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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長安一片月在線閱讀 - 第29節(jié)

第29節(jié)

    區(qū)區(qū)身外之物,有什么舍不得。

    那為什么不同意?

    此事非同兒戲,一旦東窗事發(fā),后果不堪設想,恕余畏怯,不敢犯險。

    劉清標也不催逼,只說距離科考還有三日,佘兄盡可以再考慮考慮。

    佘楓回到家中,劉清標的提議縈繞腦際,揮之不去,尤其是臨近科考的那幾日,他幾乎寢食難安。找到劉清標下榻的客棧,問他當日所言可是戲言。

    劉清標說句句真灼,如何是戲言?

    佘楓說若為真,愿傾囊換取鯉躍龍門的機會。

    兩人就此達成交易,劉清標拿到佘楓的財物,果然如他所言,自去逍遙快活。佘楓再未見到他。至于他自己,一展宏圖,金榜題名,了卻平生夙愿。

    劉適當然不會憑借佘楓的一面之詞輕易取信于他,他不信自己看著長大的兒子會這樣不負責任,一走了之。問佘楓所言字字句句,可有證據(jù)?

    佘楓自懷中取出一封信。信上是兩人簽訂的契約,注明全憑自愿,無有逼迫。下方是兩人的簽字畫押。劉適認得自己兒子的字跡,不敢相信他竟然做出這等忤逆不孝之事,一時間老淚縱橫。

    想他牙牙學語時,便被他按在書桌前讀《論語》,動輒惡語相向,戒尺加身,及至稍長些,他也曾言明不想讀書,只想作畫,他反問他作畫能考上狀元嗎?能光宗耀祖嗎?他低低反駁怎么不能光宗耀祖,爹你不是也喜歡吳道子嗎?反招來他的責罰。二十年多年,他的怨氣已經(jīng)積壓很深了罷,否則怎么舍得撇下老父老母一走了之?

    濁淚濡濕眼眶,他問佘楓,劉清標走之前可曾留下話,佘楓搖頭。

    那一年劉適年值花甲,除去父母亡故,平生未輕彈一滴淚,那日卻像個孩子一樣,嗚嗚哭號不止。

    佘楓也知這時不該開口,但為了自己的前程性命,跪下哀求劉適,請他念在他一片赤誠之心的份上,不要說破真相,他好不容易實現(xiàn)了心中夙愿,不想它這么快破碎。

    他聲淚俱下的哀求,句句動情。

    劉適突然將手放在他的手上,聲音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他告訴佘楓,從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兒子,你就是劉清標。

    到底上了年歲,一口氣說完這么多事,劉適有些精神不濟,嗓音也沙啞了。李纖凝命解小菲給他倒杯茶,喝了茶水提神,劉適略略好些。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br>
    劉適嘆息道:“天底下果真沒有不透風的墻,縱算再隱秘,紙又怎么包得住火?佘楓糊涂啊,為保守秘密,不惜殺人,殊不知只會叫事情敗露得更快。算了,提這些還有什么用,你們縣令不是叫你們帶我回長安么,我那夫人受不起顛簸,我跟你們走一趟吧。”

    李纖凝回望韓杞,“都錄下了嗎?”

    韓杞吹干最后一行字跡,“錄下了。”

    得知口供錄畢,李纖凝這才直言相告,“抱歉,劉老先生,公文是假的,我們?yōu)榱苏T你說出隱情使的伎倆。不過,我還是建議您隨我們走一趟。對雙方都有利?!?/br>
    劉適聞聲愕然,旋即釋然,“罷了罷了,說出來心里舒服多了,這么多年,這個秘密一直是梗在我心頭上一塊病,今日大白于天下,我也能松口氣了。只是可惜了佘楓那孩子……”

    李纖凝言辭梗在喉中,欲吐,思慮再三,作罷。

    有了劉適的證詞和書畫作為證物,不信劉清標不招。李纖凝三人攜著劉適按來時的路線返程。洛陽登岸后,驛站取了馬,念劉適年紀大,改騎馬為乘馬車,多耽擱了一日抵達長安。

    仇璋見李纖凝神采奕奕的模樣,準知道她有收獲。

    “看來事情進展順利?!?/br>
    “嗯。”李纖凝把劉適的供詞拿給他看。

    仇璋閱后道:“有這份供詞,咱們可以拘拿劉清標了。只是有一點,對方到底是翰林院的人,常在御前伺候,咱們還是上報京兆府一聲的好,叫京兆府與翰林院通個氣兒,咱們才好拿人?!?/br>
    “剩下的事我不管了,全權交由仇縣丞負責?!?/br>
    仇璋笑,“你一路風霜,回內宅好好歇歇。”

    “哪里有空歇,還要給我爹請安呢。我先斬后奏,他生氣了吧?”

    “那還用說,你遠在天邊,我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他好一頓訓。這還不是最可怕的?!?/br>
    “那什么是最可怕的?”

    “伯母知道了你去錢塘的事,把我叫到府里,數(shù)落了一頓?!?/br>
    李纖凝心生同情,“難為了你了,為我受過。”

    “我算是領教了未來丈母娘的威風。難怪李縣令畏她如虎?!?/br>
    “好啊,你罵我娘是母老虎?看我不告訴她?!?/br>
    “你告訴也沒用,她現(xiàn)在待我好著呢?!?/br>
    “為什么?”

    “我挨不過她數(shù)落,透出話音兒,我家即將上門提親。要不說你娘厲害呢,立馬換過一副面孔,看我的眼神完全是丈母娘看準女婿,透著喜歡?!?/br>
    “討厭,你和她說這些干嘛?!?/br>
    “我還要問你呢,為何不告訴她?”

    李纖凝顧左右而言他,“說起來我進城時受了好一番盤查,城防比之先前嚴了十倍不止,這是何故?”

    仇璋看出來她想轉移話題,姑且不計較,“你還記得寶歷元年的連環(huán)殺人案嗎?”

    “殺完人喜歡分尸的那位?”

    “京兆府已鎖定了他的身份,可惜給他跑了。因此在各個城門布控,以防他混跡人群出城?!?/br>
    李纖凝了然。怔忪片刻,回想起來自己還得給李含章請安,話別了仇璋。

    第33章 盈月篇(十三)階下囚

    李纖凝回內宅梳洗一番,打扮停當,進明堂給李含章請安。李含章見到她就來氣,吹胡子瞪眼道:“你心里還有我這個爹?去錢塘也不跟我打聲招呼,和文璨鬼鬼祟祟,背著我行事。我看我這個縣令也甭做了,你本事大,你來做!”

    “女兒不敢。”李纖凝雙手交疊在身前,螓首低垂,標準的大家閨秀站姿。

    “你還不敢?你不敢把天捅個窟窿!”李含章喋喋不休說了一堆,一抬頭見女兒默默聆訓的姿態(tài),異于常態(tài),未免遲疑。

    李纖凝見他停下,謙聲道:“爹爹,女兒錯了,日后行事,必當先回稟過爹爹,不敢擅做主張?!?/br>
    李纖凝幾時這般乖巧過,李含章心下感動,幾乎落下淚來,心想女兒長大了,知道認錯了,他還能說什么呢,擺擺手,“去看看你娘吧,到了你娘跟前別跟她犟嘴,好好服個軟兒,多講講路上的風霜辛苦,你娘素來疼惜你,聽說你吃了苦也就顧不上罵你了?!?/br>
    李纖凝答應著下去了。

    李含章頗好對付,回到宅上見李夫人,誰知李夫人竟也沒為難她,臉上笑盈盈的,連問她路上辛不辛苦,吃沒吃飽。

    李纖凝拿不準她娘的脾氣,回說一切都好。

    李夫人又說江南一派水鄉(xiāng),名勝無數(shù),沒好好逛逛?

    李纖凝說時間緊迫,來不及逛。

    李夫人便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上,摸了又摸,拍了又拍,說等成親以后就有時間了,年輕小夫妻,游山逛水,有什么比這更快樂的事。

    李纖凝這才知道李夫人和顏悅色的原因,敢情是見她的終身大事有了著落,心內喜悅。

    李夫人越看李纖凝越順眼,眼里閃著笑花稱贊,“不愧是我的女兒,到底把仇家兒郎籠絡到手心里了。前日我去梁中書家閑坐,程侍郎的夫人也在,竟也想著把自己的女兒塞給文璨,話里話外譏諷你年紀大,她女兒年紀倒是小,嫩嫩的跟剝皮蝦蟆似的,怎么沒叫文璨上門提親去?”

    李夫人的日常不是同這家夫人比長,就是同那家夫人較短,李纖凝哭笑不得。順著她聊了一會子。薄暮時分,李含章和李銜義相繼歸來,一家子難得齊聚一堂,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飯畢,李纖凝和嫂子顧氏去花園散步,食物消化的差不多了,回屋倒頭睡下。

    李纖凝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起來收拾收拾回衙。

    影壁下,黃胖子拄著水火棍和人吹牛皮,李纖凝悄沒聲兒靠近,欲試他一試。她這一來一回,耽擱了兩旬,料想關校尉的訓練應該卓有成效,五指成爪,朝黃胖子肩頭探去。哪知才搭上,黃胖子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翻擰過來。李纖凝不料他反應這樣敏捷,一點兒準備沒有,痛意傳來,顧不得許多,一腳踢在黃胖子腿上,黃胖子應聲跪倒,手跟著撒開。

    看到偷襲自己的人是李纖凝,哭喪著臉道:“小姐,怎么是你啊,我……我可不是有意冒犯……”

    又看李纖凝直揉手腕,“小姐,我沒傷著您吧?”

    “沒有,反應不錯?!?/br>
    黃胖子見李纖凝不怪罪反而夸獎他,順著她的話抱怨,“小姐,您是不知道老關頭把我們折磨的有多慘,他一個瘸子,本事倒是不小,兄弟們沒有一個不叫苦。都說遲早得把命送他手里?!?/br>
    “我看你們一個個生龍活虎的,哪個死了?死了我發(fā)送他。”

    黃胖子不敢說話了。

    “行了,滾吧?!?/br>
    黃胖子如蒙大赦。

    李纖凝回到內宅,問素馨討跌打損傷的藥酒。被黃胖子擰那么一下,寸勁兒傷著筋了。想到那群臭皮匠給關校尉訓練了一個月,竟有如此顯著的效果,不覺欣慰。

    李纖凝受傷是家常便飯,素馨二話不說翻出藥酒,問明傷處,藥酒倒手上,涂抹揉搓,助藥力滲入。

    上完藥,李纖凝換過衣裳,往仇璋的縣丞房里去了。

    他早上帶人在半路上拿住的劉清標,審了一上午。李纖凝進來時,他剛結束審訊,坐在椅上閉目養(yǎng)神。

    “審的如何?”

    “你自己看?!?/br>
    仇璋把審訊薄扔給她。

    薄子上一片空白。

    “他不招?”

    “從他進入衙署,到目前為止,一個字也沒有說。”

    “沉默以對么,確實是他這種人會用的招數(shù)。對待這種犯人,攻心為上?!?/br>
    “聽說你把劉適帶回來了?”

    “是,我派人去請他?;蛟S他能突破劉清標的心防?!?/br>
    事實上,劉適來也無濟于事。他進去半盞茶功夫,搖著頭出來。

    這倒激起了李纖凝的好奇心,她決定親自會會劉清標。

    褪去了翰林修撰的光環(huán),淪為階下囚的劉清標看起來同一個落魄書生沒什么兩樣,連他最引人矚目的姿容也敗黯了,像蒙了灰的銅像,黯淡無光。

    聽到牢門開合,劉清標呆呆滯滯,眼皮也不抬。束發(fā)的冠子松散歪在一側。李纖凝靜靜立于他面前,審視他半晌,猝然開口:“你把劉清標的尸體埋哪了?”

    劉清標呆滯的面容有了表情,先是惶惑繼而驚恐萬狀。

    “你不必這樣驚訝。你騙得了劉適騙不了我。哼,互易身份,他拿著你的錢財逍遙快活,你有沒有錢財還兩說。”

    不知那句話戳了劉清標的肺腑,他忽然捂住耳朵,痛苦哀嚎,“你不要問了,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李纖凝沖進牢房,抓住他的雙肩,迫使他看向自己的眼睛,“說!你是怎么殺害劉清標的,尸體埋哪了?”

    劉清標棕色的瞳仁對上李纖凝的棕色瞳仁,兀自打顫。對視良久,崩潰之色慢慢顯露,“你不會知道的,你永遠都不會知道,哈哈哈?!?/br>
    在一陣癲狂大笑之后忽作孩啼,“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針對我,為什么不能當做什么也沒有發(fā)生。我只想和娘子過平靜的日子,娘子,我想見我的娘子……”

    他緊緊抱住自己,似在祈求保護的孩子,四十歲的男人,居然軟弱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