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衙役的同伴上前勸導(dǎo),實則無異于拱火。 果然,那發(fā)怒的衙役聽了這話,更加來勁,“我今兒還便揍了,縣丞的閨女又如何,縣丞的閨女可以平白無故打人?” 李纖凝聞聽對方真要打自己,氣煞,挺著胸脯上前一步,“你動我一根手指頭試試!” 那衙役當(dāng)真沖動無腦,揚起巴掌便朝李纖凝頰上批去。李纖凝豈是好欺負(fù)的,見他巴掌來,抬腳往他腳上狠狠一跺,那衙役吃痛,登時彎下腰,捧著腳單腿亂跳。 李纖凝拍手稱笑,“現(xiàn)在知道本小姐的厲害了吧!” 衙役愈發(fā)氣惱,兩個鼻孔好似耕了十畝地的牛,咻咻喘著粗氣,忽趁李纖凝不備,惡狼一樣撲來。 李纖凝本欲閃避,誰知衙役的同伴不知何時站到她身后,封住了她的去路。衙役一撲撲個準(zhǔn),提小雞一般提起了李纖凝。 李纖凝騰空的兩只腳在衙役身上亂蹬亂踹,踹的衙役懊惱異常,猛地將她擲于地下。 李纖凝右側(cè)身子著地,摔的麻木了,一時起不來。眼見衙役走到她面前,掄起拳頭,閉上眼睛,做好了受辱的打算。 預(yù)想中的拳頭并未落下。男孩忽然沖過來,像頭發(fā)瘋的小蠻牛,一頭頂在衙役脅下。衙役被撞了個趔趄,又叫李纖凝的腿一絆,摔了個四腳朝天。 男孩這邊趕緊扶起李纖凝,護著她退回小角門。 兩人跑至一處落英繽紛所在,見衙役沒有追來,兀自停下喘氣。忽的,四目相對,男孩緊張兮兮,拘謹(jǐn)退開幾步,與李纖凝拉開距離。 李纖凝終于得空,上上下下打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抿嘴不答。 “你是啞巴嗎?” “不是啞巴?!蹦泻⑿÷曓q解。 “不是啞巴回答人呀,叫什么名字?” “解小菲?!蹦泻⒅е嵛?。 李纖凝沒聽清,“什么?” “解小菲?!?/br> 男孩乖巧作答,李纖凝容色稍霽,不過很快又沉下臉,“這次的事咱們扯平了,你不欠我,我不欠你。下次你再敢偷我東西,我還揍你,聽見沒有?” 解小菲點頭。 “去吧?!?/br> 解小菲乖乖走開。 經(jīng)此一事,李纖凝對這個名叫解小菲的男孩子起了興趣。事后從何仵作嘴里打聽到了其身世。獲悉他原是衙門里老解衙役的兒子。 老解衙役為人老實憨厚,年過四旬才娶上老婆,生下解小菲。解小菲不滿周歲老解衙役的老婆跟外地來的商販跑了。五年來,老解衙役獨自拉扯著孩子,既當(dāng)?shù)之?dāng)娘,從不抱怨一句苦。說等解小菲長大,他就可以享福了。然而還沒等解小菲長大,老解衙役就去閻羅殿見閻王了。 老解衙役早年抓過一個兇徒,那兇徒趾高氣揚,要求看解衙役放了他,否則出來必報復(fù)。老解衙役這種話聽多了,哪里當(dāng)回事兒,何況他一個做公的人難道還受犯人威脅不成?仍舊押回衙里。 兇徒坐了十幾年牢,出獄竟真來報復(fù)老解衙役,持刀將其攮死在了縣衙大門口。衙門里妥善安排了老解衙役的后事,破例給了撫恤銀兩。解小菲還有個叔叔,叔叔嬸嬸領(lǐng)了撫恤銀,承諾照顧解小菲。誰知不出幾月,解小菲即被掃地出門,連帶著原先的房產(chǎn)也被叔叔一家霸占。無家可歸的解小菲成日在衙門里晃蕩,大家顧念著老解衙役的情分,不曾攆他。 餓了,撿剩飯吃,撿不著就多餓幾頓,反正餓不死便是了。 聆聽完解小菲的遭遇,李纖凝眼珠一轉(zhuǎn),心生一計。前去尋找解小菲。尋了一圈并不見其身影。 等到她再次見到解小菲時,解小菲鼻青臉腫,腿也瘸了,不知道有多狼狽。 第43章 蛾眉月篇(其六)小跟班 “你怎么啦?” 李纖凝走到解小菲面前問。 解小菲眼神閃躲,“沒事……” “沒事?”李纖凝戳他青腫的腮幫,“你這叫沒事嗎?” 解小菲給她戳疼了,直往后躲。 “誰打的,是不是那個衙役?” 解小菲默嘴上不作聲,肚子活潑無比,咕嚕嚕直叫。 李纖凝瞧的來氣,命令他,“跟我走?!?/br> 解小菲惴惴不安,“去哪?” “跟我走就是了,哪那么多廢話。” 李纖凝問李含章要幾兩碎銀,帶著解小菲溜達(dá)去了東市。仲夏時節(jié),暑氣蒸人,時人皆愛用冷淘。煮熟的細(xì)面經(jīng)深井水浸漂,過的涼涼的,舀上一勺鹵子,胡瓜切作絲,拌勻凈了,吃來清涼又解饑,神清氣爽。 李纖凝要了三碗,一碗她的,兩碗解小菲的,跟他說,吃,敞開肚皮吃,今天本小姐請客。 解小菲受寵若驚,不敢相信地詢問李纖凝,“真的給我吃嗎?” “本小姐金口玉言,豈能有假!”說罷自己先吃起來。 解小菲猶豫須臾,捏起筷子,挾了一根細(xì)細(xì)嚼慢慢咽,眼睛總也瞟著李纖凝,見她一言不發(fā)自顧吃面,膽量漸壯,揮動筷子扒面。 兩碗面撐圓了解小菲的肚皮,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懷揣個藤球。李纖凝問他還吃么,他說不吃了,李纖凝說不吃了回衙。她走前面,解小菲走后面,像條小尾巴。 小尾巴突然咕噥了一句什么,李纖凝沒聽清,回頭問他,“你嘀咕什么?” 解小菲紅著臉低下頭,“謝……謝謝?!?/br> “你會說謝謝,我還當(dāng)你不懂這兩個字呢?!?/br> 說的解小菲頭垂的更低了。 李纖凝等他走上前,問他,“打你的人是之前的衙役嗎?” 解小菲點點頭。 “他叫什么名字?” “薛豹?!?/br> “另一個呢?” “他沒打我?!?/br> “說名字?!?/br> “孫二郎?!?/br> 李纖凝忽然對他眨眼,“想報復(fù)他們么,我?guī)湍??!?/br> 解小菲道:“孫二郎沒打我,為什么連他也報復(fù)?” “他是沒打你,但也不是個好東西。我問你他和薛豹關(guān)系是不是不好?” “他們關(guān)系很好呀,天天在一塊兒?!?/br> “那是表面上,孫二郎心里壓根不拿薛豹當(dāng)兄弟,從他攛掇薛豹打我便可以看出一二,他巴不得薛豹做錯事,他好看笑話。” 解小菲撓撓頭,不太明白李纖凝為什么這樣說,但見她說不是好東西,也就跟著附和不是好東西。 前些日子,李纖凝偷了李含章的酒賄賂何仵作,引起了李含章的警覺。李纖凝打算在這上面再做一次文章,好叫他們吃些苦頭。 她先是偷了李含章的酒,偷偷藏到薛豹柜子里。再授意解小菲如何如何。 解小菲聽罷心內(nèi)忐忑,“這樣行嗎?” “你照做就是了?!?/br> 李纖凝天生有一種氣勢,叫人難以拒絕。解小菲從令如流,主動晃到薛豹面前,做出種種挑釁之舉。 薛豹脾氣爆,揪住他又要揍,解小菲連忙求饒,為求他不揍,向他透露方才孫二郎鬼鬼祟祟的的往他柜子里藏了什么東西。 班房的柜子是衙役們用來存放衣物的,一般不會上鎖。 薛豹琢磨不透,孫二郎會往他柜子里放什么,打開檢視,原是一葫蘆酒。想著定是孫二郎贈他的,心花怒放,當(dāng)即打開喝了兩口。滋味大異尋常,心想兄弟真夠意思,直喝了一葫蘆肚。 解小菲這時早跑沒影兒了。 這頭李含章發(fā)現(xiàn)酒失竊,氣煞。聽李纖凝說有衙役不守規(guī)矩,當(dāng)值期間飲酒。一肚子氣沒處撒,能不去尋那衙役的晦氣么。 薛豹被捉個正著。 李含章原本只想打他幾板子,湊近聞那酒氣,竟是自家丟失的新豐酒。一個衙役哪來錢買新豐酒,薛豹大嚷酒是孫二郎所贈。喚來對質(zhì),孫二郎當(dāng)然不認(rèn)。 薛豹恍然大悟,孫二郎居然想栽贓他,虧他拿他當(dāng)好兄弟,當(dāng)下牛性上來,與孫二郎扭打到一處。后經(jīng)眾人拆解開,薛豹非但挨了板子,還遭罰了俸。反觀孫二郎什么事也沒有。薛豹焉能不記仇,隔三差五地尋孫二郎晦氣。 孫二郎雖則莫名其妙,也遭不住薛豹三天兩頭尋釁。恨他恨的牙癢癢。兩人愈發(fā)互看不順眼,時常發(fā)生口角??h衙里再看不到兩人勾肩搭背討人嫌的身影。 明白內(nèi)情的李解二人自是在背后偷樂。 李纖凝連請解小菲吃了數(shù)日飯,飯當(dāng)然不白給他吃,這一日,李纖凝終于顯露了她的目的。 她拿一盤綠豆糕給解小菲吃,問他好吃么。解小菲嘴里塞著滿滿的綠豆糕,不住點頭,說好吃。 李纖凝說好吃我請你吃一輩子好不好? 給解小菲問傻了,兩顆眼珠直愣愣看著李纖凝,不明白她的話究竟是何意思。 李纖凝接著說:“我給你食物吃,你吃多少都沒關(guān)系,條件是你得為我做事,對我言聽計從,不準(zhǔn)有任何違拗,你可愿意?” 那時的解小菲將將七歲,他唯一的煩惱是吃不飽飯,只要有飽飯吃,他愿意做任何事。遂想也不曾想,一口答應(yīng)了李纖凝的條件。 自此以后,李含章常??吹浇庑》婆c李纖凝同出同沒,還道李纖凝同他交上了朋友,感慨自家閨女乖巧友愛。嘴上喊打喊殺,背地里又是給人家食物又是跟人家玩,哪里料想李纖凝給自己招了個小跟班。 小跟班有大用途。 李纖凝一心想知道jian殺幼女案的案情進展,爭奈李含章三緘其口,半句口風(fēng)不露。李纖凝遂是派解小菲前往打探。 解小菲是衙里的幽靈,誰也不在意他,誰也不防著他。他聽了幾日墻角,把聽來的消息告訴李纖凝,“案子毫無進展,李縣丞也很頭疼,不過最近似乎又有了眉目,他們推斷兇手是個篾匠,李縣丞正派人調(diào)查青龍寺周圍的篾匠?!?/br> “篾匠……”李纖凝喃喃細(xì)語,“篾匠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又說:“假使我們也能去調(diào)查就好了?!?/br> “李縣丞不會叫我們?nèi)サ?,再說這有什么意思。小姐干嘛喜歡摻和這些事?” “就是有意思,本小姐就是喜歡摻和?!?/br> “小姐說有意思就有意思吧?!苯庑》迫喽亲?,“小姐,我餓了?!?/br> “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