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佘楓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精神游走在崩潰邊緣。李纖凝不敢逼迫太過,換上一副安撫的語氣,“你想見你的娘子么,我?guī)齺硪娔愫脝???/br> “求求你,求求你叫我見一見娘子罷,沒有她我活不下去,沒有她我活不下去……”佘楓瘋癲囈語,抓住李纖凝的手,喃喃重復(fù)著相同的字句。 事到如今,李纖凝只能寄希望于王芙。 王芙,那個如芙蓉花一般柔弱的女人,自打丈夫被抓后,日日以淚洗面?;ǘ浒愕拿嫒?,多了幾分霜打的憔悴。 佘楓上值途中突然被人帶走,沒人告訴王芙為什么。她輾轉(zhuǎn)打聽了佘楓的幾個同僚,得知他殺了人,說什么也不信。 而今從李纖凝嘴里得到證實,瞳孔亂顫,險險背過氣去。 喝過一口茶,平靜下來后連連搖首,“不,你們沒有證據(jù),我的夫君沒有殺人,這中間一定有什么誤會。我夫君與那姓劉的無冤無仇,殺他作甚?” 李纖凝說了冒名頂替之事。王芙接連遭受重擊,接受不得,激動的予以否認,“不可能,去年回錢塘祭祖,我和夫君一同去的,我見過公公婆婆,做不得假。便是我們成親時,公公婆婆也有在場?,F(xiàn)今如何說他是假的,既是假的,難道公公婆婆認不出來?” 李纖凝見她不見棺材不落淚,帶她去見了劉適。 得知了事情始末,王芙一度絕倒,捂著胸口哀泣,“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李纖凝趁機陳以利弊,游說她前去勸導(dǎo)劉清標認罪,看在她勸服有功的份上,興許可以保住家產(chǎn),否則家產(chǎn)抄沒,他們孤兒寡母何以為生? 王芙哀哀泣淚半晌,也知李纖凝說的是正理,掙扎振奮,前往衙里見劉清標。 夫妻倆私下相見,李纖凝并不知怎樣情形。過了半日,王芙腫著眼睛從牢房里出來。 “怎么樣,他愿意招了嗎?” 王芙道:“他想見公公?!?/br> 李纖凝不知這個時候劉清標見劉適作甚,為誘他招供,只得暫且滿足他的要求。派人去客棧請劉適。 劉適來時還好端端的,進去與劉清標聊一遭兒,出來面色異常凝重。 “劉老兒,如何,你們談了什么?” 劉適的筇杖在地上一頓,嘆了一口氣,“李小姐,我想收回我在錢塘縣說的話,牢里的就是我兒清標,不是什么佘楓,那些、那些話是我氣糊涂了,胡亂說的。我聽說標兒殺了人,嚇壞了,害怕他連累到我們劉家,胡謅出一段話。你們切莫當真?!?/br> 李纖凝又氣又急,“劉老兒,您這是要翻供?偌大錢塘縣,您認為我找不第二個認識劉清標、能證明眼下這個是假貨的人?” “李小姐想找只管去找去,任旁人如何說,我自己的兒子我還能不認得?” 言罷,拄著筇竹節(jié)杖去了。 李纖凝怒不可遏,沖進牢房里質(zhì)問劉清標。 “你對劉老兒說了什么?” 劉清標盤膝而坐,手上拿著一卷詩書讀。發(fā)髻重新梳理過,一絲不亂,萎靡的面孔重新煥發(fā)生機,益顯其俊美、挺拔。像真正的貴胄,鐐銬加身不能挫其風(fēng)骨。 短短一日,脫胎換骨的變化。李纖凝參不透其中奧妙。 劉清標聞她質(zhì)問,安坐不動如山,“還能有什么,父子長久不見,敘舊罷了?!?/br> “敘舊?” “當然了,還須向父親言明心志,叫他知道我沒有殺人,去除他老人家的后顧之憂?!?/br> “佘楓,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承認殺害劉通福!” “李小姐搞錯了,余姓劉,名清標,絕非什么佘楓?!眲⑶鍢俗爝呧咧〉胶锰幍男σ猓袄钚〗阏_陷于我,稱我殺害劉通福,也要拿出證據(jù)來,難道光憑一張嘴就想定我的罪?” “你……”劉清標的氣勢全然變了,叫李纖凝不寒而栗。 “至少,也要推翻我的不在場證明?!眲⑶鍢饲笍楅_爬上膝蓋的臭蟲,“你說是吧,李小姐?” 冬月天氣,萬物蕭蕭。李纖凝從牢房走出來,背上沁出一層冷汗。簡直活見鬼了,前一天他還是萎萎縮縮,軟弱無能瀕臨崩潰的模樣,何以一夕之間轉(zhuǎn)變巨大? 李纖凝忽然想到第二次在劉宅見到劉清標,他給她的也是這種感覺。莫非一具身體里住著兩個靈魂?直覺告訴李纖凝她忽略了什么。 忽略了什么呢? 第34章 盈月篇(十四)一縷青絲 慢慢的,王芙的面孔進入李纖凝腦海。那個花兒一般嫻靜安順的婦人,默默隱于丈夫身后,遇事只會哭泣,沒有半分存在感。 會是她嗎? 她先后四次見劉清標,其中兩次單獨見的,劉清標皆流露出不同程度的軟弱與慌張。剩下兩次,一次在劉家,王芙在場的情況下,還有一次便是剛剛,王芙見過他之后。 李纖凝思量半晌,招手喚來解小菲。 “小姐,有什么吩咐?” “你去查一下王芙的身世?!?/br> “劉夫人?”解小菲不解,“干嘛突然查她?她有什么問題嗎?” “有沒有問題查查就知道了,快去辦,莫耽擱了?!?/br> 解小菲答應(yīng)一聲下去了。 李纖凝思索著回到內(nèi)宅,見李含章屋里頭坐著,手上握著一杯熱茶,不見喝,只在那里取暖。 看見她,連連抱怨:“這屋子叫你住的怪清冷,我問素馨為何不攏炭火,她說你有話在先,只準夜里攏一盆,白天不準攏。還說你說的,冷一點兒好,冷一點兒人清醒。這不是長嘴巴瞎說嘛,萬一凍出毛病,那是鬧著玩的?” 李纖凝上前來,抓過她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里,手心叫茶杯渥的暖暖,手背涼冰冰,當下笑道:“爹,不是我屋子冷,是您老了,身體虛了?!?/br> 李含章便把茶杯摔在案上,瞪起兩個眼珠。 李纖凝笑嘻嘻朝外頭喊:“素馨,給老爺找只湯婆子來,怎么叫人用茶杯渥手?!?/br> “來了來了。”素馨喘吁吁跑進來,“小姐平時不用,一時忘了擱哪了,找了好一會子。” 當下把一只用繡花棉布裹著的湯婆子送到李含章懷里給他渥著。 “爹,您過來有事?”李纖凝在李含章對面坐下。 “有什么事,我不能來看看我的女兒?” “平時沒見您來?!?/br> “這不來了。” “哦。”李纖凝往海棠盤里取瓜子嗑,也不搭腔了。 李含章捧了一會兒湯婆子,身體略略回暖,引頸而問:“劉清標的案子怎么樣了?” “有的磨牙?!?/br> 李含章一時默了。 李纖凝進而問:“怎么了爹?” 李含章嘆氣,“上頭有人想保劉清標?!?/br> “人命案子怎么保?!?/br> “不是還沒定論?!?/br> 李纖凝停下嗑瓜子的動作,“爹,你說的人誰呀?” “劉清標為誰做事?” “圣人?”李纖凝小小吃了一驚,“是他親口說的?” “這種事輪得到圣人親口說嗎?是柳宰甫,他揣測出來的,我又揣測著柳宰輔的話,品出來是這么個意思。假設(shè)坐實不了殺人罪,僅僅是冒名頂替一事,圣人準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br> “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咱們擔的可是欺君罔上的罪名,萬一哪天變了天翻出來就是禍根。” “你說的也有道理,只是柳宰輔一心想在圣人跟前賣好,催逼的我甚緊?!?/br> “這也好辦,比方說您今個兒在我屋里凍著了,回去生了病也是尋常事?!?/br> “我病了,衙里的擔子可全落到了文璨身上?!?/br> “放心吧,他撐得住?!?/br> 一笑。 解小菲那頭很快有了回音。 “經(jīng)查,王芙是親仁坊人,父親原是個鰥夫,無兒無女,后來不知怎的來了個女兒,便是王芙。王老爹自稱是他年輕時一夜荒唐留下的女兒,現(xiàn)今找來了,他雖不成氣候,終日酗酒,也不是沒心肝的人,親生的閨女哪能不管。三番五次地前去煩擾坊正,坊正被他糾纏不過,安排著落了戶。” 李纖凝說:“這點著實可疑?!?/br> “更可疑的在后頭呢。”解小菲接著說,“落戶后沒幾個月,王芙突然和劉清標成了親。他們一個新科進士一個平民之女,遇也難遇,居然成了親?!?/br> 李纖凝道:“讓我猜猜,王父怕是已不在人世?” “小姐猜的不錯,王父自打多了個當官的女婿,趾高氣揚,吆五喝六,街坊鄰里沒有不煩他的,不出一年,喝醉酒摔陰溝里淹死了。大家都拍手稱快呢?!?/br> “好一個死無對證?!?/br> 李纖凝默默思量。 這樣來看,王芙和劉清標一早認識,搞不好劉清標的假身份和后面的劉通福案她通通知情。 劉通福案劉清標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此前她一直認定證明有假,劉清標使了手段,為此她頗費思量,想要參透其中的玄機。而今轉(zhuǎn)念細思,證明倒極有可能是真的,否則劉清標不會那樣有恃無恐,如此一來,此案的真兇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想到這里,李纖凝抬腳便欲往廨宇去,好和仇璋商量個對策。解小菲忽然一拍腦袋,“差點忘了,幽蘭芳的花娘子在衙門外候著小姐呢?!?/br> “花娘子……花露?” “嗯,就是那位小娘子。她看起來很著急,小姐過去瞧一眼吧。” 懷著疑惑步出縣衙大門,李纖凝看到花露拎著一只精致的竹籃立在墻根下。她今天的打扮和往日不同。畫著淡妝,梳著活潑簡單襯她的發(fā)髻,青綠羅裙上撒著金屑,素雅、清新,照先前受看了不止一星半點。 “你找我?” 花露自顧賣呆兒,聽到李纖凝的聲音,臉上攢起一朵大大的笑,碎步跑上前,“我來找你好幾次了,每次他們都說你不在,這次可算趕上了。你看,我做了栗子糕給你吃,這個季節(jié)最宜吃栗子,再不吃就過季啦。” 李纖凝莫名其妙,“你找我就為了給我送栗子糕?” “不光送栗子糕啊,有一陣子沒見你來了,我尋思你不來找我去找你好啦。我就來了……”花露懷抱竹籃,水眸忽閃忽閃,忽然想起什么,拔高聲音,“哦!還有一件事!” 花露大大咧咧問,“聽說你們抓了劉修撰,他不是真的殺人了吧?” “你問這個干嘛?” “出來時碰上了憐香jiejie,她拜托我問的。你若是為難,不說也沒什么?!?/br> “案件尚在審理,不宜向外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