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剛回來，一身的汗，還混合著馬身上的味道，他還沒走近葉菁菁就連忙倒退幾步：“叫人給你抬熱水，洗了澡再過來。”

    胤禟笑道：“就你講究，誰家福晉跟你似的，還嫌棄上爺了?！?/br>
    “去不去？”

    “去去去，現(xiàn)在就去。熱水就算了，耽誤事兒，給爺弄一桶涼水來，正好滅一滅火氣?！?/br>
    慧心看向主子。

    葉菁菁道：“別聽他的，給他抬熱水去?！?/br>
    胤禟人已經(jīng)進(jìn)凈房了，身上的外衣已被他脫下，整個人光著上半身懶散地靠在圈上，渾身只余一條褲子，腰帶已經(jīng)扯開堆在腰間。

    葉菁菁快速地瞟了一眼，腹肌很明顯。

    剛成婚的時候他還只有一塊腹肌，現(xiàn)如今有好幾塊了。

    “宮里如今怎么樣了？”

    “還能怎么樣，一如既往唄?！?/br>
    胤禟譏諷道：“只要不是改朝換代的大事，其他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裝都要裝作云淡風(fēng)輕，方是皇家風(fēng)采。”

    “再說了，今日之事，撇開索額圖不談，在皇阿瑪眼里，不就是太子差點打死宗人府那個主事嗎？”

    “主子打奴才，那不是天經(jīng)地義？要換以前太子還是皇阿瑪?shù)男母蝺簉ou的時候，別說一個主事，就算是個堂官，打死了也就是一卷爛草席了事，無人敢上報?！?/br>
    在外面憋了一天，胤禟回到家，又有福晉在身邊，說出的話更加沒個遮攔，葉菁菁也不阻止他，任憑他發(fā)泄。

    “現(xiàn)如今不一樣了吧?！?/br>
    胤禟沉著臉嗯了聲：“今天下午皇阿瑪召我、太子、八哥，還有內(nèi)閣大臣陳廷敬他們，去乾清宮商議秋收后疏浚河道的事，我發(fā)現(xiàn)皇阿瑪看太子的眼神跟以前大不一樣了?！?/br>
    太子上午給索額圖收尸，下午就被皇阿瑪叫去議政，就從這事看，皇上也不如以前體恤太子了。

    胤禟甚至能感覺到，皇阿瑪叫太子的名字是，語氣里強(qiáng)壓的怒火。

    葉菁菁想知道：“索額圖是正常死亡還是……”

    “我不知道，我猜太子那般憤怒應(yīng)是覺得是皇阿瑪授意，皇阿瑪應(yīng)該也猜到了太子的想法，也認(rèn)為太子覺得是他授意弄死索額圖?！?/br>
    皇阿瑪表現(xiàn)出的憤怒，究竟是對太子懷疑他，父子離心的憤怒，還是因為其他？

    胤禟喃喃自語：“我也是傻，想這些干什么，在皇阿瑪?shù)难劾?，太子才是他親兒子，喜歡還是憤怒，那也是他親手養(yǎng)大的太子，我們這些皇子在他眼里算是個什么東西?！?/br>
    “胤禟?！?/br>
    胤禟對她笑：“不用心疼我，我都這么大了，早就不會為這種事情難過。”

    他只是，有些不甘心罷了。

    葉菁菁不知道如何勸他，她只能走過去抱抱他安慰道：“有血緣關(guān)系不一定是真親人，你就當(dāng)有緣無分吧?！?/br>
    難得愛干凈的福晉不嫌棄自己，胤禟坐直身體，一把抱住福晉的腰：“你阿瑪額娘如此掛心你，你怎么會有如此感想？”

    葉菁菁笑道：“你就當(dāng)我比較了你阿瑪和我阿瑪之后，得出來的結(jié)論吧。”

    “福晉，熱水抬來了?！被坌恼驹陂T外道。

    葉菁菁推開胤禟，朗聲道：“抬進(jìn)來吧?！?/br>
    胤禟手臂上的肌rou鼓起，抱得緊緊的不松開。

    葉菁菁瞪他：“趕緊松開，別人進(jìn)來了看著像什么樣?！?/br>
    “咱們自己家，哪里來的別人？”胤禟耍賴不松手。

    奴才們已經(jīng)進(jìn)來了，葉菁菁拍他胳膊：“我叫你松開。”

    胤禟表示自己不被威脅，還故意沖福晉咧嘴，故意挑釁：“你掙開試試?！?/br>
    葉菁菁咬牙，捏著他腰間一點點rou，今天非得讓他知道知道，趁她態(tài)度還好的時候就該乖乖聽話。

    “嗷！疼疼疼！”

    胤禟松開手一下蹦跶起來，偏偏他剛才松了腰帶，人一站起來腰帶就往掉，他又想揉一揉被揪疼的腰又要扯著褲子，一時間手忙腳亂起來。

    奴才們都不敢抬頭，葉菁菁忍俊不禁，一邊笑一邊往外走：“趕緊洗了出來，我叫楊貴做了香辣烤魚，晚了，烤魚的魚皮就不脆了?！?/br>
    夫妻倆玩笑似的鬧了一場，胤禟洗漱完換了身衣裳出來，坐下用晚膳的時候整個人氣息平和了不少，不像剛進(jìn)門時候，葉菁菁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憋著氣。

    胤禟給福晉夾菜：“對了，爺差點都忘了，下午去乾清宮議事結(jié)束得早，順便去了趟翊坤宮看額娘，額娘說這幾日不耐煩見人，叫你十五那天就別進(jìn)宮了?！?/br>
    聽話聽音，不用把話說明，葉菁菁和胤禟都明白，額娘這是覺得如今是多事之秋，叫他們少進(jìn)宮摻和。

    “你叫人通知五嫂了嗎？”

    “一放衙就著急回家，沒想起來?！?/br>
    胤禟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養(yǎng)成的習(xí)慣，碰到怒火發(fā)不出去的時候，他下意識就想趕緊回家，回到福晉身邊，只有福晉才會真正理解他，和他站在一邊，愿意聽他罵人發(fā)瘋。

    葉菁菁叫慧心進(jìn)來：“你跟孫全說，叫他派個人去五貝勒府傳話，就說宜妃娘娘這幾日忙，叫五福晉十五那天別進(jìn)宮請安了?！?/br>
    “奴婢這就去通知孫管家?！?/br>
    今兒的魚做得夠勁，胤禟吃到停不下來，葉菁菁嫌油，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花茶清清腸胃。

    “昨天你說要給胤俄謀個差事，成了嗎？”

    “成了，我一說皇阿瑪就同意了，還說什么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之類的話，勉勵我和胤俄在工部好好干。”

    葉菁菁的腦子里自動忽略康熙對皇家父子兄弟關(guān)系的美好幻想，笑道：“那感情好，胤俄去了工部，你也能多個幫手?！?/br>
    “上次你去我娘家吃飯，阿瑪不是還說，現(xiàn)在的那個工部尚書薩穆哈是個貪官污吏嘛，有胤俄幫你看著，你也能好過些?！?/br>
    說到薩穆哈，胤禟冷笑：“薩穆哈貪歸貪，靈活著呢，自從我去工部后，把我捧得高高的，我說什么他都說好好好，盼著我當(dāng)個吉祥物，最好什么都別過問?！?/br>
    前幾日，他路過黃檔房的時候，正想進(jìn)去看看工部今年的收支，主事還沒把賬冊找出來，薩穆哈一手提拔起來的那位工部右侍郎保林就趕過來了。

    保林聽說他要看賬本，連忙說還沒到年底統(tǒng)賬的時候，檔子房這邊的賬冊不全，還沒清理出來，等到年底清算好了再把賬本奉上來。

    “沒有總賬本，每個月單獨記的賬本總有吧。”葉菁菁抬眼看他。

    “張廷玉的師兄，姚元景這個左侍郎管的虞衡司、都水司賬冊倒是齊全，那個保林管的營繕?biāo)竞屯吞锼镜馁~冊我一眼都沒見過?！?/br>
    “嘖，不愧是尚書的親信，營繕?biāo)竞屯吞锼?，他一個人把營建宮殿、陵寢、廟壇、官署衙門等各種大工程建設(shè)都管了，我記得這兩個清吏司還掌管著征收木稅、葦稅、船稅吧?！?/br>
    “何止，還有西山官窯的煤課，工部四司用的各種工匠雜役，人員名額和食祿都?xì)w他們管，我雖去工部時日不長，也聽人說過，吃空餉的數(shù)額不小?！?/br>
    胤禟原以為戶部的情況已經(jīng)十分駭人了，沒曾想工部的水也這么深，由此可想，除了戶部和工部之外，其他六部情況應(yīng)該也相差無幾。

    每次薩穆哈那個胖子捧著笑臉來他跟前賣好時，他真想跑去乾清宮問問皇阿瑪，戶部、吏部、工部、禮部、刑部、兵部，這些六部官員快要把大清根基挖斷了，他知不知道？

    六部被挖空，到時候皇阿瑪連紫禁城都掌控不了，何談天下。

    “我跟四哥去山東賑災(zāi)的時候，開始我還不明白，四哥怎么不留在州府指揮大局，為什么一定要下到鎮(zhèn)上去，到村里去。四哥跟我說，我們作為皇子一定要身先士卒，下到地方，才能讓那些受災(zāi)地的官員動起來。”

    葉菁菁知道為什么，因為皇權(quán)不下縣。

    “對，四哥當(dāng)時也是如此跟我說。四哥說，別看皇阿瑪坐在紫禁城里，這個天下看似掌握在他手里，皇阿瑪如果掌控不了底下的官員，那么，他的皇令就只能到縣城?！?/br>
    皇權(quán)要是再弱一些，只能到州，到府，最后被限制在這皇城里，當(dāng)個令不出紫禁城的皇帝。

    葉菁菁道：“權(quán)力，是自下而上的?！?/br>
    胤禟激動地猛拍桌子：“對！福晉你說得太對了！福晉你太聰明了！”

    葉菁菁笑著輕哼了聲，這可不是她聰明，這是別人總結(jié)出來的結(jié)論，她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反而是在達(dá)官貴人眼里如同螻蟻一般的賤民，他們才是歷朝歷代推翻皇朝的領(lǐng)頭人。”

    葉菁菁沒想到胤禟能說出這番話，她此時對胤禟有點刮目相看了。

    “我不是太子爺，只是一個不被他看重的皇子，皇阿瑪如何想我左右不了，但是薩穆哈，等著吧，沒兩個月了，等到年底算總賬的時候，看爺不扒了他的皮?！?/br>
    葉菁菁給他夾菜：“行了行了，快別發(fā)你的豪言壯語了，趕緊吃飯，菜都涼了?！?/br>
    “福晉，你不支持我？”

    “支持，我肯定支持你，為了表示我的支持，我借幾個賬房給你用你要不要？”

    “要，我肯定要！”

    胤禟可知道，福晉做賬很有一手，她手下的掌柜、賬房，都是能干人。

    一邊給胤禟夾菜，葉菁菁一邊想，胤禟雖然不干敲詐官員那些破事，但是先得罪了孔家人，如今又要查賬想掀翻工部尚書，按他的性子，以后得罪人的地方還多著了。

    看來她得提早做好準(zhǔn)備，要是不行，趕緊收拾包袱跑路吧，總比圈禁了強(qiáng)。

    “福晉你放心，等我忙完我就去琉璃窯研究玻璃，最遲明年一定把新玻璃研究出來?！?/br>
    “嗯嗯，不著急，你先忙正事?！?/br>
    葉菁菁隨口敷衍著，明天需得叫慧心把劉山叫來，她要問問，她的造船廠選好位置了沒有。

    胤禟吃飽喝足，又喝了一盞茶歇了會兒，這才牽著福晉去后花園溜達(dá)。

    同時間，隔壁八貝勒府，前院書房坐著五六個人，臉上帶著興奮的神色，說話時候語氣都激昂起來了。

    “貝勒爺，皇上這次對太子應(yīng)是徹底失望了，咱們的機(jī)會來了?！?/br>
    “大阿哥今年一直在京外當(dāng)差，又是負(fù)責(zé)疏浚河道又是練兵，做的都是臟活累活，一看便知皇上對大阿哥無意?！?/br>
    “三阿哥和文人來往不過是沽取虛名，成不了大事?！?/br>
    “四阿哥只知道一心辦事，無朝臣支持，皇上只把他當(dāng)個能干的大臣用。”

    “五阿哥、七阿哥不須提，九阿哥、十阿哥都是愣頭青，如今太子出錯，就剩下您了?！?/br>
    “是啊，貝勒爺，您的機(jī)會來了?！?/br>
    “這次要是抓住時機(jī)，把太子擠下去，沒有太子在上頭壓著，您總領(lǐng)戶部，好日子還在后頭?！?/br>
    “真是沒想到，索額圖之死會讓太子發(fā)狂，這個機(jī)會來得正好！”

    在場的所有人都喜氣洋洋地吹捧八阿哥，胤禩只是淡淡一笑：“諸君，太子始終是太子，太子德行好壞事關(guān)大清根基，太子犯錯，都察院的御史們，也該上書勸諫才是?！?/br>
    一位身形瘦小的文人起身拜下：“還是貝勒爺聰慧，想得明白，明日一早我等就去辦?！?/br>
    胤禩滿意了：“那就麻煩諸位了?！?/br>
    時辰不早了，胤禩禮賢下士，親自把人送到門口，待人走遠(yuǎn)了才回書房。

    八福晉坐在他剛才的位置上，正看桌上擺著的公文。

    “福晉怎么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