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伍相慶擺了擺手道,哪里哪里,要說全大梁的官,都比這萬年縣里的官好做。 孟追歡明知故問,萬年縣所居的都是詩禮之家,簪纓世族,如何難做? 孟縣丞玩笑話,這里面隨便拉上一戶,都夠小的喝一壺的了,每天坐在這兒,都是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過活。 那還未問過監(jiān)丞,有哪幾姓是千萬開罪不得的? 這幾戶雖談不上什么百代門閥,但素日里最喜挾勢力、弄是非,得罪了輕則禍及己身,重則闔家慘死。我今天就做做善事,寫與你,你熟記便要燒了。 孟追歡展了展那幾頁薄紙: 赤尾鯉魚翻東海,水賊河盜入龍門,釣叟泉州李。 空明縹緲三清地,美若瓊漿蓬萊河,道法崔仙人。 滿門輝映連珠璧,瑤池不換太原王,太原自有太原皇。 野雉一朝做鳳凰,泥菩薩也能著金裝,薛家的雞竟打了李家的鳴! 孟追歡一一讀過去,除卻皇族李氏、外戚薛氏外,都是盤踞萬年的連宗大姓,如清河崔氏、太原王氏、范陽盧氏等一干人。話里話外都帶著對這些權(quán)貴的揶揄。 她笑了笑,轉(zhuǎn)頭就將這張紙燒了,謝過伍監(jiān)丞了,只是這順口溜還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再孟追歡與伍相慶交接了文書后,便拿了昨夜所寫的策論與客京華,她與李承玠同在崇文館念學(xué)多年,私下都能將對方的字模仿個七八成,又有照夜白的私印在,孟追歡瞅了瞅客京華的神色,知道他是信了。 不抑兼并,孟縣丞這是第一天便要為世家謀算起來了嗎? 客京華翻到李承玠的批復(fù)和私印后,更是眼前一黑,這女人給王爺灌了迷魂湯還是吃了蒙汗藥了,這樣荒謬的主意他也敢應(yīng)。 王爺命你我二人著力促成此事,客公可明白? 萬年縣中世家大族傾吞豪奪之時本就屢見不鮮,客京華將那張紙拍在桌案上道,于縣丞而言,這只是薄薄得一張紙,可是壓在萬年縣下,就是一個又一個流離失所的家。 孟追歡輕輕笑了笑,是這樣,卻也不是這樣。 她向客京華拱手道,這是秦王之令,還請客公配合。 孟追歡今日未著官服而是穿了一身云紋錦的翻領(lǐng)胡服,又梳了交心髻,妝面齊全,怎么看也不是勞形案牘的樣子。 她說罷便離去,只留客京華一句,我下午要赴崔家三娘的馬球約,縣廨中事就勞客公督辦了! 客京華嘆了一口氣,先將那寫了秦王批復(fù)和蓋了秦王私印的策論燒了,又召來了門外侍立之人道,今年糧價恐怕是保不住了,你與秦王的賬房說,務(wù)必趁現(xiàn)如今,多多囤糧。 客京華說罷又再嘆一口氣,到時候糧價飛漲,餓殍遍野,也可以秦王之名開倉賑災(zāi)濟貧,只望這把不抑兼并的火別燒到他明光軍身上。 他又復(fù)而嘆息道,這個家沒我是真的要散啊。 光化門外有這崔家三娘所設(shè)的馬球場,孟追歡來時,只見塵飛蹄、蹄飛桿、桿飛球,場上青旗與紅旗各占一方,打得難舍難分。 崔三娘名曰崔玉珍,穿一身寶花綾羅,便笑眼盈盈地來挽她的手臂,歡娘竟來了,別是因我誤了縣廨中事。 萬年縣的縣令客公,從前在明光軍中做事,有他看顧,誤不得,誤不得。 崔玉珍只當(dāng)她是紈绔病又犯了,便叉開了話題道,我祖母托你二嬸為我說親,她竟想把她家兒子說給我,說得千好萬好,我卻不信你二嬸這張嘴。 我二嬸是怎么說她兒子的? 說他身高六尺,芝蘭玉樹。 這倒也沒說錯,腦袋空空光長個兒了,什么都沒得夸了,便也只有長得高能拿出來說說了。 又說他克己復(fù)禮,后宅和諧。 他阿娘連他的房中事都要過問,是有夠和諧的。 還說他八斗之才,厚積薄發(fā)。 在他這個年紀(jì),李承玠都去打突厥了,孔文質(zhì)都越次入對了,他連個明經(jīng)科都考不上,還要靠家族蔭官,怎么不算厚積薄發(fā)? 崔玉珍拍拍自己的胸口,聽你這一說,幸好我祖母沒應(yīng)她。 孟追歡將崔玉珍拉在一旁,那你可想好要找個什么樣的了嗎? 我那些伯父叔叔日日就知道煉丹燒汞、漫言清談,只望著我去找個高官厚祿的人家,狠狠收上一筆聘禮,再貼補他們的門楣。 崔玉珍哼了一聲道,我說還不如和你一般找個短命的,丈夫死了便無人再管,我無論是出去經(jīng)商、還是做官,都自有一番大前途在。 孟追歡撲哧一笑,你那些叔叔伯伯不是在找銀子嗎,我倒知道哪里有銀子。 望見崔玉珍疑惑地神色,她再解釋道,圣人在萬年縣行新法,要將從前分與農(nóng)戶的口分田都收回去再賣出去,又開了永業(yè)田的自由買賣,這又是多少土地,地能生錢啊。 此事卻僅僅在我萬年一地,你便回去與你那些叔叔伯伯說,你可憑著與孟家八娘打馬球的交情,幫他們吃下更多的地,他們則要允了你分家自立女戶,更要將你阿爺在世時所備下的嫁妝一并帶出,立下字據(jù),嫁娶與宗族再無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