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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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獻(xiàn)殷勤廣結(jié)善緣送厚禮暗藏禍心 第四百八十七章獻(xiàn)殷勤廣結(jié)善緣送厚禮暗藏禍心 京師城外。 顧北歸一家人為峨眉三人送行。 “拙夫壽辰就在眼前,師太當(dāng)真不再逗留幾日?”鳳夕顏與靜安性情相投,當(dāng)真不舍。 “是啊師父,往日相隔千里,想見您一面都難,如今好不容易來趟京城,還不容徒兒多服侍您幾日,盡盡弟子之道?!鳖櫜赊蓖赣H一起勸道。 “我哪還有臉再留下去!”靜安忿忿然瞥了一眼身后妙善,義憤填膺,“弟子遭人騙婚,峨眉上下的臉已丟得干干凈凈,與其在此遭人恥笑,還不如早些回山,交給她師父自行管教?!?/br> 竇妙善正翹首企足望向城中,聽到師伯語含憤懣,悻悻垂首,不敢答言。 鳳夕顏母女曉得靜安為人爭強(qiáng)好勝,最愛面子,竇妙善之事雖說丁壽處置得當(dāng),未等風(fēng)起便已消散,但江湖中人從來消息靈通,憂心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了出去,若是壽宴上有人借此說事,面上恐會掛不住,于是也都息了再勸的念頭。 靜安深吸口氣,轉(zhuǎn)對顧北歸道:“貧尼此番本為恭祝顧老英雄壽辰而來,如今匆匆離去,有違禮數(shù),還請顧老英雄多多擔(dān)待?!?/br> “師太哪里話來,為老朽賤辰累得師太與令徒千里奔波,峨眉派如此情義,在下感念于心,唯有謹(jǐn)祝師太一路順風(fēng)?!?/br> 顧北歸巴不得靜安馬上走人,以這老尼姑的火爆性子,不定哪日便生出事來,況且靜安一向自視甚高,大壽之日來賀賓客中不乏三山五岳的綠林豪杰,若是言語間起了沖突,顧北歸可以肯定靜安會拔劍砍人,他可不想在壽宴上因小失大鬧出人命來,適才在一旁連留客的話都不敢說半句,生怕靜安卻不過情面更改主意,如今看老尼去意已決,心中喜不自勝。 “諸位珍重,貧尼告辭?!膘o安素來雷厲風(fēng)行,說走便走,騎上她那匹老馬,招呼徒弟就要出發(fā)。 “妙善,你在等人么?”見妙善不停向城內(nèi)張望,靜安長眉微蹙。 “沒有,弟子只是有些不舍父親?!泵钌苹卮鸬眯牟辉谘伞?/br> “出門時不是已經(jīng)和你父親辭別過了么?”靜安道。 “是,只是心中還放不下?!备]妙善這句確是實(shí)話。 “習(xí)武之人最忌心緒雜亂,你這樣優(yōu)柔寡斷,小心練功時走火入魔?!膘o安攢著眉頭不滿道,這個師侄以往聰慧靈巧,在峨眉弟子中資質(zhì)也屬上乘,怎地回到家鄉(xiāng)便昏招迭出,變得不清不楚的。 “謝師伯指點(diǎn),弟子曉得了?!泵钌乒晳?yīng)諾,心頭卻疑慮重重,難道程先生未將我離京的日期告訴他?或者他還在怪我莽撞嫁人,有意不肯前來? 見妙善還是一步三回頭地張望個不停,靜安心頭恚怒,催馬前行。 “師妹,師父走遠(yuǎn)了,我們也快些趕路吧。”妙玄背著行囊,手里還拎著自制的兔籠,柔聲催促。 妙善輕輕一嘆,與妙玄聯(lián)袂前行。 三人一馬,非是顧北歸吝嗇得不肯多供馬匹,峨眉畢竟方外門派,雖不提倡苦行,卻多持清修之道,別看靜安身為師長,若非這老馬伴她行走江湖多年,舍棄不得,本心倒是更愿意與弟子們較量一番輕功腳力。 和風(fēng)熏人,楊柳依依。 十里長亭內(nèi)一桌宴席早已齊備,遠(yuǎn)遠(yuǎn)見了峨眉一行人,亭內(nèi)主人離座來至道前,高聲唱喏:“晚輩丁壽恭迎前輩大駕?!?/br> “丁大哥?!”竇妙善脫口呼道,又驚又喜。 “是你?”靜安記性不差,立時便認(rèn)出了官道上有過一面之緣的丁壽,微微訝異道:“丁壽?你便是錦衣衛(wèi)的那個什么指揮使?” 老尼姑沒來由給自個兒降了一品,丁壽只得捏鼻子認(rèn)了,笑道:“前輩好記性,前番古道之上驚鴻一瞥前輩英姿,三生有幸,敝屬當(dāng)時偶有冒犯,晚輩這廂代為賠情?!?/br> “罷了,看在你為妙善事出力不少的份上,那件事就算了。”靜安暗中打量丁壽,不過一油頭粉面的毛頭小子,薇兒怎就將他夸到天上去。 “聽聞師太返程峨眉,晚輩略備薄酒,為師太餞行?!?/br> “貧尼僻居江湖,尊駕處身廟堂,彼此道不同不相為謀,無有交情可敘,這餞行酒更是無從喝起。”靜安回得干脆。 “師伯,丁大哥一番好意,不如……”妙善才說了一半,便被靜安森寒目光迫得心頭一凜,默默垂頭。 “峨眉山路途遙遠(yuǎn),我等趕路要緊,恕不奉陪。”靜安不愿與官場中人多做糾纏,打個招呼便要繼續(xù)趕路。 “既然師太急赴舟車,在下也不敢強(qiáng)留,這里備下幾件薄禮,略表寸心?!膘o安拒人千里,丁壽也不以為忤。 “方外之人,不為身外所累,禮就免了吧?!?/br> “曉得前輩世外高人,在下也不敢以俗物煩擾?!倍圯p輕擊掌,身后隨從立即捧上一個楠木書匣。 丁壽親手將木匣奉至靜安面前,“師太且先看過,再做決定?!?/br> 靜安心頭不以為然,若以為老尼乃貪婪之徒,可是將峨眉上下小瞧了,冷笑打開匣蓋,只見里面平放著兩本書卷,頁面卷曲微黃,看來有些年頭。 狐疑地拾起一本,隨意一覽,靜安霎時面色大變。 “天地大道,含和抱中。玄玄之祖,妙妙之宗……”靜安動容道:“ 這可是?!” “正是三豐祖師親筆所撰之,久聞貴派性命雙修,深諳水火陰陽升變之道,此書贈與師太,也算物歸其主,相得益彰。” 修長纖指輕輕摩挲著匣內(nèi)書卷,靜安的注意力全被書卷吸引,喃喃道:“珍貴,太珍貴了……” 看著脾氣火爆的老尼姑也難逃‘真香’定律,丁壽暗爽不已,絲毫不心疼這本才從小皇帝昭仁殿淘換來的張三豐手稿。 “師太言重,此書藏在大內(nèi)也無人識得,能博師太一笑,總比放在深宮蒙塵要好?!?/br> “如此,貧尼生受了?!膘o安微微欠身,這份禮物太合乎心意,教她舍不得拒絕。 “師太客氣,久聞峨眉博采佛道之長,不才另備佛經(jīng)道藏六百五十七部,俱是內(nèi)府善本,萬請師太哂納。”丁壽笑著指向道邊一輛青幔馬車。 “哦?”弘法傳道,經(jīng)書至關(guān)重要,少林藏經(jīng)閣看守嚴(yán)密,寺內(nèi)等閑人等不得輕入,可非只為里面的七十二絕技,靜安按捺不住眉間喜色,縱身飛掠至車前細(xì)細(xì)查閱。 “丁大哥,”竇妙善千盼萬盼,如今人在眼前,情絲萬縷,只化作淡淡一句,“你終于來了……” “妹子離京,我怎能不來?!?/br> 竇妙善櫻唇輕啟,帶著幾分歉疚道:“因小妹一時莽撞,累你添了不少麻煩……” 丁壽將手一揮,“哪有什么麻煩,今后再有人欺負(fù)了你,該打便打,該殺就殺,若是你不方便,就和我說,大哥自會替你料理干凈?!?/br> 哪有這般替人包攬的,妙善被逗得‘噗嗤’一笑,轉(zhuǎn)眼間玉靨間又添了幾分苦澀,“我這便回峨眉山了,今后怕是無緣再見?!?/br> “峨眉也在大明治下,總有相見一日,若是山上待得厭倦,便早些回來,大哥想你了,也會去峨眉看你?!?/br> “真的?”妙善美目倏地一亮。 “丁某雖非出家人,也是不打誑語?!倍坌ξe起手掌,“若是不信,擊掌為誓?!?/br> “一言為定?!卑啄塾裾泼鸵挥|及男人寬厚手心,妙善芳心不禁咚咚亂跳。 丁壽笑指另一輛藍(lán)布馬車,“大哥另外為你準(zhǔn)備了一些東西,權(quán)作路上消遣?!?/br> “真的!是什么?”妙善滿心歡暢。 丁壽把頭一歪,“去看看就曉得了?!?/br> 妙善耐不住心中好奇,跑去查看,丁壽則轉(zhuǎn)過臉來,看看妙玄,又端詳端詳她手中拎著的白兔,一臉壞笑。 師父、師妹都跑去看馬車,妙玄獨(dú)個落了單,又見丁壽看著自己眼珠滴溜溜亂轉(zhuǎn),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心虛地將兔籠抱在懷里,怯怯向后縮了縮。 “妙玄姑娘,丁某這里也有一件薄禮與你?!倍圻肿忑b出一口白牙,從袖中抽出一個寬約三指、長有五寸余的長形盒。 “不,我不要。”妙玄幾乎是蹦著向后退了一步。 “先看看也無妨嘛?!倍蹧_著妙玄打開盒。 盒子里面紅綢墊襯,上面除了一根金針外別無其他,妙玄一見卻神色慌張,向同門那里張望。 “姑娘行俠義之舉而不留名,在下欽佩之至,如今物歸原主,可請收回?” “不是……你想的那樣,妙善師妹成親……我放心不下,背著師父……一路跟去,只……想看她是否安好,誰知……我可不是將她丟下不管,實(shí)在是那男人當(dāng)時的……怪模樣……我進(jìn)不去,后來聽得你們的聲音,我才離開,真的!”妙玄吞吞吐吐,講到這里鼻尖發(fā)酸,委屈得似要哭出來。 “姑娘莫慌,此行乃是善舉,又有何避人的?”丁壽尷尬地左右張望,生怕被靜安和妙善看到,以為自己在欺負(fù)人。 “我去觀望師妹親事,已是違了師命,師妹……那個樣子,若是知曉我也看見,日后相處怕她抹不開顏面?!泵钚吐暤?。 這丫頭倒是慣會替別人考慮,丁壽還想再交待幾句,聽得后面妙善笑聲道:“師姐,你與丁大哥談什么呢?” “沒什么!”妙玄飛快地從丁壽手中搶過盒,背到身后。 “那些禮兒可還滿意?”丁壽回身笑道。 “太滿意了,大順齋的艾窩窩,柳泉居的黃蜜棗兒合制糕,還有虎眼糖、牛奶餅、松子百合酥,那么些好吃的我都叫不上名來,這怕是到了峨眉也吃不完??!”竇妙善兩眼笑成了一雙彎月。 “若吃不完便請同門師長姐妹一同品嘗享用,里面可不乏宮廷細(xì)點(diǎn),外間等閑可不易品嘗得到?!倍坌Φ溃朔墒怯智妨颂鹗撤苛_胖子一份人情。 “我等方外之人清苦慣了,不宜太過奢華,尊駕此舉實(shí)在過于破費(fèi)。”點(diǎn)檢過車內(nèi)經(jīng)書,靜安施施然走近,峨眉算是承了人家一份大人情,雖覺丁壽此舉有些小題大做,可與到手的經(jīng)書比起來,她也不好多做計較。 “師太直呼在下姓名就是,”丁壽欠身再施一禮,隨意道:“不過是一些衣食用具的小玩意,談何破費(fèi),妙善回京探親,總要帶些家鄉(xiāng)土產(chǎn)回去才不致失了禮數(shù)。” “多謝大哥費(fèi)心?!泵钌聘切闹腥杠S,難為他想得如此周到,這許多物件,往日只有顧師妹家中才有這般大手筆,念及此又回頭看了看馬車,這一大車子怕是比顧家當(dāng)時還要?dú)馀伞?/br> 見自己放下身段,丁壽仍舊謙遜 有禮,并無前恭后倨之貌,靜安心中點(diǎn)頭,但回顧馬車一眼,又是微微蹙眉:“出家人應(yīng)忌口腹之欲,況且這般興師動眾,怕是費(fèi)了丁施主不少銀子吧?” 這一車子吃食也沒你手中一本經(jīng)書值錢,怎不見你放下拒收,丁壽暗中吐槽,滿面春風(fēng)道:“其實(shí)在下不過是慷他人之慨,這些東西花費(fèi)說來都是竇家所出?!?/br> “我?”竇妙善指著自己鼻子,一臉不解。 靜安同樣滿腹疑惑,妙善家境她略知一二,總不至傾家蕩產(chǎn)只為女兒準(zhǔn)備些零嘴兒吧。 丁壽一本正經(jīng)地點(diǎn)點(diǎn)頭,“自然是你家的,回頭可要從令尊利錢中扣掉的?!?/br> 妙善會心一笑,貼著靜安耳邊將竇家入股酒樓之事簡述了一遍,靜安頷首,“原來如此?!?/br> 妙善入獄的事靜安也知其大概,事情起因就是竇家酒坊的秘方,聽妙善說了丁壽安排,可算是解了竇家后顧之憂,素少夸人的靜安也不由感慨道:“施主有心了。” “豈敢,既然這一車小玩意都是貴派弟子花費(fèi)采買,師太不妨勉為其難,就此收下吧?!倍墼俅未蚬饕尽?/br> 見妙善一臉乞求地望向自己,垂眸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經(jīng)書,靜安也不好再做拒絕,只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 ************ 蹄聲清脆,車聲轔轔。 峨眉派由出城時的三人一馬,已換成了如今的一馬雙車,妙善坐在前面裝滿京師土產(chǎn)的車轅上,蕩著一雙結(jié)實(shí)勻稱的小腿,手中捧著一塊蜜汁蜂巢糕,不時咬上一口,齒頰留香,心頭更是比蜜還甜。 妙玄趕著載滿經(jīng)書的馬車跟在后面,覷著無人注意,匆忙取出盒將自己那枚芙蓉金針收起,這才松了口氣。 “咦?”纖嫩指尖感覺紅綢墊襯下似乎還有東西,妙玄急將墊襯揭去,只見盒內(nèi)整齊碼放著一把黑色的龍形線香。 “黑龍掛香?。俊泵钚夹捏@震,她曾見妙月師妹房中燃過這類線香,香用銅絲懸掛,燃起來香氣清幽,寧神靜氣,她頗為喜歡,曾好奇問起,據(jù)說是靜因師叔由京城帶回,她此番來京還特意央著顧師妹陪她尋了多家香鋪,雖有形制相似的,但總沒那個味道,前門外李家線香鋪的老板夸言他家線香京師第一,但還是無法中她的意,那老板還賭氣言道,怕只有內(nèi)府制的香才能合姑娘的心思了! 可眼前這個……取出一支湊近瑤鼻,妙玄輕輕嗅了嗅,沒錯,就是這個味道,莫非他真的……妙玄不禁從車上探回頭,往京城方向望去。 “妙玄,你在看些什么?”車后的靜安發(fā)覺徒兒呆呆張望,當(dāng)即出聲喝問。 “???沒什么!”妙玄匆忙縮回頭去,低頭看身旁籠子里的白兔瞪著一雙通紅眼珠瞅向自己,妙玄啟齒一笑,“小白,原來男人也沒那么可怕的……” 一個心不在焉,一個鬼頭鬼腦,靜安暗暗搖頭,弟子們沒一個讓人省心,老馬的腳力比不得挽車健馬,靜安也不心急,任由老馬踢踢踏踏地緩緩跟在車后,她正好安心品讀手中的,嗯,其實(shí)看得久了,那年輕人也蠻順眼的,難怪薇兒屢次三番褒獎于他,的確有過人之處,徒兒眼力不差,哈哈…… ************ 丁府書房。 “事可都辦妥了?”丁壽站在書案前懸腕舞墨,頭也不抬地問道。 “書契文約都已具結(jié),除了竇老先生的二成利錢,還有吳管事的兩成?!背体⒐砘卦?。 “嗯,辦得好,那娘倆個有了這份產(chǎn)業(yè),也該能安下心來了?!?/br> “老爺對底下人體恤恩典,天下少有。”程澧恭維道。 “那你呢?你為爺撐著這么大的買賣,還沒點(diǎn)自己的家業(yè)體己,就不覺得委屈?”丁壽霍然抬頭。 程澧倉皇跪倒,“小人以往勞苦奔波,只知追求蠅頭小利,承蒙老爺信重,委以重托,得以增廣眼界見聞,小人于愿已足,不敢奢求其他?!?/br> “起來起來,我又沒疑你的意思,”丁壽繞過書案將程澧拉起,寬慰道:“爺只是覺得有點(diǎn)虧待了你?!?/br> “小人沒旁的本事,只是酷愛經(jīng)商,托老爺之幸,每日銀錢經(jīng)手巨萬,這是以前八輩子也不敢想的,可并不覺得虧待委屈?!笨侄鄄恍牛体⒃俅螐?qiáng)調(diào)道:“全是小人肺腑之言,老爺明鑒?!?/br>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爺卻不能教為我盡心效力的人受了委屈?!倍叟呐某体⒓珙^,從桌上拿起一份文書,“錢財之事咱們以后再說,爺給你弄了個冠帶舍人的虛銜,你今后往來應(yīng)酬也不至墮了體面?!?/br> “這……”一介白身的鹽販子如今竟也成了衣衛(wèi),程澧心潮澎湃,感激涕零,“多謝老爺恩典?!?/br> “好好干,虧待不了你,將來也搏個紆青佩紫,光耀門楣?!倍坌Φ?。 程澧含淚點(diǎn)頭。 丁壽一笑,從案上取過剛書就的那張紙來,“如今既有了官身,也該有個表字,我適才琢磨了一個,你看怎么樣?” “德本?” “乾坤生六子,六子有乾坤,左右辟闔謂之變,往來無窮謂之通,你cao持生意的手段我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深諳變通之道,但仍應(yīng)知曉乾元自強(qiáng)不息,坤貞厚德載物的道理,唯有‘德’之一字,能行天下,可興偉業(yè),你若能謹(jǐn)記‘德本’二字,我無憂矣! ” “老爺教誨,小人一定銘記于心?!背体远ㄑ缘馈?/br> 丁壽贊許頷首,美蓮這檔子事給他提了個醒,身邊的人言行或許不是出于自己授意,看在旁人眼里,卻全代表著他的顏面,丁壽雖不怕事,但也不愿主動生事,手下人如都能謹(jǐn)言慎行,自己將少添許多麻煩。 敲打完了手下,丁壽兩手一拍,“好了,與我說說,讓你買的莊田怎么樣了?” ************ 密室之內(nèi),兩人對坐。 “貢院這把火竟沒將王鏊燒掉,屬實(shí)出乎咱家預(yù)料?!?/br> 另一人重重一嘆,“本以為可以借機(jī)將正德的心腹老臣再除去一個,未想……那錦衣帥行事不依常理也就罷了,劉閹更是與宮變之時展現(xiàn)的的魄力手腕判若兩人,王爺寄望與他,真是所托非人!” “少安毋躁,這火頭雖然滅了,可還有余燼未消,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死灰復(fù)燃,又是燎原之勢。”尖細(xì)的聲音干笑了幾聲。 “您老是說……” “你們進(jìn)京辦事銀子該帶了不少吧,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是人呢……” ************ 正德三年太后圣旦,內(nèi)外命婦朝賀,賜百官宴于午門。 有過前車之鑒的丁二爺,在家中填飽了肚子才來赴宴,飲了幾杯寡酒好不容易捱到有宮人過來傳喚,丁壽立即舍了那桌沒滋沒味的酒宴,到仁壽宮中問安。 此時宮內(nèi)趕來朝賀的內(nèi)外命婦大都已然散去,讓妄圖一窺同僚內(nèi)眷容貌的丁二甚為失望。 在宮內(nèi)他算???,輕車熟路,通傳后也不用人引著,順著人聲直奔梢間暖閣,見軟簾后影影綽綽幾個人影,丁壽整整衣襟,朗聲道:“臣丁壽拜見太后,恭祝太后福壽康寧,容顏永駐?!?/br> 言罷丁壽大禮參拜,雖是熟人熟面,大壽之日這面子功夫還要做足。 只聽里間張?zhí)筝p笑,“瞧這小嘴甜的,那小猴兒可算來了,進(jìn)來吧。” “遵旨?!倍廴雰?nèi),只見太后與三位大長公主正在一同敘話,太后榻前腳踏上還坐著一個宮裝少女,明眸皓齒,瑤鼻通梁,玉頰上的酒窩隨著勾抹起的唇角微微上揚(yáng),格外俏皮可愛。 眼前人看著眼熟,丁壽微微一怔,那女子秋波流轉(zhuǎn),也瞧見了他,立時俏臉一板,別過頭去。 這一薄怒含嗔,丁壽瞬間恍然,難得見朱秀蒨這丫頭露出笑模樣,自己竟然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進(jìn)來了也不知見禮,愈發(fā)沒個規(guī)矩。”見丁壽呆呆愣愣瞅著人家姑娘,張?zhí)蟛幻庋疣凉肿铩?/br> 丁壽急忙逐個給公主們見禮,“臣下心神恍惚,見禮來遲,請殿下寬恕臣失儀之罪?!?/br> 永康、德清二人俱都含笑點(diǎn)頭,唯有仁和公主用繡帕掩了掩唇邊,幽幽道:“丁大人貴人事忙,每日有cao心不完的公事,忘了哪個人和事也是常理,我等哪敢怪罪?!?/br> 姑奶奶,您有必要在此間擺出這副怨婦神情么,也不怕讓人看出咱倆人那點(diǎn)貓膩來,丁壽暗暗叫苦。 兩位公主四目相投,未曾說些什么,太后卻深以為然,“仁和說的是,這小猴兒整日東跑西顛,也不知胡忙些什么,連哀家也許久不曾見呢?!?/br> 丁壽大呼冤枉,“太后圣明,小猴兒我畢竟掌著衛(wèi)事,近來京師地面不太平,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臣下職責(zé)所在,實(shí)在抽不出空來。” “抽不出空來看我,卻有時間大鬧旁人府邸,搶人家新娘子?”太后鳳眼斜瞥,意味深長。 是哪個王八蛋又給二爺我上眼藥!丁壽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太后消息靈通,小猴兒翻個跟頭都逃不出您的法眼?!?/br> “知道就好,今日你若不說出個道理來,小心哀家扒了你的猴兒皮。”太后蔥白似的纖指遙遙點(diǎn)著丁壽,咯咯笑道。 見太后并無真?zhèn)€動怒,丁壽又安心了幾分,故作輕松道:“其實(shí)也沒個什么,那工部郎中趙經(jīng)騙婚靜因師太的女弟子,臣下既然碰上了,總不能放任不管吧?” “峨眉山的靜因師父?”張?zhí)蟛挥勺绷松碜?,“怎么回事,快與我細(xì)說?!?/br> “事情緣由還要從錦衣衛(wèi)的一條線報說起……”丁大人或許會質(zhì)疑自己的武功人品,但從沒懷疑過自己的口才,何況他說的大部分都是實(shí)情,只不過將崔百里和竇妙善的主次做了顛倒,自己專為府上拿賊,偶然救了受騙的苦命女子,一切嚴(yán)絲合縫,就是將案卷拿來對照,也挑不出他什么錯來,而且經(jīng)過他的添油加醋,案情更增添了幾分精彩,那獨(dú)行大盜武功如何高強(qiáng),趙府護(hù)院如何不明事理,敵我不分,自己差點(diǎn)喪身亂箭之下,聽得四個在座的美婦人連著地上一個小美女情思起伏,不能自持。 “莫說已知竇氏女是峨眉弟子,臣下與靜因師太有過一面之緣,便是素不相識的陌路之人,也不能再將她置身險地,故而臣下只好勉為其難地將人帶走,誰承想還是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進(jìn)宮中,教太后為臣下分心,實(shí)在是小猴兒罪過?!惫适轮v完,看著大小五個美人舌撟不下的驚訝模樣,丁壽暗自得意。 “呸,真是衣冠禽獸?!敝煨闵`罵得自然是趙經(jīng)和姜榮兩個。 “幸好部屬去得及時,不然……”仁和眼中盡是后怕與幽怨,“堂堂錦衣緹帥親身犯險,也不知怎么想的!” 德清公主心思純良,默念一聲佛號,道:“幸得丁大人去得及時,不然那女兒家今后還不要以淚洗面,如何過活呀!” 永康大長公主莞爾道:“原來還有此番內(nèi)情,太后適才可是冤枉了丁大人!” 太后橫了丁壽一眼,心中已然信了大半,只是心中還有一件憂慮,“竇家那女娃兒相貌如何?” 呃?怎么想起來問這個,丁壽納悶,老實(shí)答道:“小家碧玉,確有幾分品貌出眾?!?/br> “我就說么,能讓你丁大人干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女子,相貌豈能差了,哎,人家如今兩個丈夫也都死了,名副其實(shí)的當(dāng)壚文君,你小猴兒就沒想做司馬相如?” 這話味兒有點(diǎn)不對啊,求生欲極強(qiáng)的丁二爺再不敢說心里話了,只道:“太后說笑,人家是名師高徒,玄門正宗,小猴兒怎敢心存妄念,人已經(jīng)隨師門長輩回返峨眉了。” “真的?”太后有些不信。 “臣下對天發(fā)誓,千真萬確?!崩咸鞝?,二爺說的是人真的回去,可不是說沒對妙善那丫頭動心思,您老可得分得清些,丁壽默念。 太后這才轉(zhuǎn)嗔為喜,“好吧,算哀家誤會了你,別傻站著了,賞你個座兒?!?/br> 在這仁壽宮中,丁壽自沒有平起平坐的資格,太后也從來拿他當(dāng)小輩兒看待,所謂‘座兒’,也就是她腳下的踏床了。 丁壽謝過恩,自覺尋了太后一邊腳踏坐下,一轉(zhuǎn)眼,正好與朱秀蒨四目相對,對方一聲嬌哼,不屑地扭過頭去。 “好一對金童玉女,他們二人伴在您身邊,太后還真像那西王母呢?!庇揽荡箝L公主撫掌贊道。 哼,哪個愿與這姓丁的小賊并列,朱秀蒨嘟著花瓣似的嘴唇,滿是不屑。 太后愛憐地?fù)嶂煨闵`云鬢秀發(fā),對丁壽道:“這是興王家的女兒秀蒨,難得進(jìn)京一次,你錦衣衛(wèi)都是地里鬼,可要好好照拂人家?!?/br> “太后寬心,臣下一定將小郡主從頭到腳,照顧得停停當(dāng)當(dāng)。” 朱秀蒨不由想起遭丁壽輕薄調(diào)笑的情景,耳根子通紅,埋在太后膝前羞得不敢抬頭。 太后只當(dāng)她羞見外客,也不以為意,隨口吩咐道:“可說呢,眼下就有一樁事要你上點(diǎn)心,興王那里想給兒子提前請名,禮部那些官兒推三阻四的,我這婦人家不好干預(yù)前朝的事,你去打個招呼。” 興王府來京四處撒錢送禮丁壽非但有所耳聞,儀衛(wèi)散官蔣輪甚至打著拜見上峰的名頭將禮送到了他處,不過丁壽權(quán)當(dāng)這是朱秀蒨那敗家孩子sao擾丁府的報償,沒打算插手其中,好在蔣輪只是希望他不要壞事,也沒將事情挑明,二爺樂得裝糊涂。 “陛下登基以來多次重申宗法,這宗室請名早有定例,倘若開了興府先河,怕是有違陛下規(guī)矩宗藩之意,更會惹來別的宗支閑言碎語?!?/br> 這廝收了自家的禮,竟然還不肯幫忙,朱秀蒨眼睛一瞪,就要揭她老底,張?zhí)髤s已搶先開口,“扯什么定例,興王只是想早些給兒子取個名字,好為作法祈福之用,又非是貪圖早領(lǐng)那幾年祿米,礙著旁人什么事了!你若是不便,哀家自去與皇上說?!?/br> 這娘們脾氣沖,別再和小皇帝吵起來,丁壽忙道:“有太后的吩咐,什么便不便宜的,交給臣下就是,無非是在陛下和禮部之間多跑幾回腿,磨磨嘴皮子罷了,何勞鑾駕?!?/br> “你這小猴兒,讓你辦點(diǎn)雞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忘訴苦賣乖?!碧簏c(diǎn)著丁壽額頭笑罵。 “臣下這點(diǎn)心思總是瞞不過太后?!倍巯阎樞Φ馈?/br> “罷了,正好皇上進(jìn)獻(xiàn)了幾部新戲,我們娘幾個正打算一起看,既然趕上了,就賞你聽個蹭兒吧?!?/br> “謝太后?!?/br> ************ 傳戲間隙,丁壽得空出了仁壽宮大殿,拍拍自己笑得有些發(fā)僵的臉頰,一天到晚總這么充傻賣萌的,也是個力氣活啊。 “恭喜大人又過了一關(guān)?!?/br> 聲音嬌柔動聽,丁壽不回頭也只是誰,苦笑道:“jiejie可知是誰遞了我的小話?” “緹騎消息靈通,丁大人怎連得罪了哪個也不知曉?”翠蝶走至丁壽身側(cè),悠悠然道。 二爺就是得罪的人太多了,丁壽眨眨眼睛,“又是壽寧侯兄弟?” 翠蝶搖頭,“二位侯爺屢屢碰壁,總該長些記性?!?/br> “那是王守溪?”王鏊畢竟喪了個門生,雖經(jīng)朱厚照說和,難免不會仍有芥蒂,保不齊動用這門遠(yuǎn)親關(guān)系,來給二爺使絆子。 王宮人再度搖首,“王閣老愛惜羽毛,還不屑用此手段?!?/br> “我的好jiejie,您就別再讓我猜了,快告訴我吧,總不好讓我莫名其妙地遭人算計吧?!倍鄞蛄藗€躬哀求道。 丁壽半真半假,說得可憐,王翠蝶莞爾一笑,向東邊一指道:“是坤寧宮里那位?!?/br> “皇后?”丁壽莫名其妙,自己何時得罪了這位六宮之主,三番兩次與己作對,氣惱道:“我又未曾得罪她,老揪著我作甚?” “具體情由我也不知,不過宮中傳聞大婚之后陛下甚少涉足坤寧宮,許是覺得你終日與陛下伴在一起,才累得萬歲無暇分神他顧吧。”王翠蝶猜測道。 “簡直是無須之禍,她沒能耐留住老公,憑什么將罪過算到我的頭上! ”遭了無妄之災(zāi)的丁壽氣得跳腳。 “深宮內(nèi)苑隔墻有耳,大人還請慎言。”王翠蝶看看左右,低聲提醒。 丁壽吁了口氣,緩緩點(diǎn)頭,向殿內(nèi)望了一眼,“興王家那丫頭何時與太后走得這般近了?” “前段時日榮王爺引進(jìn)宮的,太后初見便對郡主異常喜愛,或是從她身上看到了太康公主的影子?!?/br> “聞聽太康公主四歲早薨,若是長到今日,也該和小郡主差不多年歲,難怪太后愛屋及烏……”丁壽無奈搖頭,有了這么座靠山,那丫頭怕是又會尋二爺麻煩。 王翠蝶幽幽一嘆,垂首道:“太后身處禁宮,雖看著高高在上,實(shí)則也寂寞得很,有人常伴膝前驅(qū)驅(qū)煩悶,也是好的?!?/br> 看著眼前宮人溫婉體貼的嬌麗容顏,丁壽忍不住心中一動,一把牽住柔軟玉手,調(diào)笑道:“那jiejie長居深宮,可也是寂寞堪憐?” 王翠蝶不想他在宮門前就敢如此放肆,羞紅了臉,慌張道:“快放手,小心讓人看見?!?/br> “jiejie適才不是看過了,哪里有人?!笨粗讶税桌锿讣t的臉龐,丁壽的小心思更不安分了,哪肯輕易放手。 “大人,您老也在啊!”背后一個諂媚的聲音突然呼道。 翠蝶趁機(jī)抽出手去,匆匆背轉(zhuǎn)身進(jìn)了殿內(nèi)。 媽的!丁壽低聲咒罵了一句,回過身來,只見臺基下一行人正逐漸走上來,領(lǐng)頭一個正是教坊司的左司樂臧賢。 有玉石欄桿遮擋,臧賢并沒看見丁壽勾當(dāng),湊上前套著近乎道:“小人和大人真是有緣,每逢御前獻(xiàn)藝總能有幸遇見大人。” 還有臉提這個,要不是你們沒事玩什么以戲諷諫,二爺何至于多出那許多麻煩事來,丁壽想想就來氣,看臧賢身后眾人都著卍字頂巾,系燈線褡膊,瞧打扮都是教坊司樂藝,其中一個身材矮小的,方頭圓臉,看著更是眼熟。 “那日御前演戲你也在,可是演‘嬖奚’的那個?” “大人您好眼力,就是他,這小子名喚晉良,由江西選拔輸京的樂戶,也是吹拉彈唱無所不精的主兒?!标百t挑著拇指夸贊道。 合著還是二爺出主意招來的,丁壽嘿嘿一笑,勾手指示意臧賢上前,待那張肥臉湊近后抬手賞了他一個耳帖子。 丁壽沒用多大力氣,臧賢卻被打蒙了,屬實(shí)不知何處得罪了這位爺,捂著臉喏喏道:“大人……” “教你長點(diǎn)記性,以后演戲再諷諫最好提前知會爺一聲,聽懂了么?”丁壽冷聲道。 “小人明白?!标百t連連點(diǎn)頭。 丁壽拂袖而去,臧賢揉著自己的大臉盤子,轉(zhuǎn)頭對一眾樂工喊道:“胡看什么?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要是待會兒在太后駕前出了差池,老子拆了你們的骨頭!” 無辜被遷怒的樂工們被訓(xùn)得不敢抬頭,魚貫而入進(jìn)了大殿。 “臧大哥沒事吧?那丁大人為何打你?”晉良與臧賢素有交情,湊上來關(guān)切問候。 “誰他娘知道,讓我給那些窮酸添堵的是他,轉(zhuǎn)回頭又嫌我多事了,呸!”臧賢狠狠啐了一口。 “大哥您現(xiàn)在出入內(nèi)府,也是皇爺爺駕前的紅人,他這么隨意打罵,實(shí)在太不給你面子了!”晉良道。 “得了吧兄弟,咱這出身微賤的,和人家比不了。”臧賢揉了揉有些熱燙的臉頰,認(rèn)命地嘆了口氣。 “大哥就是愛輕賤自己,我們王爺可是相當(dāng)看重您的?!睍x良張望左右無人,鬼鬼祟祟地低聲說道。 臧賢的腰板立時挺起了幾分,“嗯,承蒙寧王爺看得起,今后有什么吩咐盡管說就是?!?/br> “哎喲,眼下還真有一樁事要麻煩大哥。” 臧賢不想晉良給個桿子就往上爬,適才大話已經(jīng)說了出去,現(xiàn)往回收已然來不及,只好嗯啊幾聲,不情不愿道:“什么事說吧?!?/br> “王爺打點(diǎn)朝中關(guān)系,花費(fèi)可是不小,那銀子存到銀號太惹人注目,想先寄存到大哥府上?!?/br> “就這事?”臧賢沒想到事情這般簡單。 “就這個,哦,”晉良仿佛才想起什么來,“勞煩大哥幫忙,王爺心里也是過意不去,另有五千兩銀子當(dāng)作謝儀?!?/br> “哎喲,王爺實(shí)在太客氣了,舉手之勞,什么謝不謝的?!边@般容易就五千兩進(jìn)賬,臧賢眉花眼笑。 “大哥安心收著就是,今后少不得有麻煩您的地方?!睍x良笑道。 “好說好說,王爺?shù)兴?,臧某人無不奉行。”臧賢信誓旦旦。 臧大哥,話不要說得太早喲,晉良唇角不易覺察地泛起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