個哈欠醒來繼續(xù)橫豎撇捺。

    這貴不可言的美人一個微微轉(zhuǎn)身，竟然是張小丹。

    這哪里還是張家莊種苜蓿蕎麥的那個張小丹，那個舉止乖巧，安份被動的農(nóng)女盡管秀麗卻遠(yuǎn)不如這位的自然雍容。

    她身影飄渺，行至最內(nèi)拐角處的那間囚室，柵欄外一方木牌上寫有裴英邵的名字。

    囚室內(nèi)的裴英邵和昔日面貌頗有不同，束發(fā)的金簪和原本蓬松的頂發(fā)變成亮褐色隱隱閃著嫣紅，奇異的是，他兩方額角縱起兩豎飛鵲翎，與他格外濃黑如墨的一對劍眉幾乎相連。而他不穿盔甲時常穿的青綢衫褲崩開了，他身上膚色為褐黃橫斑分布很均勻。他盤腿打坐，草席前方兩個食盒外觀華麗，最上面一層打開著蓋子露出南海的十二種鮮果，還有瓊漿美酒一樽一壺。

    他身上那黃褐斑塊在他每次聳動眉毛時，他就必須很不舒服地摩擦一下墻壁，為了不難堪，裴英邵放松軀體凝神，他反復(fù)做這樣的緩和呼吸法直到柵欄外那個熟悉身影的出現(xiàn)。

    她一來，僅僅是眨眼間，他的囚室就成了花團(tuán)錦簇金碧輝煌的樓臺，而他，身上的所有束縛全都不見了。

    裴英邵置身于這瞬間的曾經(jīng)熟悉的氛圍，欣喜道：“小丹，我們終于能相認(rèn)了！”

    張小丹娉婷而來，眸中帶著微笑，繼而眼底泛起狠戾，她心性若變，她的雙眸也跟著成了亮金色，身上的花香味更濃。

    這雙熟悉的雙眸對視上裴英邵，她遞給他一只她的手背，被他忘情地吻著，而她盯著他那身黃褐斑笑的更是清麗如雪：“對啊，我們，在這一世，總算是能相見了。”

    裴英邵頓時感激喜極，捧住她柳腰：“我還是會為了你做很多很多，我不在乎我原來是什么。”

    “對，所以我也讓你離開裴府，住到這里了！哈哈，呵呵?！毙〉ばζ饋砗芴穑曇羧缤嬴B爭鳴中脫穎而出的黃鶯。

    裴英邵松開她的手，后退，他裹緊青衫意圖遮掩那黃褐色斑，但他樣貌衣衫與她此刻的雍容差別很大。

    他是有靈性意識的，即使是他多數(shù)情形下魯莽重情義，此時也明白是這位他呵護(hù)了無數(shù)次的仙子，是她，不想讓他在人世間流連。

    “你那人類侯爺父親，他只看我一眼便形魂不定，當(dāng)然，我給了他一個即可實(shí)現(xiàn)的期望?！毙〉τ谂嵊⑸鄣念j廢形貌更生厭惡，言語間藏匿千刀萬仞：“你那侯爺父親說想讓我成為他心愛的女人，他想把京都變成他的，我給了你的臟腑部分，還有你那萬年無敵rou翅一對兒，他服用之后短暫產(chǎn)生臆想，卻未想到他的人間天子夢未至，而我會讓他成了我的工具。讓他先為了分尸那福家老夫婦，鏟除我在人間的自由障礙?！?/br>
    “你，你殘害無辜……，就算是我那人類父親他對你無禮，那福家夫婦很不應(yīng)該?。　迸嵊⑸勰瞧粕ぷ蛹拥竭`心地責(zé)罵起小丹。

    小丹那亮黑色閃金外裳飛起一截袖子，甩向裴英邵的臉：“你那人類父親年少時候征戰(zhàn)四方，也算品德不壞，可你知道他近年閑適日子過慣了，又染上風(fēng)月癮，縱馬百里尋覓那些少婦肆意妄為，那些婦人都是丈夫從軍不常在家的良家女子?！?/br>
    裴英邵心神恍惚了，她這點(diǎn)沒說錯，他的確也有所聞但未查詢過。

    但這，不是她用極端之法對待別人的理由。

    小丹冷笑：“你看你，連個投胎都遇不上合適的?！彼齽偞蛄怂幌?，現(xiàn)在又換做溫柔樣撫摸他面頰：“當(dāng)然，你也發(fā)覺裴侯爺?shù)纳碜庸殴郑撊鹾蒽鍟r好時壞，你為人我豈能不知道，你心有責(zé)任你就會查看的，你子夜現(xiàn)形，不就是去看你人類父親了嗎？看見他正好將那福家夫婦分尸三份?！?/br>
    第30章 情纏天地【11】

    裴英邵此刻所在的氛圍雖是華麗，可他衣衫襤褸氣態(tài)萎弱，聽了小丹的話已然搖搖欲墜到扶壁而立，心中刺痛讓他嘴唇哆嗦。

    小丹見不得他這般模樣，更是堅信她對他幾世的清冷是對的，天地間能配上她的男子不該是他。

    “看來，你的威武都是傳說，你的智慧還不如凡間的俗世男子明透，就說你這人類爹爹裴仁賢吧。你覺得他是你這幅rou身的來源，可他覬覦人家隗皇后的身后勢力和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淖巳菽亍！?/br>
    “小丹，我不許你這么說我凡間的爹爹，凡間的日子都是有凡間的規(guī)矩和戒律，我身為后輩該守住本分不擅自揣測長輩隱私！”

    “虧你還是天庭頭號守護(hù)神呢，你難道看不出來這是裴仁賢用你來做個遮掩？他就是利欲熏心的凡夫啊！”

    經(jīng)過了幾世的波折，他和她都還能心心相印，怎么此刻的小丹成了這樣尖刻兇惡刁蠻的惡婦？那些曾經(jīng)的刻骨相守，與他來她往的彼此維護(hù)，都被這人世間的俗與惡給泯滅了嗎？

    他看著小丹幾世都不曾改變的絕麗容顏，他捂住下腹忍著己經(jīng)崩裂的痛楚，靠緊墻壁，很絕望：“我，從未想到，你心里竟是如此想法！”

    小丹身上飾帶飛揚(yáng)，粉紅衣衫外飄渺亮金，那身的雍容渾然天成到能讓眾女仙閉眼羞澀。

    她有她的主見，這是從遙遠(yuǎn)的最初經(jīng)歷了幾世蹉跎后，她毅然不改的秉性。

    “你，早就該知道，我從不因誰而改變我的想法，也不會因?yàn)槲医?jīng)過什么而改變?！?/br>
    裴英邵在凡間身份是貴族子弟，他的抱負(fù)和他遙遠(yuǎn)過去志向趣味很契合，他也致力于這個京都內(nèi)城和外城的防御，讓百姓生活在安寧和諧之中，至于那些凡間的處世規(guī)矩，他沒學(xué)過，而是效仿了rou身來源者帶給他自幼的侵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