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jié)
陸槐說:“很久以前就注意到她了,一直咬著天仙子不放。逗她玩玩罷了,怎么,過火了嗎?” 仇少尹覺得,這一樁大案審下來,他得少活三年。 隨后又是冗雜的交待細節(jié)的過程。 審訊完,吏員們花費十天時間將口供整理成卷宗,摞起來足可齊梁。 關(guān)于老伯的真實身份,官員們幾遭逼問,均未從陸槐嘴里獲得半句有用信息,料想陸槐屬實不知情。好在老伯已是泉下之魂,追蹤他的真實身份與否無關(guān)緊要,打從案發(fā)之初,他就是一縷幽魂,來去無蹤,神鬼莫躡。如今這樣隱去,未為不可。 案子順利完結(jié)。整理好的卷宗馬車拉走送去刑部復核,刑部復核畢,奏聞天子量定。 天子御筆親批,凌遲。 自此,自元和七年起,大和五年訖,橫跨二十年的天仙子案得以緩緩落下帷幕。 得益于案件了結(jié),李纖凝嫌疑解除,現(xiàn)已搬回家中養(yǎng)息,素馨也接回來了。 至于她身上背負的另一樁案子,福王兌現(xiàn)諾言,皇帝面前為她開脫,將她描畫成一個單純喜歡查案的小娘子,除了查案對其他漠不關(guān)心,說她竊權(quán)弄威純屬毀謗,若有什么不當舉止,也出于查案所需,絕無異心。 天仙子一案中不辭萬死,勇斗兇徒就是最好的例證。李纖凝因此得以將功補過,從輕發(fā)落。剩下零零散散各種罪名加一起,罰了四十杖。傷愈后去領(lǐng)刑。 自家八叔在京兆府任職,還怕打壞她么,仇李兩家均未把四十杖放眼里,單單歡喜她平安歸來。 李夫人想煞女兒,極力主張接女兒家住,李纖凝也想和母親溫存,這陣子一直帶阿玥住娘家。 仇璋一天過去看兩趟。這天從李家回來,得知仇少尹在府上吃酒,過去陪了幾杯。 換盞更酌之際,仇侍中酒力不濟叫丫鬟扶回房了,仇璋大哥有事也退席了。僅剩仇璋與仇少尹,兩人邊喝邊聊,不知怎么聊到了陸槐,仇少尹罵道:“這小子真邪門,天天在墻上畫云紋,畫了滿滿一墻?!?/br> “畫云紋?” “許是在思念他娘子,看不出來他小子還是個情種?!?/br> “他有娘子?” “叫什么云娘,住桃花村,長安附近壓根沒這么個村?!?/br> 仇璋任萬年縣丞多年,對萬年縣四十五個鄉(xiāng)幾百個村了若指掌,知道龜川鄉(xiāng)有個古寧村,村北有株百年桃樹,花開如霞蔚,舊稱桃花村。 輾轉(zhuǎn)一夜,難以將此事翻過,第二日仇璋一人一馬馳往古寧村。 拿著陸槐畫像,入村多方打探,終于于一老嫗口中探聽出些眉目。 老嫗上了年紀,眼睛也花了,看著畫像辨認半晌,只說像,像她之前的租客,不敢確認。 她在村西頭山腳下有間房子,遠離村民聚居之地,空置多年,六年前租給了一郎君,不過他只在那里住了兩年。 仇璋問他是否攜帶妻子。 老嫗說他沒有妻子,獨身一人。 仇璋說有一叫云娘的女子,婆婆可有印象? 老嫗略一回想,說確有一女子來找尋他,她撞見過一次,問那女子貴姓,女子說姓李,李花的李。想必是那位云娘了。 “李云娘……李云……云……” 仇璋喃喃念上幾遍,不禁神移色變。 第124章 殘月篇(十七)神秘少女 元和十四年,光德坊。 陸槐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了一日貨,眼見日影西移,他也乏倦了,準備歸家。走到離家三條街的小巷,一個少女橫在路中央,擋住了他的去路。 少女足蹬平頭履,雪白的錦緞上繡著淡綠的卷葉草,白衣白裙,腰系青玉玦,頭上一頂冪籬,薄透紗幕之下,隱約可窺其矯矯姿容。 陸槐愣了愣,做生意人的本能,笑臉相迎,“小娘子想買什么?” 放下?lián)訛樯倥榻B,“我這里有拍板、小鑼、花鼓、撥片。”大戶人家的小姐少有拋頭露面,他猜測對方極有可能是花樓中的娘子,著意挑選和樂器相關(guān)的物品介紹,拿起撥片展示,“您看這撥片是玳瑁做的,色澤柔和,質(zhì)地晶瑩,拿來撥琵琶弦再好不過?!?/br> 冪籬里的少女一聲嘆息,“確實很好,可惜我不會彈琵琶?!?/br> 陸槐立馬又捧出一只琉璃梳子,“您看看這梳子……” “余三娘、孫婆、朱六郎、蘇妙妙……”少女忽然輕啟朱唇,念出一串名字。 陸槐顏色巨變,“你、你說什么?” “這四人是你殺的吧?”少女直言不諱地問。 陸槐不清楚少女什么來歷,緣何知道這些,但她即已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斷無叫她活著離開的道理。手慢慢伸到貨架里,握住一把剪刀。 嘴上同少女周旋,好叫她不提防,“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我只是個貨郎,怎么會殺人。” “你沒殺人官兵怎么在你家?” “你說官兵在我家?” “沒錯,他們在你家中布下天羅地網(wǎng),只待你現(xiàn)身,立時拿下。” 陸槐半信半疑。 “娘子在拿我尋開心?” “不信的話自己去驗證好了,脫身之后西市馮家茶鋪見?!?/br> 少女說完飄然而去,陸槐尚處在震驚中,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暴露的。等回過神,手心里全是汗。 略定一定神,擱下?lián)?,穿街越巷繞到自家屋后,悄悄隔墻探看,可不是蟄伏些許多人頭。陸槐駭出一身冷汗,好險,若非少女及時提醒,他今日必交待在此。 可是她是誰?如何知道他是最近鬧的沸沸揚揚的四起兇殺案的兇手,又是如何得知官府捉他,趕來相救? 懷著種種疑惑,陸槐來到馮家茶鋪。 少女坐在角落里喝茶,一身白衣,出塵醒目。 對于他的問題,她只字未回。盈盈起身道:“走吧?!?/br> “走?去哪?” “這里很快會亂起來,我們?nèi)ヌ幥鍍舻?。?/br> 陸槐隨著少女來到宣陽坊一座民居前,屋子還算規(guī)整,被褥、食水、碗筷等生活所需之物一應(yīng)俱全。 少女說:“你且在此安頓,沒事不要出門。這里的食物夠你吃半月,半月后我再來。此后你叫陳平,逢人問起,切莫答錯了?!?/br> 此后少女果如她所言,半月來一次。起先幾日,陸槐風聲鶴唳,門前走輛馬車也提心吊膽,擔心是官府來捉他。過得十天半月,動靜全無,兼之適應(yīng)了周遭環(huán)境,心內(nèi)漸漸放松,戒備消了七八成。只是對少女好奇,急于想知道她搭救他的目的。 當少女又一次上門,陸槐埋伏于門后,刀橫在她頸間逼問。 少女絲毫不見慌張,和陸槐確認,“你真的想知道?” 陸槐點頭。 少女思忖須臾,“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必須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殺人是什么感覺?”少女拋出她的問題。 殺人是什么感覺,陸槐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少女一問還真問住他了。他回想起勒殺余三娘時,那種緊張興奮之情。那是他第一次殺人,以前他頂多殺些貓貓狗狗,殺人的事他想過,真正實施是頭一遭。他至今記得她從劇烈掙扎到小幅抽動再到動靜全無的全過程。 她咽氣后他沒有馬上放開她,而是就那么摟著她,感受著她的體溫漸漸流失,身體漸漸僵硬。與此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電流流遍全身,比睡妓女還爽一萬倍。 此后幾天,他處在持續(xù)的興奮中,他時不時回到案發(fā)地點,回味當時的感覺。參與進周遭坊民的閑聊,他們惋惜死者他也跟著惋惜,痛罵兇手他也跟著痛罵。那種感覺美妙極了。 美妙的感覺無法長久持續(xù),不出三五月,他又感到空虛了,而貓狗已經(jīng)無法滿足他。于是開啟新一輪的殺戮。越殺越得心應(yīng)手,最初的緊張生澀消失,唯剩剝奪他人生命、主宰一切的無上愉悅。 陸槐把這些感受說出來,越說越激動越說越興致勃發(fā),漸露狂亂之態(tài)。少女聽罷道:“很好,就是你了。” 一抬手擊中陸槐頸部,陸槐未等反應(yīng)過來,人已昏死過去。 醒來時身處鐵籠之內(nèi)。周遭漆黑昏暗,難見天光。僅有地板上漏下來的幾縷。 居住兩月,他竟然未發(fā)現(xiàn)房中有地下密室。而今他被困鎖其中。 鐵籠生鐵打造,任憑他又踹又踢瘋狂搖憾使盡渾身解數(shù),紋絲不動,徒然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竭。 頭兩天他完全無法冷靜,除了睡覺就是折騰這只籠子,折騰累了睡,睡醒了接著折騰。到第三天,氣力耗盡,又無食物清水補充體力,他極快枯萎。 腹中饑鳴,胃部收縮,絞的他欲生欲死。嗓子渴的冒煙,嘴唇龜裂流血。 水…… 好想喝水,哪怕一滴也好,潤潤嘴唇…… 冥想感應(yīng)上蒼,竟真有一滴水從天而降,落在他唇上。他用舌頭舔,用嘴唇抿,只覺這滴水前所未有的甘甜,仿佛來自九天之上的仙露。 他迫切地想要更多。 “水……給我……給我……” 仙露變醴泉,匯成一線水流,飛流直下,澆灌他渴盼已久的唇。 他快意的吞咽,咕嘟咕嘟,每咽下一大口,便恢復一分生命。待一葫蘆水喝完,陸槐重新活了過來。望向喂他水吃的少女,身體猛的彈起來,手臂閃電伸向鐵籠外,抓向少女脖頸。 少女靈巧閃開,口中調(diào)侃,“慢了喲?!?/br> 陸槐臉色發(fā)青,怒目圓睜。 “我給你帶飯了?!鄙倥押扇~包著的整雞塞進去。 陸槐得了食物,顧不上拆開荷葉,直接用嘴巴撕開,狼吞虎咽。 “慢慢吃,下次吃飯依然是三天后?!?/br> 不等陸槐抗議,再次飄然而去。 三天后,少女照例來給陸槐送水和食物,驚訝地看到陸槐縮在籠子里,一動不動。她喊了幾聲,捅了他幾下,不見他有反應(yīng)。思忖須臾,打開牢門查看。 籠子一開,陸槐立刻餓虎般撲來,直攻李纖凝要害。 這次他學了乖,沒有浪費體力,而是集聚力量等待這次偷襲。少女的身材盡管高挑矯健,到底是女子,怎敵他一個男子孔武有力。 他為這次錯估付出了代價。 少女見他撲來,不躲不閃,雙手搭上他臂膊,借勢后躍,空中翻了個身,落地時將陸槐牢牢壓制在身下,揮拳連揍,打的對方毫無招架之力,揪起來,塞回籠子。關(guān)門上鎖。 少女力量驚人,陸槐始料未及,方才她抓著他時他分明感受到她臂上的肌rou和爆發(fā)力,是訓練有素的身體。不禁對少女的身份又多了一重好奇。 “作為你不乖的懲罰,今天沒飯吃,三天后見?!眱H留下一葫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