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第16章 .蛇女篇(十六)動機(jī)浮現(xiàn) 印記在大腿根部與水接觸的位置,淡紅的一記月牙痕,不細(xì)看很難察覺。 “崔郁這老家伙真細(xì)致,這么淺淡的痕跡都給畫出來了,真不知道是該夸他還是該罵他?!?/br> 杜正卿得知此事后喚來女侍帶鄒玉盈入室檢查,驗看完畢,得知她大腿上果有一塊月牙印記,氣不打一處來。 呵斥鄒玉盈道:“先前牙痕給你狡賴過去了,這次的印記看你如何分說?崔郁縱算意yin怎得意yin出一個和你腿上一模一樣的疤痕?” 房少卿從旁扮白臉:“賢侄女,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不從實招來?!?/br> 鄒玉盈掩面痛哭,哭到后來,一度昏死過去。杜正卿恨極了她這副柔弱情態(tài),將一摞籍冊拍到她面前:“陸龜年在未迎娶你之前不過是左尚署一個八品的丞,娶了你之后這五年官運(yùn)亨通,不到而立之年便做到太府監(jiān)少卿的位置上。再說錢財,此皆從貴府賬房收來的流水薄子,一個月的吃穿用度竟不下千兩,陸龜年一年才多少俸祿?甭用田產(chǎn)搪塞,把所有進(jìn)項算進(jìn)去也支撐不起這個開銷。事到如今,爾別逼我用刑!” “是,畫上的女人是我。”鄒玉盈臉上的淚干了又濕、濕了又干,整個人憔悴不堪,像一尊摔碎的花瓶。雖勉強(qiáng)拼湊粘接在一起,終究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杜正卿見她終于肯招認(rèn),乘勝追擊:“從頭細(xì)說,你們是怎么開始的?!?/br> 怎么開始的……那是一個很長很長故事。長到要從她與陸龜年相識講起。 杜正卿說的對,五年前的陸龜年還是左尚署的署丞,同時也是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 那年春,她與幾個相識的女郎結(jié)伴春游,女伴看見前方躥過只灰兔,驚喜地前去捕捉。她待要跟上,不想裙子被刺玫樹勾住,眼看女伴越走越遠(yuǎn),情急之下便去拉扯。 “扯不得?!币话亚逶侥新暼攵?,鄒玉盈回頭,見是個面若敷粉的郎君,羞怯別開頭。 “這么好的裙子,扯壞了豈不可惜?!蹦腥苏f著蹲下身耐心地為她拆解。 她委實太過害羞,不敢正眼覷他,須臾,聽見他說“好了”,她低頭看去,對上他炯炯有神的眸子,霎時心慌意亂,謝也不道一句便倉惶跑開。 后來的事竟是那樣水到渠成。 他攜大雁上門求親,父親見他一表人才,又是監(jiān)里的同僚,一口答應(yīng)下來。于是在一個風(fēng)醺日暖的日子里,她出嫁了。 如果一切都停留在這一刻該多么美好,然而命運(yùn)的無情就無情在,她從不按你的心意編排。 鄒玉盈嫁來陸家不久,陸老爺病逝。陸老爺生前嗜賭,欠下巨額賭債,債主們天天上門催逼討債,陸龜年不堪重負(fù),求到上司崔郁跟前,欲借些錢財以解燃眉之急。崔郁二話不說,把銀錢來借陸龜年。 彼時鄒玉盈天真地以為崔郁是念在和陸老爺同僚的舊情上才出借的,全然不料他是沖著她來的。自打在葬禮上見過一次,崔郁便對她念念不忘,甚至當(dāng)著陸龜年的面夸贊她的美貌。 崔郁垂涎于鄒玉盈,卻無關(guān)男女情欲,只為將她畫入畫中。他說她的模樣天生就該入畫,流傳千古,供后人觀摩稱頌。 陸龜年還不起錢,崔郁提出用仕女圖來抵債。這看起來是個劃算的交易,鄒玉盈只需裝扮漂亮,站在花陰抑或屏風(fēng)下給他畫畫便有銀子賺。她和陸龜年沒有理由不同意。 由于常來府上走動,陸龜年和崔郁熟稔起來,兩人漸漸成了無話不談的忘年交。崔郁愛好春宮,常常帶來與陸龜年品鑒,一來二去在他的熏陶下,陸龜年竟也好起此道來。以致后面崔郁提出要作春宮畫陸龜年竟也沒有絲毫異議。 鄒玉盈哭哭啼啼不答應(yīng),又怎拗得過丈夫。 一開始崔郁還將其五官改換隱匿,畫成后使人拿去東市售賣,竟能賣出不菲的價錢。崔郁得了一文不留,全部給他們。欠崔郁的銀子很快償清,然而他們卻再也無法抽身。尤其是陸龜年,大筆的銀子供他揮霍豪擲,他很難再回到從前清貧的日子。 這樣的情況持續(xù)了三年。每月畫二三幅,三年百余幅。再后來,普通的春宮已經(jīng)無法滿足崔郁,他拿來口味奇特的畫給鄒玉盈看,鄒玉盈看過后精神大受刺激,夜里噩夢連連,常常在半夜里尖叫著醒來。 更可怕的是,崔郁叫她配合做那種畫。嫌棄豬狗驢羊粗丑不堪,他精心給她挑選了另一種動物——蛇。他說蛇是美的,她也是美的,二美結(jié)合,驚天動地。 鄒玉盈苦苦哀求,然而崔郁開出了的價碼使陸龜年迷失了心智,與此相比,鄒玉盈的眼淚不值一錢。 鄒玉盈哀凄驚悸,容顏憔悴不堪。為使她重拾昔日容光,好好配合作畫,崔郁許諾,只畫六幅,六幅之后,放她余生安穩(wěn)。作為交換,在這六幅畫里鄒玉盈必須露真容。卻又叫她安心,六幅畫一旦化成,將成為他的珍藏,死后帶入棺材,永不暴露于世人眼前。 崔郁追求細(xì)膩生動,每幅畫比之前多耗幾倍時間,每次結(jié)束后鄒玉盈都會心悸惡心,食難下咽。 鄒玉盈說到此處,好似與過去的自己感應(yīng),昏昏然欲嘔。 “崔郁這個老匹夫,之前還說什么流傳千古,后面又帶進(jìn)棺材了,可見他一開始的目的就畫這蛇女圖,只是得徐徐圖之?!鄙驖岽舐暢饬R,罵完才想起杜正卿也在場,訕訕收聲。 “所以你懷恨于心,殺害了崔郁和你的丈夫陸龜年。”杜正卿合理推斷。 “殺人?”鄒玉盈懨懨似病道,“不,我沒有做。我連一只雞都不敢殺,怎么會去殺人?” “連一只雞都不敢殺,怎么會去殺人……”裴縝聽沈濁復(fù)述完審問經(jīng)過,嘴里一直喃喃念叨這幾句話,“這話說得有問題?!?/br> “哪里有問題?” “我且問你,假如若若死了,我懷疑是你殺的,你回怎么回答?” 沈濁脫口而出:“我殺她干嘛!那個臭婆娘雖然兇了一點(diǎn),然而本大爺就好這口!” “這就對了?!迸峥b道,“你從動機(jī)上否認(rèn),而她則從實施的條件上否認(rèn)?!?/br> 沈濁若有所悟:“這么說人真是她殺的?不對呀她哪來那個本事!” “至少說明她動過殺心。至于說實施條件,別忘了咱們之前談?wù)摰墓蛢匆还?jié)?!?/br> “她具備殺害崔郁和陸龜年的動機(jī),殺害戚行光的動機(jī)又是什么?還是說這三樁壓根就不是連貫兇案,戚行光自己是一起,崔郁陸龜年又是一起?” “戚行光死時,崔郁和陸龜年的命案還沒發(fā)生,三個案子未曾聯(lián)系到一起,所以我們未曾排查戚家與鄒家的關(guān)系。” “明白了,我這就去查?!?/br> 沈濁的查訪很快有結(jié)果。 “六年前鄒玉盈的兄長鄒子祿因在教坊爭風(fēng)吃醋打死了人,因案子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京兆府拿到人直接扭送刑部定罪,本該判個秋后問斬,誰知在多方運(yùn)作下,鄒子祿蹲兩年大牢就出來了?!?/br> “替鄒家運(yùn)作的人莫非是戚行光?” “正是?!鄙驖嵋荒槡怵H,“邪了門了,這樣一看,鄒玉盈完全沒有理由對戚行光起殺心?!?/br> “未必,你也不想想,鄒元佐是什么角色,能使堂堂大將軍出面替他擺平命案?!?/br> “對呀,那是為什么?” 裴縝道:“前幾日張管事和柳姨娘不是嚷嚷著要杜正卿放了他們嗎?” “是有這么回事兒,但杜正卿說了,他二人背主通jian,不是好玩意兒,縱算不是兇手也繼續(xù)關(guān)著,關(guān)到案情查清為止?!?/br> “走,去會會他們。” 至牢房,沈濁將他二人提出來,兩人一見到裴縝便開始哭訴,央求裴縝在杜正卿面前求情,放了他們。 裴縝道:“求情可以,不過你總得給我一個求情的理由?!?/br> “裴寺丞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們大理寺的牢房小,統(tǒng)共就那么幾個,前幾天抓進(jìn)來的婦人想必你們見過了?!?/br> “聽說是陸龜年的夫人?!?/br> “也是鄒元佐的女兒?!迸峥b循循善誘,“戚行光救過鄒元佐的兒子張管事還記得嗎?” 張管事一瞬間的猶豫沒能逃過裴縝的眼睛,“說說看,戚行光為什么要替鄒元佐辦事?!?/br> “裴寺丞,這件事我不清楚。” “好啊?!迸峥b眼皮也不抬,“沈獄丞,把你們重新關(guān)回去。” 兩人一聽要把他們重新關(guān)回去,立時慌了。柳姨娘催促張管事道:“都什么時候了,你要是知道就快說呀,真想爛在牢里一輩子?” 張管事嘆息道:“本不該在背后議論主子是非,實在迫于無奈。六年前……鄒家小姐也就是陸夫人曾來參加我們小姐的生辰宴。” “她為兄長鄒子祿的事而來,表面上為小姐慶賀生辰,實則為了見我們老爺。要怪就怪她生得太過貌美,老爺見到她,情不自禁……” “戚行光強(qiáng)jian了她?” “也不能這么說,既是求人辦事,來之前心里就該有預(yù)料?!?/br> “什么混賬話,我只問你鄒玉盈反抗了沒有?” “說實話當(dāng)時我從窗縫里偷看來著,鄒家小姐確有掙扎,哭求我們老爺放過她,我們老爺沒理會,撕掉她的衣裳,直接把她按在桌子上就……就……” “行了,不必說了。”裴縝霍然起身,動作之大,差點(diǎn)帶翻椅子,“沈濁,把他們帶回去?!?/br> “裴寺丞答應(yīng)我的事……” “你放心,我既然答應(yīng)了,自會信守諾言。” 從牢房出來后,裴縝心情陰沉一如天上濃云。 “唉,這樣看來,鄒玉盈未免過于凄慘,為搭救兄長,被戚行光那頭畜生強(qiáng)行玷污,嫁人后又被自己的丈夫當(dāng)做搖錢樹,被迫畫春宮圖,供人享樂。由此可見,那三個人都是豬狗不如的雜碎,這樣欺凌迫害一個弱女子,死一萬次也不為過!” 沈濁罵半天不見裴縝吱聲,不由得問:“你怎么不說話?” “三樁命案,動機(jī)俱全,鄒玉盈作為幕后主使,怕是難逃一死?!?/br> “是哦?!鄙驖岷笾笥X道,“真是可惜了,臨了還要給他們陪葬。我現(xiàn)在倒希望這樁案子永遠(yuǎn)查不清楚了?!?/br> 裴縝抬頭望天,天青欲雨。 第17章 .蛇女篇(十七)蓮蕊衣香 當(dāng)日大夫人過生辰,老夫人特意交代裴縝早些回來,一起給大夫人慶生,裴縝非但沒有早回,還較平時晚了許多。 饒是如此,也沒躲過去。 “薔薇姑娘來了三四回了,非要請二爺過去喝一杯,二爺您換了衣裳早些過去吧?!弊涎嘁笄诘?。 “我不過去了,你待會兒到老夫人房里告訴一聲,就說我歇下了?!?/br> “那怎么行,今個兒是大夫人的好日子,二爺做好做歹也得去一趟兒,哪怕坐坐就回,也強(qiáng)過不露面啊。”紫燕沒注意裴縝陰沉的臉色,說得愈發(fā)起勁兒,“府里誰不知道,大夫人疼愛二爺,前陣子還在老夫人跟前說要給二爺再張羅一門親事呢,二爺不赴她的生辰宴不是明擺著不給她臉面嘛??v是大爺臉上也不好看啊?!?/br> “說完了嗎?” 紫燕呆呆的,“怎么了二爺?” “說完了叫畔兒進(jìn)來伺候?!?/br> 紫燕悻悻,沒等挪步,門外走來一個丫頭并兩名仆婦,仆婦留在門外,丫鬟獨(dú)自進(jìn)來,爽朗道:“二爺真叫人好等,算上這回兒,我足跑了四趟,還好這次沒撲空。說什么你也得跟我走?!?/br> 此女即是紫燕口中的薔薇,老夫人身邊得力的大丫頭,縱是裴縝也不得不賣她幾分面子。 “我們打小一塊長大,你知道我的,不喜歡熱鬧。” “老夫人想見你?!?/br> “我明日再去給母親請安?!?/br> “二爺性子真?zhèn)€兒急死人,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薔薇力如蠻牛,生拉硬拽,裴縝嫌拉扯起來不好看,唯有順從。 及至宴廳,薔薇脆生生道:“老夫人我把二爺請來了,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有沒有賞?” “賞賞賞,也就只有你請得動他了!”老夫人富態(tài)的臉上一團(tuán)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