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纖凝驚了驚，“對方是寡婦？”

    “寡婦怎么了？我家茱萸又漂亮又勤快，沒了丈夫，獨自把一間食肆cao持的有聲有色，多少未婚的小娘子也及不上她嘞。”

    “是么，你們認識多久了？”

    “半個月了。”

    “半……”李纖凝驚了又驚，“半個月就談婚論嫁了？”

    “這有什么，許多小夫妻面也沒見過就成親了，我和茱萸認識半個月，已經(jīng)足夠了解彼此，有什么不能談婚論嫁?！?/br>
    李纖凝被他堵的一句話說不出來。

    她沒問韓嫣，只道上次和解小菲說了不準他再和韓嫣來往，解小菲必然照做，哪里知道其中的曲折。更加不知解小菲獲悉和韓嫣無望，兩年真心錯付，想死的心都有了。這時候遇到一個各方面都十分主動的小娘子，對他噓寒問暖，關(guān)懷備至，小娘子又嬌媚可人，他的心當然以決堤的速度瘋狂淪陷。

    半個月在她看來很短，在他已經(jīng)很長很長了。

    李纖凝當下不好說什么，回到衙里，獲悉仇璋已經(jīng)著手照著名冊去追查死者身份，另外吩咐下去，重點留意最近報失蹤的人家。

    這方面沒有她插手的余地，李纖凝抱著卷宗回到內(nèi)宅，預(yù)備仔細過一遍當年的案子。哪知再次收到匿名信。

    黃皮封子，依舊寫著“小姐親啟”字樣。

    以為是催要五百兩紋銀，心里很是不當意。拆開閱過，臉色唰的變了。

    對方手里有證據(jù)。

    第86章 圓月篇（其五）神秘人

    元和七年，青龍寺外竹篁幽深，無辜幼女，慘遭摧殘虐殺，小姐親歷其間，或忘否？兇案現(xiàn)場，遺有石榴裙一條，系小姐之物。李縣令匿下石榴裙，卷宗與證物無法相合，小姐一查便知。

    石榴裙吾代收之，前奏之事，望小姐慷慨解囊。靜候佳音。

    李纖凝九歲失蹤當天的確穿了一條石榴裙，后來在竹郎的小屋，竹郎殺人，迫她埋尸，裙子臟了，回到竹屋竹郎另取來干凈衣裙與她換上。她逃跑時太匆忙，沒顧上，后來想起已經(jīng)晚了。

    信上說她爹當年匿下了石榴裙，莫非李含章已知她當年也在竹郎小屋？

    后來李含章曾多次旁敲側(cè)擊問及她當年遭遇，均被她以不記得了擋回去，而今看來，李含章分明意含試探。

    李含章匿下了她的石榴裙，究竟是出于何種目的？石榴裙又為何會落到神秘人手上？問題紛至沓來，叫李纖凝煩不勝煩。

    李纖凝手上有竹林案的謄抄本，從竹郎屋中翻出的衣裙，顏色質(zhì)地均記錄在案，確有石榴裙。

    至于原本和證物，戶房主事不會隨便讓她看，需要有李含章的手批。當然，她存心想閱也不難，晚上值夜的差役全部換成自己的心腹即可。然思來想去，她還是選擇去見李含章，從他嘴里問個究竟。

    蕉窗鎖綠，綠意盎然之下是李含章伏案的身影，約莫累了，李含章捶了兩下后腰，繼而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突然看到窗外的李纖凝，倦意一掃而空，笑呵呵朝她招手。

    李纖凝走進來，坐到李含章對面。

    李含章拎起茶壺，給她倒了一杯涼茶，“今晚跟爹爹家去吃飯，你侄子想你了，天天跟我耳邊念叨，說姑姑怎么不回家，想和姑姑玩了?！?/br>
    “那小子會想我，爹爹想賺我回家也不編些像樣的理由?！?/br>
    “爹爹騙你干嘛，不信你回去看看。別看灰兒平時怕你，你久不家去，他比誰都想。”飲一口涼茶，“找爹爹有事？”

    “有件小事?！崩罾w凝把信拿給李含章過目。

    李含章一見之下，涼茶差點噴出來，“這這這……這是誰給你的？”

    “一個未知姓名的神秘人。上面說的是真的嗎？爹爹藏匿了物證？”

    李含章沉默良久，點頭承認。

    “為什么？”李纖凝問，“為什么藏匿那條裙子？”

    李含章沉聲道：“當年看到那條裙子爹爹只當你……只當你，我怕你娘承受不住，爹爹自己也接受不了，以為藏了起來，事情便沒有發(fā)生過，就那么鬼使神差的匿下了。”思及當日情景，李含章的心猶隱隱作痛。

    “這么說你當年的確被關(guān)在那里？”李含章反問。

    “嗯?！?/br>
    “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據(jù)人販子交待你被一個老者買走了，怎么會落入那惡徒手中？那些日子你都經(jīng)歷了什么？又是如何逃出生天？”李含章一迭聲的追問，可謂憂思之至，心痛之至。

    “爹爹?！崩罾w凝雙眸低垂，一改平日的靈動，神情萎靡不振，“關(guān)于當年的事，女兒不想提及，您不要問好嗎？”

    李含章隱約意識到那是她的一段痛楚經(jīng)歷，揭開了，要流血的，他不愿女兒重溫那樣的痛苦，改口道：“好，爹爹不問，爹爹不問?！?/br>
    “爹爹，那條石榴裙……”

    經(jīng)李纖凝一提醒，李含章霍然起身，奔向他平時歇息的后堂。信上提到石榴裙已落入對方手中，怎么可能，他明明有好好收著。哆哆嗦嗦找出鑰匙，打開箱籠，一疊一疊取出衣物，直到露出壓箱底的木匣。木匣也是上鎖的，打開來，里面空空如也。李含章霎時委頓在地。

    李纖凝瞧著那空盒子說：“爹爹把石榴裙收在里面？”

    “收了十六年，怎么會突然不見了……是誰，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盜走了裙子？”

    “爹爹最后一次見到石榴裙是什么時候？”

    “一年半前?！彼浀媚菚r候大理寺和京兆府風(fēng)風(fēng)火火要徹查天仙子案。衙署里同天仙子有關(guān)的卷宗全搬去了，查到竹林案時，仇少尹發(fā)現(xiàn)卷宗上記錄的證物和實際證物有出入，打發(fā)人來問。他以年頭太久，無從查證為由，胡亂打發(fā)回去了。過后回到后堂，打開箱籠，捧出那條石榴裙，好一番傷懷。

    想起信上慷慨解囊的字眼，“此人威脅你了？”

    “他問我要紋銀五百兩?！?/br>
    “這人必在衙內(nèi)，等爹爹把他揪出來！”

    “爹爹藏匿證物，知法犯法，一旦暴露，也是樁麻煩事。咱們且先穩(wěn)住他，五百兩銀子不算什么，給他就是了?！?/br>
    “只怕一而再再而三?！?/br>
    “他一次只勒索五百兩，畏首畏尾，能翻起什么大浪。這件事您無需過慮，交給女兒來辦吧。”

    “五百兩銀子不多，也著實不少，爹爹最近……”

    自打他養(yǎng)外室的事鬧到了明面上，李夫人愈發(fā)勒掯他，沒什么錢到他手上，日子緊巴巴。李纖凝說：“爹不用愁，我晚上家去。”

    銀子討來，李纖凝全數(shù)交給韓杞，吩咐他到指定地點埋了。

    韓杞為人寡言少語，從不說多余話。李纖凝叫他做這么奇怪的事，他什么也沒問，默默將銀子打包好，放到馬背上。

    李纖凝忽道：“小菲最近和一個寡婦走的很近，你知道嗎？”

    “知道，她叫茱萸?！?/br>
    “她人怎么樣？”

    “不怎么樣。”

    “什么意思？”

    “她背著小菲勾引我?！焙蛙镙呛蒙虾?，解小菲拖著韓杞去茱萸的食鋪吃飯，趁著解小菲去廚房拿酒，茱萸在他面前賣弄風(fēng)sao，行撩撥之實。

    “而且我打聽了，茱萸名聲很不好，街坊都說她……做生意不正經(jīng)?！?/br>
    “這些話你和小菲說了嗎？”

    “說了?！?/br>
    “小菲怎么說？”

    “他不和我說話了?！?/br>
    李纖凝默然片時，“我知道了，你去吧?！?/br>
    咄喝和陳坊正再次來訪，兩人打聽到了仇璋是京兆府仇少尹的侄子，這次還帶來了仇少尹的手書。

    仇璋起先不松口，等他們把好話說盡，方勉為其難開了尊口，按照和李纖凝商量好方式處理。

    咄喝起先聽到流刑，眉毛一豎，再聽到可贖銅，微微舒展。最開心的要數(shù)陳坊正，這破事兒折騰了他好幾天，終于解決了，也算對吉和有個交待了。當下張羅著請仇璋到幽蘭坊吃酒，仇璋婉拒不成，轉(zhuǎn)念一想，答應(yīng)了下來。

    心里暗自琢磨，流刑的贖銅數(shù)額不低，蒯剛只是個小小武侯，大秦寺竟然愿意為他出這份錢？

    與此同時，解小菲這頭也有了進展。他先前奉李纖凝之命，在東市尋找線索。經(jīng)過調(diào)查，還真給他找到兩個形跡可疑之人。

    東市有間名喚福生的客店，十六日住進兩個胡人。一個身高八尺，人高馬大，背上背著一只大木箱，據(jù)客老板娘講，足夠塞下個成年漢子了。和他一起的是個身高不足六尺的漂亮少年，一雙眼睛澄碧澄碧，如汪湖泊。

    高個胡人惜字如金，一切應(yīng)答皆賴漂亮少年。他們十六日傍晚入住，十七日清晨還去瞧了熱鬧，瞧完熱鬧回來就退房了。

    “退房之后去了哪里？”

    “喲，這我可不知道?！?/br>
    老板娘不知道，伙計卻知道，“我給他們送熱水，聽他們提到了蝦蟆陵?！?/br>
    蝦蟆陵之大，找兩個人談何容易。好在解小菲運氣足夠好，蹲守了兩天兩夜，覓得了高個胡人的蹤跡。不怨老板娘說一眼即可認出，真的十分高大，巨人一般。

    解小菲跟著他，跟到一處偏僻茅屋前。周遭亂生著十幾株松樹，形態(tài)各異，枝上棲著數(shù)只松鴉，叫聲奇特。

    茅屋被松樹圍在高坡上，極好觀察動靜。只見窗前走過來一個體態(tài)輕盈、容色艷麗的胡姬，正當解小菲疑惑不應(yīng)該是少年么，難道他搞錯了？忽然看到胡姬的眼睛，一碧萬頃，十分特別。剎那省悟，原來少年是少女假扮的。

    此刻二人皆在房內(nèi)，解小菲命手底下衙役繞到屋后監(jiān)視，另派一名衙役回去報信，多帶些人回來。胡人體格強健，不容易制服。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李纖凝帶人來了。

    “人還在里面嗎？”

    “在，我一直盯著呢?！?/br>
    李纖凝一聲令下，眾差役分散開，包圍住茅屋，弓箭手蓄勢待發(fā)。

    解小菲朝茅屋喊話，“里面的人聽著，你們已經(jīng)被包圍了，識相的趕緊出來束手就擒，遲了，等我們沖進去，折胳膊斷腿都是輕的?！?/br>
    茅屋一絲聲音也無?；卮鹚麄兊闹挥兴渗f“咿呀呀”的叫聲。

    解小菲嫌他們不識趣，連喊兩遍。

    往水里扔塊石頭還有個回響，可他喊出去的話半字回應(yīng)也沒有。

    “你確定人還在里面？”李纖凝漸漸不耐煩。

    “蒼蠅也休想打我眼前飛過去，何況兩個大活人?！彪p手括在嘴邊，繼續(xù)喊，“那么大個子當縮頭烏龜害不害臊。有本事出來跟小爺比劃比劃。”

    李纖凝不管三七二十一，大踏步走進去。

    “小姐當心，萬一他們有埋伏?！闭泻艉竺娌钜鄹?，囑咐弓箭手，“眼睛放尖了。”

    室內(nèi)陳設(shè)簡陋，不像有人生活的痕跡，看來是個臨時的落腳點。里外兩間屋子，已經(jīng)空了。

    解小菲摸不著頭腦，“怎么可能，我眼睛都沒敢眨，人怎么可能不見了，會飛天遁地不成？”

    直到李纖凝在地板下面發(fā)現(xiàn)了地道他才閉上嘴巴。

    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獲，一枚黃金嵌翡翠戒指端端正正擺在木桌上，渾似被人遺棄，又像特意放在那里給人發(fā)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