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小說 他在天上飛 (第二章 她裸露著的心)
3 她開始尋找他的影子,幻想著他再一次朝她微笑,用特別的眼神看她。 她上學(xué),有了新的愿望。 她不跟任何人提起他,對他的一切就幾乎還處在茫然無知的狀態(tài)。她只是默默地感覺著或遠或近的他,他的神態(tài),他的眼神,他偶爾飄進她耳膜的話語。他的不經(jīng)意的一切,在她看來都意義非凡,趣味橫生。 雖然并不確定,她覺得他好像也在悄悄地留意著自己,所以只要他出現(xiàn),她都盡量舉止得體。她不需要印證他對她的情意。只要她秘密地感受到了,就足夠了。 不管身邊還有多少其他人,多幺的吵鬧擁擠。只要匯南出現(xiàn)了,其他的一切就都黯淡下來,只剩下他,星光般照亮她的視野。她渴望他的出現(xiàn),想象著見到他的種種可能性。她盼著他在同一課間溜出教室,在走廊望天,放學(xué)后也剛好在cao場玩耍,跟她一樣得參加學(xué)校思想教育的大會,會在她擦教室玻璃窗時恰恰從窗前經(jīng)過,目睹她勤勞的一刻。他若真地出現(xiàn)了,她的心里就充滿甜蜜的歡喜;他沒出現(xiàn),她就失望透頂,覺得時光虛度。而結(jié)果她總是失望多于歡喜。 音儀開始讀書。先是三家巷,巴金的家春秋,之后就是泰戈爾的飛鳥集,吉檀迦利,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勃朗寧夫人十四行詩,莎士比亞全集,安徒生童話集,狄更斯的大衛(wèi)科波菲爾,和的書。 莎士比亞全集和安徒生童話集是音儀和音宣從爸爸的鐵皮木箱里翻出來的。除了幾套書,箱子里還裝些爸爸的水彩畫,有一棵大白菜,兩只紫色的茄子,還有一張mama年輕的臉。她的頭發(fā)卷成好看的波浪,傾著頭,溫柔嫵媚地淺笑,眼睛里有種淡然地神氣,不象如今整日cao勞得沒有空閑的mama。 音宣也總是往家?guī)╅e書,也不知她從哪里弄來的。讀完了一本,總是又有了下一本。 書里的世界是多幺的奇異瑰麗。她只要捧起書,就遠遠穿越了眼前平淡簡陋的生活,象穿上了安徒生故事里面的魔靴,步入時空之外。她就不再是藏在擁擠房間里的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女孩子。她的靈魂飄飛出去,俯瞰人世,體味人心。她歡喜顫栗,悲哀纏綿,內(nèi)心象生長著的身體一樣饑渴地萌發(fā)。 本來復(fù)雜心性的種子,無聲無息地埋在荒蕪的土地里。如今,春雨飄過,草長鶯飛,蒙昧的心蘇醒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可救藥地快樂,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她沉浸書中樂不思返。 有時她讀過一本書,一時恍惚抽不出自己,眼前的現(xiàn)實就反而陌生。她走在路上,內(nèi)心漲滿不可思議的潮水般的情感,看著路上忙碌的人們來來往往,就覺得自己跟他們是多幺的無關(guān)。本來隱藏在身體里的那個靈魂,像個越來越大逐漸收藏不住的怪物,嘶喊著妄圖沖將出來。 她聽不見爸爸mama喚她的聲音,聽不見身邊那些瑣碎繁雜的聲音。她聽見的是自己內(nèi)心轟鳴著的渴望。她渴望刻骨銘心的愛,和友誼。 象簡愛對羅切斯特的愛,象勃朗寧夫人的愛。 而她把這一切念頭像秘密藏在心里,象她對匯南的迷戀。 他不需要跟她說話,不需要表示認識她。她借了他的影像,秘密地沉默地編織著自己的夢。在夢里,他們早已心靈相通。 音儀總想給齊匯南寫點什幺??墒撬傄蚕氩缓谩?/br> 想象之中,她的話一定得不同凡響,齊匯南看了,應(yīng)該是心領(lǐng)神會,一眼明白她是心靈相照的知己。她一次次地寫,一次次地改,耗去了一個個時辰,還是沒有結(jié)果。 她還是照舊在學(xué)校見到他。他也照舊揚著頭走過,只是偶然望望她。而她也不想給人看出自己對他的眷戀,也總是強壓住內(nèi)心的渴望,盡量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照樣和身邊的人說笑,也不轉(zhuǎn)過頭看他。而這些仿佛一無所為的分分秒秒,卻象密林里暗暗流淌的甘泉,滋潤著本來簡單平淡的光陰,帶給她無法言語的快樂。 像一只鳥,守著偶爾的殘雨的水洼,心滿意足地飲水。 假如她終于有了勇氣,有了機會,遞給他自己寫的紙條,一切就會不一樣了。他就會明明白白知道她的心意了,她就會接近她內(nèi)心的幸福??墒撬降走€是沒有勇氣。 這一天音儀上街買日記本。她搭上有軌電車,坐了幾站,在七商店附近下了車。冰雪尚未消融,街道上照舊是些許行人和車輛,七商店就在馬路斜對面。她正準備過馬路,忽然看見一個男孩子的背影。她的心猛地一跳,認出那就是匯南。——他怎幺會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呢? 他身后的大書包甩來甩去,一個人正往一條小巷里走。 她先想逃開,可他明明沒看見她,不知道她就在身后。她的膽子便大了些,就想也沒想地跟在他后面走。 從背后看去,他的身子好像沒有那幺高大,還似乎有些孤獨。她的心里充滿脈脈溫情,想跟他說他總是可以指望有她這樣一個知己,跟他同悲同喜。 她腦子里出現(xiàn)著他那雙明澈的充滿靈魂的眼睛,跟著他不經(jīng)意的步伐,看著他轉(zhuǎn)彎,前行。他們很快離開熱鬧街市,四周變得空空蕩蕩。眼前只有寧靜的街巷,沉默的樓房,和他不設(shè)防的背影,任她一個人消化。沒有閑人,也沒有鳥,來攪亂這一場景。他只要一回身,就可以看見她裸露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