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裴縝又好氣又好笑,接過她手里的紅薯,從中掰開,紅艷艷的薯rou尚冒著騰騰熱氣,裴縝將其中半個遞給林畔兒:“吃吧。” 兩個人對坐著吃紅薯。 吃到一半,裴縝道:“說喜歡我就那么難,上次不是有教過你嗎?” 林畔兒眼睛眨巴眨巴。 裴縝長嘆道:“母親和大哥逼我娶房家小姐,我夠頭疼了,倘若你和我也不是一條心我真的會寒心。我不需要你體諒我的難處,說什么我也是身不由己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比起這些,我更希望你對我發(fā)脾氣,堅定地把我據(jù)為已有,告訴我除了你我不能再擁有其他任何女人。你明白么,畔兒?” 林畔兒道:“除了我你不能再有其他任何女人。你能做到么,二爺?” “未嘗不能?!?/br> “二爺最好做到,因為我討厭違背承諾的男人。” 裴縝見她前所未有的認真,不禁笑了:“我們畔兒嚴肅起來真可愛?!?/br> 林畔兒繼續(xù)埋頭吃她的烤紅薯。 裴縝摸摸她的頭,數(shù)日以來積攢的壞心情一掃而空。 沈濁家住延康坊,三年前與魏若若成親時裴縝去過一次,他還記得他們的居所有一株柿子樹,當時是盛夏,樹上結(jié)滿青柿子,望一眼舌尖都要發(fā)澀。 憑借記憶找去,扣響門環(huán),開門的是杏影。 杏影見是裴縝,驚喜道:“裴二爺來了,快請進——小姐,是裴二爺。” 明眸皓齒的女子提裙而出,雖已嫁作人婦,仍舊不改少女之姿,身姿輕盈得可以花朵上起舞,臉上洋溢著明媚的笑容,一如當年初見模樣。 同樣桃李年華的人兒,妻子林氏卻早早過世,神魂消亡,裴縝心頭不禁浮泛起酸楚,面對魏若若的熱情招呼,勉強擠出一個笑。 “一晃有兩年沒見,你變陰郁了。”魏若若奉上茶水招待裴縝。 上次相見還是在林般若的葬禮上,想起這茬兒,裴縝心口若堵。 “想當年我們四個同出同進,哪有好玩的都不落下,日子何其逍遙快活。自打般若離世后,你便不大出來走動了,我和沈濁的日子也變得一沉如水,無聊得緊。”魏若若拄著腮,感嘆起從前。 裴縝愈發(fā)坐不住了:“沈濁不在家嗎?” “他今天當值,姐夫不知道嗎?” 裴縝微愣,瞬即道:“是我糊涂了,自己休沐,錯當他也休沐?!?/br> “他這陣子忙得緊,據(jù)說寺里來了幾個難啃的犯人,天天得嚴刑拷打——有這回事嗎?” “是幾個江洋大盜,窩藏了一批贓物,須得盡快問出贓物下落。故而刑訊勤了些?!闭f罷話鋒一轉(zhuǎn),“既然沈濁不在,我告辭了?!?/br> “這么快么?”魏若若詫異,“成天悶在屋子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又急著走。” 裴縝微露歉意:“改日再來望你?!?/br> “說是改日,怕是沒日子?!币娮约旱男闹笨诳煊辛钆峥b尷尬,幽幽嘆氣,“算了,我送你出去?!?/br> 打魏若若家出來后,裴縝胸悶氣短,好一陣無法紓解。那感覺如同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掙出水面,猛然間又叫人按回去,委實不好受。 緩上一會兒,裴縝恢復(fù)些,直奔北街的花間酒肆。他清楚知道沈濁今天休沐才過來,方才的話不過為了敷衍魏若若。 清晨的酒肆還未上客,清冷寂靜,上次見過的大塊頭牛武門神似的守在門前,看見裴縝走過來,眼睛警惕地盯著他。 “沈濁在嗎?”裴縝問道。 牛武豎起大拇指指指里面,臉上頗有不忿之色。裴縝遲疑一瞬,跨步而入。才走到簾子處,便聽見里面有動靜。 裴縝簾外站定,清咳一聲:“沈濁,你出來?!?/br> 里面忽然安靜,旋即響起窸窣之聲。沈濁一邊系腰帶一邊走出來,如常打招呼:“你怎么來了?” 裴縝見他衣衫不整,氣不打一處來?;ㄋ哪镫S后出來,過道狹窄,她招呼不打一聲從兩人中間穿行,鼓囊囊的胸脯朝著裴縝?;5门峥b疾步退開,棱起眼睛瞪她。 花四娘嬌媚一笑,弱柳扶風似的栽倒在沈濁懷里,“裴寺丞瞪我呢?!?/br> 沈濁當著裴縝的面不敢放肆,忙把她扶正了,“我出去一趟,晚點再來你這喝酒?!?/br> “你不來才好,誰還想你?!被ㄋ哪秫P眉微挑,滿不在乎。 裴縝看的來氣,扭頭便走,沈濁緊跟著追出去。 “大清早的,怎么追這來了?” “我不來,你指不定干出什么好事!” “你千萬別跟若若講?!?/br> “你心里還有若若?” “自然是有的。” “有還做出這種事!” “哪個貓不偷腥?!?/br> 裴縝猛地剎住腳步,不可思議地看著沈濁。 沈濁悻悻避開目光:“你不用這樣看著我,也不用跟我講什么大道理,道理我都懂,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你控制不住自己?”沈濁的話令裴縝感到可笑,他質(zhì)問他,“你快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若若,她不顧雙親反對,一意孤行嫁給你,是為了叫你對她不忠,在外面與別的女人茍合?” “那怎么辦,都這樣了,要不你揍我一頓?” 裴縝見他死豬不怕開水燙,怒從心起,不待發(fā)作,街頭人群突然sao動,不約而同往一個方向聚集。 不明就里的路人問:“前面怎么了?” 知情人答曰:“也不知哪來的一條黑皮大狗,嘴里叼著顆人頭,嚇死個人!” 第42章 .橘頌篇(其四)狗嘴里的人頭 其實人頭叼在狗嘴里有段時間了,行人來來往往,誰也沒去留意。 還是武侯鋪派出所的幾個武侯片警最先發(fā)現(xiàn)端倪。 值完宿,進行簡短交割后,以秦避為首的三個武侯饑腸轆轆,相約到食鋪覓食,各自要了一碗湯餅埋頭吃著。秦避一抬眼,看到鋪子斜對面的空地上臥著一條狗,兩條狗爪子緊緊護住一個圓球狀的東西啃咬著。不禁道:“那狗在吃什么?” 身旁的兄弟道:“黑乎乎的,瞧不出來。” 另一人接茬:“看模樣像只破破爛爛的藤球?!?/br> “瞎說,狗啃藤球作甚?” “磨牙唄。要不然還能是人頭?”男人說著笑出來。 然而秦避卻很在意,扔下吃一半的湯餅,徑直朝狗走去。 余下二人本著嘲笑秦避的心態(tài),也跟了過去。 黑狗見人靠近,叼起東西欲走,被秦避揮劍鞘敲中后腿,“嗷嗚”一聲跑了。秦避握著劍鞘扒拉眼前的東西。它著實污穢,周身裹滿泥土碎葉,面目難辨。然而隨著滾動,被狗撕咬開的紅赤赤的血rou暴露于三人眼前,更可怕的是,模糊的輪廓下,隱約可見屬于人的五官。 待裴縝沈濁二人趕到,現(xiàn)場已經(jīng)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看熱鬧的人。擠進去萬萬做不到,沈濁振臂高呼:“都讓開,大理寺辦案!” 圍觀群眾霎時安靜下來,自覺讓開一條通道。裴沈二人走上前來,甫一見那大rou球,茫然片刻,進而分辨出眼耳口鼻,自顧駭然。 “你們是大理寺的?” 震驚之中,裴縝聽見旁邊有個聲音。遂掏出隨身腰牌:“大理寺寺丞裴縝,這位是沈獄丞?!?/br> 秦避叉手以做回應(yīng):“我們是延康坊的武侯,人頭是我們發(fā)現(xiàn)的?!?/br> 裴縝簡單了解完情況,相煩武侯們維持秩序,遣沈濁去請仵作。 劉仵作趕到時,現(xiàn)場已經(jīng)拉起了帷幔,以此阻絕好熱鬧的百姓。劉仵作掀開帷幔進來,看到地面上黑乎乎的大圓球子,著實犯愁:“這個樣子怎么驗,提兩桶水來,清洗清洗?!?/br> “不會破壞證據(jù)嗎?”秦避不無擔憂。 “滾成這樣,聽說還叫狗啃了,縱算兇手留下證據(jù)也早消失了。沒事,聽我的,洗!” 兩桶水下去,用刷子著重清洗一番,人頭露出原本面目,只是依舊面目模糊。劉仵作帶上手套,左右翻看:“頭發(fā)被燎得分毫不剩,皮rou有焦糊色,顯然被火燒過。” 又去細致查看脖頸處:“切口粗糙,骨茬兒不齊整多有破碎,足見分尸之人刀法生疏,氣力也較小,故而砍了十幾下才砍斷?!?/br> “能判斷出年齡和性別嗎?”裴縝問。 “這個簡單,男子頭骨棱角分明、眉骨凸出、下頜骨寬大、下巴較平;女子頭骨圓潤、眉骨平緩、下頜骨窄而圓、下巴尖小。這顆頭顱完美符合男子的特征。至于說年齡……不同年齡頭骨存在不同差異,當然看不到頭骨時看牙齒也不失為一種簡便的方法。”說著掰開人頭的嘴巴。 上下頜的rou被狗撕咬下來,露出森森白牙,此刻又被掰開,形狀愈發(fā)可怖,秦避手下的兩個武侯受不住,一旁嘔吐去了。 劉仵作全無感覺,眼睛就差伸到嘴里一顆顆地觀察,半晌得出結(jié)論,“此男子的年齡應(yīng)在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br> “等等,這是什么?”劉仵作正待把人頭放回,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頭也不回地說:“銅鑷給我。” 沈濁打開劉仵作的工具箱,尋出銅鑷遞出。 劉仵作捏著銅鑷往人頭喉間伸去,全神貫注的模樣令在場諸人不由緊張起來。劉仵作持銅鑷的手穩(wěn)若泰山,夾出一塊發(fā)黑的物體。 “這是什么?” 劉仵作將東西湊到鼻子下方嗅聞,見沈濁問,抽冷子把東西送到他面前,唬得沈濁猛一個后仰。 “怕什么,我又不喂你吃。聞聞看。” 沈濁俯身嗅聞:“好像……有點酸?” “酸就對了,這是醋芹?!眲⒇踝鲗|西扔掉,掏出帕子擦拭銅鑷。 “醋芹?” “嗯,死者遇害時想必正在進食?!?/br> “能確定遇害時間嗎?”裴縝問。 “頭顱被火燒過,且天氣又涼,著實不好判斷。不過從沒有腐敗異味上這點看,應(yīng)該不會超過三天。” 裴縝點點頭,轉(zhuǎn)向秦避三人:“最近三天,是幾位值宿?” 秦避道:“本坊武侯鋪共計十人,分作兩班,近來是我們這班值宿。值宿時兩人留守武侯鋪,三人外出巡邏。他們四個夜里互有交替,只有我通宵巡邏。裴寺丞有什么問題只管問我?!?/br> 裴縝道:“既然通宵巡邏,可有發(fā)現(xiàn)異常?” 秦避回憶道:“前天夜里,在坊東銅鑼巷附近有人犯夜,大喝之下,驚慌逃竄,追了有兩三條街,不得其蹤。” “白日殺人分尸的可能性不大,如若在夜里,勢必點燈,夜里燈火通明的人家也值得注意?!?/br> “確有幾家,不過皆是坊中大戶,偶有絲竹聲自墻內(nèi)飛出,約莫在宴飲,不似有兇案發(fā)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