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奴才說你晚上沒怎么用飯，我叫人煮了一碗面給你送來。”

    胤禩的笑容春風(fēng)和煦：“還是福晉惦記著我?！?/br>
    八福晉親手打開食盒，把面端出來，又把筷子遞過去：“這次太子真的要完了？”

    胤禩舉起筷子愣了下，才道：“太子如何，不看太子，關(guān)鍵在于皇阿瑪?！?/br>
    “那你怎么讓剛才那些人找御史？”

    “試試皇阿瑪態(tài)度罷了，試試又不也不吃虧?！?/br>
    胤禩擅長邀買人心，但沒有皇阿瑪?shù)乃麘B(tài)度，他費盡心機拉攏過來的也只是小官罷了。

    大清朝真正的權(quán)臣，內(nèi)閣首輔，大學(xué)士、六部尚書、各家親王們，至今無一投到他門下。

    太子才是名正言順的儲君，有太子一日，他胤禩出不了頭。

    要是太子倒了，那些位高權(quán)重的王公大臣，才會把目光落到他身上。

    八福晉猶豫片刻：“要不，我回安親王府一趟？”

    胤禩溫柔地握住她的手：“不用如此，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等到事成那一日，安親王府自然會站在咱們背后。”

    “嗯，我聽你的。”

    康熙對太子的態(tài)度自然讓一些有心人看在眼里，隔日朝議，有朝臣彈劾太子為索額圖一介罪人哭喪，不尊禮法，有傷體面。太子無端毆打宗人府官員，暴戾狠毒，不堪為太子！

    不堪為太子！

    這幾個字一說出來，除了太子無甚表情外，其他人都驚了。

    胤禟不顧規(guī)矩回頭，他倒要看看，是哪個愣頭青敢說這樣的話?？赐曛螅⒖膛ゎ^看坐在皇位上的皇阿瑪。

    “索額圖雖是犯臣，自有國法審他。論人倫，索額圖乃太子叔公，太子為從小愛護他長大的長輩傷心，無意間和宗人府官員起了沖突，這一點小事在你們看來就罪大惡極了？”

    康熙表情看不出喜怒，說話的語氣也一如往常，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是誅心之言。

    “臣，臣無此意?！?/br>
    “無此意？那你是什么意思？說出來朕聽一聽?！?/br>
    “臣……請皇上恕臣失察之罪，臣不該沒調(diào)查清楚前因后果就上奏，臣有罪。”剛才還慷慨激昂的御史大人，此刻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胤禩默默閉上眼。

    皇阿瑪都不等太子分辯，群臣討論，就說了這一長段話幫太子脫罪，皇阿瑪，心里還屬意太子。

    試探失敗。

    下朝后，都察院左都御史在衙門內(nèi)大發(fā)雷霆，隨后上奏皇上，言稱王鵬行事輕忽，不配為御史。奏折后半段，羅列了一堆王鵬行事輕忽的證據(jù)。

    中午前奏折批復(fù)下來：念其初犯，不追究其罪，罷免吧。

    徐聞看到皇上批復(fù)后，松了口氣，好在皇上還相信他，沒把王鵬莽撞這事兒算在他頭上。

    王鵬期期艾艾地敲門進來，徐聞都懶得看他。

    “王鵬，以后你就不是我都察院的人了。你收了誰的好處，就找誰去，別來找本官?！?/br>
    “御史大人，我也是，我也是被逼的呀！”

    徐聞冷笑：“沒腦子就別出來做官，害人害己！”

    王鵬被趕出都察院，他一咬牙，轉(zhuǎn)身想去戶部，還沒走兩步就被一個眼熟的人攔下：“王大人放心，主子答應(yīng)你的事情不會忘。”

    王鵬的心稍微好受一點：“說好的江寧府?！?/br>
    “主子記得?！?/br>
    王鵬深呼一口氣，轉(zhuǎn)身離開。這本就是利益交換，雖然有些驚險，他也算求仁得仁了。

    幾天后，王鵬如愿去江寧府補了個肥缺。他走第二日，戶部主事八貝勒被皇上訓(xùn)斥，罵他對戶部事情一問三不知，叫他滾出城去，自己去江南把今年的漕糧壓回來。

    每年十月秋收后，既是普通地主開倉收租的時候，也是朝廷收漕糧的時候。

    收漕糧，這可是個吃力不討好的辛苦活。

    胤禟聽到這個消息后倒沒覺得驚訝，他只是沒想到，皇阿瑪居然忍了好些天才發(fā)作八哥，看來是為了憋個大的。

    戶部的虧空皇阿瑪不可能不知，這次讓八哥去管漕糧，以后戶部要鬧出事來，八哥想以一個失察之罪一推四五六，怕是不行了。

    這么大的鍋，皇阿瑪不會為了保太子，甩給八哥吧？

    到時候一旦東窗事發(fā)，太子失察，八哥背鍋？

    第21章

    自八阿哥出宮督辦漕糧之事，八貝勒府門口每日送帖子送禮的人少了許多，但跟其他王府貝勒府比起，也不差。

    真正讓八貝勒府門前冷落車馬稀的，還是因為八福晉進宮請安被貴妃訓(xùn)斥，貴妃訓(xùn)斥八福晉不孝順良嬪，心里沒有孝道之人不配為皇家兒媳。

    這句話罵的重呀，其中關(guān)鍵不在于八福晉挨罵，而是貴妃娘娘性子溫和，一向與人為善，她為什么會罵八福晉不忠不孝？

    體會到此中真意的人都沉默不語。

    鐵獅子胡同三座府邸，一頭一尾的四貝勒府和九皇子府一直都很冷清，如今連中間最熱鬧的八貝勒府也安靜下來了，倒是讓人有些不習(xí)慣。

    葉菁菁豎起耳朵觀察了些日子，她總結(jié)八福晉應(yīng)該只是單純的倒霉，應(yīng)該沒有后續(xù)了，于是她也就放下了，該干嘛干嘛。

    胤禟每日去工部上值后，葉菁菁在府里看看賬本，閑暇時間就吩咐人從外面請女先生進府說書，也是個消遣。

    對府里的奴才們來說，自家福晉不是個嚴(yán)苛的主子，后花園擺了臺子請女先生說書的事傳到府里各處，好些人大著膽子悄悄去問慧心，她們能不能去聽一聽。

    慧心把話傳到葉菁菁耳朵里，葉菁菁笑道：“一個人是聽，百個人也是聽，想聽就都來。”

    頭一日女先生講聊齋，女鬼愛上書生，葉菁菁不愛聽，第二日講富家小姐嫁窮秀才，葉菁菁直接皺眉。

    第三日，女先生忐忑地拿出一本她還沒講過的新本子，草原姐妹替父母報仇，勇斗惡人護羊群。葉菁菁聽了半段，總算露出個笑。

    坐在后面一塊兒聽書的完顏氏小聲跟劉氏說：“我以為只有南方多山的地方有土匪強人，沒曾想草原上也有打家劫舍的。”

    劉氏輕聲道：“天下之大，哪里都有壞人，普通姑娘家若沒個庇護，別說活得體面，只是簡簡單單地活下去都難?！?/br>
    書里面的草原姐妹多勇敢吶，換成她們自己，別說和土匪周旋，替父母報仇，護住財產(chǎn)，她們連自己的小命都護不住。

    “這個本子誰寫的？”

    “稟福晉，這個本子乃是一位甘州府進京趕考的舉人所寫，那舉人沒透露姓名，只取了個祁連真人的名號?！?/br>
    “這個故事真是編造的？”

    “據(jù)他所言，這部書中所寫的草原姐妹確有其事，其中細(xì)節(jié)民婦卻無從得知。那舉人沒考中進士，春闈后就離開京城回甘州府了?！?/br>
    葉菁菁笑問：“這位女先生，你姓甚名何？”

    “民婦謝福晉問，民婦夫家姓李?！?/br>
    “我問的是，你姓甚名何。”

    女先生猶豫了一下才道：“民婦姓張，家里排行第三，鄰里親戚都稱民婦一聲張三娘?！?/br>
    葉菁菁嗯了聲：“張三娘，過幾日叫你跟我進宮，給皇太后講書可好？”

    張三娘先是一喜，后又忐忑道：“民婦只是普通百姓，家里還有兒女，恐怕不能進宮伺候?！?/br>
    “放心，本福晉知你是百姓，只帶你進宮給皇太后講這本書，不會送你進宮當(dāng)差?！?/br>
    葉菁菁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不想為人奴仆，安撫道：“剛才一個多時辰你就講了一半，這本書半天你就講完了吧?！?/br>
    張三娘激動地跪下謝恩：“如若中間不歇氣，三個時辰就夠了?！?/br>
    如此說，張三娘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

    葉菁菁坐得有點累，起身走一走，走之前跟慧心道：“一會兒你留下聽張三娘講講完，聽聽這個故事后半段有沒有什么不妥當(dāng)?shù)牡胤健！?/br>
    “福晉放心，奴婢知道。”

    葉菁菁走后，后花園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別說奴才們，劉氏和完顏氏兩人說話聲都大起來了。

    完顏氏對強盜的下場好奇，追著張三娘問，張三娘卻不直說：“貴人等會兒聽完就知道了?！?/br>
    歇了兩刻鐘，張三娘原地轉(zhuǎn)了圈，雙手比畫起來：“諸位，且聽我一一道來！”

    所有人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張三娘惟妙惟肖地模仿起草原姐妹說話的語氣，臺詞里甚至還夾雜著幾句簡單的蒙語，說的都是大家耳熟能詳?shù)娜粘Ｓ谜Z，即使不會講蒙語，也能聽得懂。

    晴云搬著自己的凳子挪到慧心身邊，壓低聲音道：“主子真會選，這個故事皇太后指定喜歡聽?！?/br>
    “別說話，仔細(xì)聽?！?/br>
    慧心眼睛看著張三娘，耳朵仔細(xì)聽她講的詞兒，把這些詞兒都在心里仔細(xì)過一遍。

    一個多時辰后，草原姐妹的故事講完，大家伙兒都起哄，不停地叫好，這個故事講得可真精彩。

    張三娘笑盈盈地繞場道謝。

    這時候，小米從前院過來：“傳福晉的話，賞銀十兩?！?/br>
    張三娘趕忙道謝：“請姑娘轉(zhuǎn)告，張三娘多謝福晉的賞?！?/br>
    小米笑瞇瞇道：“不用謝，主子說你靠自己的本事掙銀子養(yǎng)家，又不是誰養(yǎng)的貓兒狗兒，非得主人家給才有個名兒。”

    “既然出來行走，那就大大方方的，萬一以后你出名了，被記一筆，后人說起康熙朝有名的說書女先生，你愿意后人稱你李氏，還是稱你張三娘？”

    張三娘剛站起身，渾身一抖，又直挺挺地跪下，磕頭。

    “民婦張三娘，記下了，謝福晉賞?！?/br>
    慧心、晴云、葉敏心等，不是從小跟在葉菁菁身邊，就是伺候她多年，她們早就明白主子的性子，不驚訝自家主子會說出這番話。

    劉氏和完顏氏聽了這番話忍不住眼紅，她們這等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沒個依靠就活不下去的人，真要論起來，她們比張三娘多有不如。

    劉氏難得大方，賞了張三娘三兩銀子。

    完顏氏更大方，她賞了五兩銀子。

    “張三娘，以后你定要當(dāng)個厲害的說書先生，青史留名不行至少也在野史上留個名，以后叫后人知道你的名字?！?/br>
    張三娘雙目含淚，俯身給兩位貴人行禮。

    花園里的眾人都散了，回迎喜院的路上，完顏氏忍不住感慨：“咱們福晉跟別家福晉太不一樣了?！?/br>
    劉氏嘆道，是呀，太不一樣了。福晉連對外頭一個不認(rèn)識的說書女先生都如此這般，對她身邊伺候的姑娘們，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