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500)
書迷正在閱讀:異世宗主、床的另一邊(翻譯文)、熟美繼母與我的日常性事(純愛)、紅櫻、極品人妻的墮落、桃花是運不是劫、風(fēng)俗店的神崎小姐、mama又生氣了、女警,又見女警、優(yōu)越的女拳同性戀,被男人強jian后調(diào)教成了性玩物(全)
作者:hui329 2022年9月2日 字?jǐn)?shù):13,842字 【第五百章:釣魚計馬到功成一著失損兵折將】 一間不起眼的小院落,一正兩廂的格局,一如京師大多尋常百姓人家,一個人步履匆匆地走到門外,輕輕敲了幾聲院門,門內(nèi)人暗數(shù)著門聲節(jié)奏,終于放下戒備,卸了門栓,「吱呀呀」 打開了院門。 「回來了?」 守門人與來人看來相熟,并不等他回話,只是目光向正房瞥了一眼。 來人點點頭,急忙忙向正房奔去。 「咚」 兩扇木門被猛地推開,屋內(nèi)人驚立而起,待看清來人相貌,才松了口氣,急聲問道:「朱聰,外邊究竟怎么回事?」 來人回身掩好房門,這才回道:「打聽明白了,剛才的動靜是官軍在捕賊。」 「真的?」 屋內(nèi)主人似乎有些不信,憂心道:「確實不是沖我們來的?該不是偽明的疑兵之計?」 「千真萬確,官軍抬著尸首撤去的,我塞了一吊錢給兵馬司的軍卒,他說圍剿的是河北強賊王大川?!?/br> 來人篤定回道。 「這幫雞鳴狗盜之徒,平日里濫殺無辜,傷天害理,還險些因為他們壞了咱圣教的大事,真是死有余辜!」 屋內(nèi)的主人是白蓮教大行分堂下的一個香主,名喚段朋,在曉得是因為王大川之故害得他白白擔(dān)心了半晌后,立即對其破口大罵。 「香主,而今雖不是沖著咱們來的,但咱們還須防著他們繼續(xù)挨門挨戶的查核由帖,畢竟咱們的路引都是偽造,若被人看出來馬腳……」 「我豈能不曉得這個,可堂主只交待了我等入京后蟄伏不動,一切聽從他安排行事,如今上面沒有旁的指令下來,我能有甚辦法!」 段朋沒好氣道,他也是奉命調(diào)派入京,對京師之地并不熟悉,出了這個街口,同樣是兩眼一抹黑。 張茂為人小心謹(jǐn)慎,知曉自己的大行分堂設(shè)在偽明朝廷近身之畔,必須慎之又慎,故而各香頭之間互不統(tǒng)屬,各香主除了本分壇的事務(wù)外,只聽命于他一人,對別的分壇并不了解,這樣做的好處便如王璽般,雖落入錦衣衛(wèi)手中,且耐不過刑供出同伙來,卻只能供出自家下屬,對整個大行堂大局無礙,壞處便好似現(xiàn)在的段朋,愣生生變成了無頭蒼蠅。 「朱聰,分堂那邊還沒有回信?」 段朋焦急地問著手下。 作為一堂之主,張茂慮事也不可謂不周,在各處都留了通傳信息的地點,以備下屬有急事稟傳。 眼見朱聰無奈搖頭,段朋愈加煩躁,「再去探探。」 朱聰把嘴一咧,攤手道:「香主,便是堂里有了消息,而今也去不得了,剛剛官軍封鎖了街面,各坊之間許入不許出,就是得了消息,也送不回來呀!」 「該死??!」 段朋狠狠一捶掌心,不免心中隱憂更甚:「先是查勘由帖,如今又開始凈街封路,無緣無故怎會鬧出恁大陣仗?」 「香主也不必太過擔(dān)心,許是都為了王大川那伙賊人,您也曉得那廝的兇名,官兵未免不會小題大做,如今圍捕已畢,興許過個一時半刻,這封便解了……」 朱聰見段朋愁眉不展,連忙寬慰一番。 話音還未落,外間院門猛響起一通敲砸聲,「開門,開門,官家辦差!」 段朋與朱聰相視一眼,終究還是來了……*********兩邊廂房門大開,一二十個精壯漢子涌了出來,有的手中還提著兵刃,守門人用肩頭緊頂著院門,神色慌張地看向自家首領(lǐng)。 大事臨頭,焦灼不安的段朋反倒平靜下來,在院中清清嗓子,朗聲笑道:「敢問哪位?」 「不他娘說了官差辦案么,恁多啰唣,再不開門大爺可就自己砸開啦!」 門外的人沒甚好聲氣,與他同來的人似乎也脾氣不佳,紛紛應(yīng)和叫罵。 段朋低聲對手下眾人喝道:「把兵器收起來。」 隨即沖守門人點了點頭。 門栓才一撤下,院門幾乎同時被頂著撞開,七八個兵馬司的官軍擠了進(jìn)來,一個個伸著脖子左顧右盼,「他娘的瞎耽擱什么?可是干甚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軍爺言重,小人們不過是幾個走街的行商,怎敢做不法之事。」 朱聰點頭哈腰地陪笑道。 「這院子是賃的,」 兩個順天府的差役取出名冊對照了下院門外的由帖,「滄州過來販棗的?」 段朋連聲稱是,「才租下這院子不久,沾皇爺爺?shù)墓?,借咱京師這塊寶地討口營生?!?/br> 「娘的,就是你們這群外地人,跟蒼蠅見了糞一樣喜歡往京城里扎,害得爺們一年到頭不得消停!」 一個官軍狠啐了一口,忿忿言道:「都給大爺滾出來,查路引啦!」 在兵馬司的官軍不停催促下,不久院內(nèi)站滿了精壯漢子。 「一個個長得都挺結(jié)實,看來這販棗的活計不賴啊……」 官兵與衙役分別對照著各人路引描述驗看,領(lǐng)頭的官軍閑在一邊不陰不陽地嘬著牙花。 「都是些甚也不懂只知道吃的憨漢,要不是還需要這些夯貨賣氣力,早便一個個攆回家去了?!?/br> 段朋躬身賠笑,同時向身后使了個眼色。 未聰從屋內(nèi)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布袋,滿臉堆笑道:「官爺們辛苦,嘗嘗俺家鄉(xiāng)的大棗,甚是甜人?!?/br> 「滾一邊去!別妨礙老子公務(wù)。」 兵馬司這位爺一肚子悶氣,拿一袋子破棗煳弄老子,瞧不起誰?。 改蚁葒L嘗滋味。」 未聰抓起一把大棗道。 「教你滾,你他娘……啊啊,你娘在家里安好吧?」 見未聰拿起的大棗下面黃澄澄的銅錢及夾雜的小塊碎銀,這位弓兵小頭目險些咬了自己舌頭,匆忙改口。 「累您記掛,她老人家身子還算康健。」 未聰笑嘻嘻地將那袋大棗交到了對方手中。 入手只覺一沉,怎么也得有個四五貫銅錢吧,若再加上那些碎銀……弓兵小頭目立刻眉花眼笑,「你們這小本生意也不吞易,見外了不是……」 「為小人們耽誤了諸位不少工夫,您幾位拿著潤潤嗓子,權(quán)當(dāng)賠罪,小人今后在街面上還少不得要麻煩諸位照拂……」 段朋作揖不斷。 「難為你這份心,棗兒我們收了,不過這照拂今后么……」 這人笑了幾聲,意味深長。 段朋被這家伙笑道心中沒底,還待再問,一個兵馬司兵丁喊道:「頭兒,點明白了,一共二十一人,都是外地的?!?/br> 那「頭兒」 點點頭,對段朋道:「掌柜的,收拾收拾東西,跟我們走吧?!?/br> 眾人面色齊齊一變,縮在門后的門子已經(jīng)偷偷摸向了腰后,段朋立時用眼色制止手下的魯莽之舉,這幾個雜碎好料理,可一旦露了行跡,勢必還會招來眾多官軍,此間還沒到魚死網(wǎng)破的時候。 「去哪兒?。俊?/br> 段朋試探相詢。 「上邊有令:為保京師安靖,凡京中市井游食無業(yè)之人俱都逐至城外東郊,遣散歸家?!?/br> 兵馬司的這位爺許是覺得收了錢沒給人辦事有些愧疚,對目瞪口呆的段朋寬解道:「其實周邊州縣也不乏城鎮(zhèn)大邑,你把屋里的大棗歸置歸置,賣到那邊去也可賺上不少。」 棗兒的買賣興許能賺上不少,可進(jìn)紫禁城殺狗皇帝的生意就徹底泡湯了,段朋心里叫苦,摸了摸懷里的銀子,湊前強笑道:「官爺您看可否……」 段朋想著傾其所有,無論如何讓兵馬司通融一下將自己等人留在京城,還沒等他請托出口,院門外又跑來一個軍卒,朝內(nèi)喊道:「頭兒,有人死活不肯走……」 「軍爺、差爺,諸位爺,求你們開開恩吧,我這才賃下房子安頓下來,平日就靠著個賣水挑子養(yǎng)著媳婦娃兒,真的沒干過啥壞事情,您把我們這樣攆出京去,讓我們一家老小如何過活呀??!」 撕心裂肺的哭嚎聲震天撼地,顯是離這所院子距離不遠(yuǎn)。 「你們手里的家伙是燒火棍啊,豎著的趕不走,就是橫著的也得給我抬出京去,咱們一舉一動可都有人盯著呢,你們是想害老子落到錦衣衛(wèi)手里怎地?」 弓兵頭目吹胡子瞪眼教訓(xùn)著手下。 無端遭了上司一通訓(xùn)斥,那軍卒也是一腔怨氣,再回身毫不客氣,不多時便聽見有人大聲慘叫,隨即孩子哭鬧聲及婦人的懇求告饒聲不斷傳來。 「他娘的,你路引上寫的是離家?guī)兹眨烤雇棠阍谔熳幽_下混賴了幾個月的光景,奶奶的,單憑這一條就能打你幾十背花,如今只是逐你們出京師,已是天大的造化……」 「帶你娘的家當(dāng),適才要死要活的時候怎地不說,馬上滾蛋??!」 聽著吵鬧聲逐漸遠(yuǎn)去,弓兵頭目面上露出幾分笑吞,扭頭問道:「你適才說什么?」 「哦?」 聽說事關(guān)錦衣衛(wèi),段朋松開了手中的銀子,堆笑道:「無事,只是有些好奇,敢問軍爺這是哪位貴人新訂立下的規(guī)矩?」 那弓兵頭目神色瞬間變得無比晦暗,帶著七分懼意,三分無奈道:「想出這等好主意的還能有誰,當(dāng)今萬歲爺跟前的大紅人,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丁大人唄……」*********京師東郊因著漕糧輸京之便,甚為開闊,只是如今陸陸續(xù)續(xù)有順天府及兵馬司官兵押解著各色人等猬集此地,素來空曠的東郊野外也未免顯得局促起來。 段朋舉目四顧,只見被清出京城的百姓烏央烏央的足有上千人,形形色色,多是粗衣短褐的販夫走卒,亦有少數(shù)行商,其中未免夾雜著一些目光閃爍的獐頭鼠目之輩,心知必有不少圣教同門亦在其中,奈何互不相識,想要商量都不知從何人身上開口。 一隊兵馬司的弓兵負(fù)責(zé)彈壓維持秩序,待得日影西仄,確定各處再無人解送過來,一個當(dāng)官模樣的人騎在馬上對眾人高聲喝道:「爾等聽著,奉都指揮使掌錦衣衛(wèi)事丁大人之命,爾等市井游食無業(yè)之人匯聚京師,擾亂治安,敗壞綱紀(jì),實為京城禍亂之源,即日起全部逐出京師,自謀生路,敢有擅回者,嚴(yán)懲不貸?!?/br> 此令一出,數(shù)千百姓嚎啕不絕,家鄉(xiāng)如有生路,誰肯離鄉(xiāng)背井在京師謀活,更有許多小偷小摸的jian狡欺詐之徒,全仗京師三教九流這一灘渾水發(fā)財,如今被斷了財路,更像死了爹媽般呼天搶地。 兵馬司不理眾人哭嚎,他 們差事已了,趕著關(guān)城門前回衙門復(fù)命,扔了這幾千百姓,打道回府。 求告之人都已走了,眾百姓也都漸漸沒了力氣,哭喊聲逐漸低沉,化為零星嗚咽低泣,未聰湊到段朋跟前,「香……大掌柜的」,被段朋一瞪,未聰及時醒悟地?fù)Q了稱謂,「咱們怎生辦是好?」 「我怎知道!」 段朋煩惱道:「無令返回,便是抗命,況且圣……上面恁大圖謀,不會輕易改弦更張,可是如今進(jìn)不得京師,便是有令也接收不到,我等全都成了沒頭蒼蠅,總不能合眼摸象的胡亂行事吧?」 未聰一撇嘴,心道您別問我呀,我若是能拿定主意,還會讓你做這個老大么!這伙人正自愁云慘淡,不知如何是好,忽聽人群里有人發(fā)出一聲大喊,「甚個鳥指揮,腦袋一拍下了這個毬令,那些店鋪連云的富商大賈不見他清理出京,只拿我等升斗小民耍弄,分明看我等好欺負(fù),不顧我等的死活??!」 眾人正是六神無主,茫然不知所措,一聽那人的話頓覺說得有理,紛紛應(yīng)和。 「說得不錯,我做工的那間酒樓東家便是南直隸人,怎不見被他們一家被押解來此?官差盡是欺負(fù)我等苦哈哈!」 「可憐我這一家老小,眼看衣食無著,官家這是逼得我等去死??!」 「這京師治安敗壞,豈是我等禍亂的,好端端的,隨便安個罪名,說趕便趕出來了,天理何在??!」 「……」 「……」 一時間千余人齊齊訴苦,各抒己見,俱都覺得自己受了天大委屈,官府不公!天道不公!至于想出這個鬼主意的錦衣衛(wèi)那個甚鳥指揮使,更是生兒子沒屁眼的混賬玩意!「我等在這里傾吐委屈,朝中那些大人們怎會知曉?還是能傷得到姓丁的那狗官分毫?是漢子的,隨我回京說理去!」 初個發(fā)聲那人振臂高呼,休看這人年紀(jì)輕輕,卻是中氣十足,一聲便壓住了全場亂哄哄的雜音。 「可是適才的軍爺說我等再折返回京,就要嚴(yán)懲,少不得要戴枷坐牢,可如何是好?」 人群中總有老實怕事者瞻前顧后。 「呸!被趕出來失了生計,反正早晚也是個死,不如索性將事端鬧大,看那群狗官如何收場!」 那人振振有詞。 「對,反正他娘是個死,寧可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既然爛命一條,我等還怕個鳥!」 立時有人附和。 「咱們就是拼個一死,也要將那姓丁的狗官拉下當(dāng)墊背,大不了同歸于盡!」 「對對對,反正法不責(zé)眾,我等大小幾千人等,只要大家一條心,合力擰成一股繩,官家能奈我何!!」 被強行趕出京城的眾人本就有一腔怨氣,這時又見有人挑頭出了主意,且應(yīng)和的不少,紛紛便覺尋到了主心骨,那些撈偏門更覺可以趁亂再撈上一筆,起哄嚷嚷著要回京說理,眾口一詞,這氣勢一旦起來,便是那往日心思怯懦的也被鼓蕩起了幾分前所未有的勇氣,隨著人潮向京城方向涌去,單留下一些老弱婦孺及不敢與官斗的認(rèn)命百姓在郊野中茫然無助。 段朋本是進(jìn)退兩難,眾人這么一來卻正切中他的下懷,不曉得哪里從天而降這么個寶貝,若非時機不對,真想抱著那牽頭挑事兒的哥們狠狠親上幾口。 「掌柜的,有些不太對???」 未聰悄聲耳語。 眾人起哄聒噪,又亂又雜,未聰聲音又低,段朋有些聽不清楚,嚷道:「你說什么,大聲些!」 未聰也懶得廢話,直接向前方一指,順著所指方向,段朋見隊伍前面那個率先發(fā)聲的人揮舞的臂上,不知何時纏上了一條白巾。 段朋心頭狂跳,在人群中游目四顧,只見目光所及,足有數(shù)十個臂膀上都纏有白巾者,其中許多正是方才出聲附和并鼓噪將事端鬧大之人。 一種終于找到組織的充實感迅速填滿段朋心胸,他欣喜若狂地分開眾人擠到隊伍前面,挨著那個不斷叫囂鼓動的年輕人,看看四下無人注意,低聲說出了白蓮教的接頭切口,「白蓮花開千萬朵,心燈一盞照我還?!?/br> 那年輕人恍如未聞,猶自奮臂大呼,段朋疑他未聽清楚,直接抓住他手臂,又道了一遍。 「這位兄臺,我不知你在說些什么?!?/br> 年輕人淡淡言道。 段朋一愣,難道自己想差了,僅是巧合不成?又見那年輕人彷佛漫不經(jīng)心地在自己手臂上掃了一眼,便轉(zhuǎn)目他處,他立時恍然大悟,暗道該死,怎地把這個重要物什給忘了!段朋急忙從懷中取出一條白絹,將之纏繞在左上臂,那年輕人果然露出微笑,拱手笑道:「白蓮花開千萬朵,心燈一盞照我還?!?/br> 最^新^地^址:^ YYDSTxT. 這次對方搶先開口,反將段朋問得微微一怔,不過他此時正是心神不寧,好不吞易遇見同儕,一時未想其他,本能回道:「真空家鄉(xiāng)極樂引,明暗歸位各浮沉。」 「適才敵我不明,兄弟多有得罪?!?/br> 年輕人誠意致歉。 段朋如今哪有心思計較那點小誤會,只是急于消解心中眾多疑問:「不妨事,但不知兄弟隸屬哪個香頭?今日所為可是接了堂主之令?堂主老人家現(xiàn)在何處?」 「噓——」 年輕人示意噤聲,段朋也立刻警覺地看看左右,只聽那年輕人道:「事態(tài)緊急,各處兄弟都斷了聯(lián)系,索性便借官府這次昏招,造起聲勢,趁機舉事……」 段朋惶急道:「皇城守備森嚴(yán),僅憑我們這些人如何能殺得進(jìn)?」 那人臉色一變,「我只是傳話,進(jìn)京后自有人再聯(lián)系,兄弟你莫非忘了規(guī)矩不成?」 想起教規(guī)嚴(yán)厲,段朋驚出身冷汗,點頭道:「是,在下明白?!?/br> 「當(dāng)務(wù)之急讓咱們的弟兄都亮出身份,別到時候敵我不分,被這些人給胡亂沖散了?!?/br> 年輕的白蓮教徒看看身后攢動人頭,低聲囑咐。 段朋慎重頷首,心中還是覺得有些沒底,「堂主那里……」 「你等鬼鬼祟祟,是干甚的?」 年輕人突然一聲大喝,打斷了段朋問話。 如今天色還算早,有那急于趕路的商隊想著趁落日前進(jìn)城安頓,眼見上千人亂哄哄朝前過來,雖不知其來路,也擔(dān)心他們無端生事,俱都躲在道旁閃避窺伺,被那年輕人一眼揪了出來。 聽了那群商旅作揖打躬的一番解釋,年輕人自顧冷笑,「進(jìn)城經(jīng)商?這京城里已經(jīng)吞不下你等外鄉(xiāng)人了,你們那些貨物再運了回去也是徒費銀錢,不如留給我們,也算省些負(fù)擔(dān)!」 大手一揮,年輕人身邊那些臂纏白巾者立時涌上搶奪商隊,人群中那些jian宄宵小豈會放過這個便宜,紛紛沖上搜檢,商隊中人怎想在天子腳下,還有這般明目張膽的大群強盜,見他們?nèi)硕鄤荼姡桓铱咕?,只是不住求告哀懇,但請為他們留下一些衣食盤纏,卻引得那些惡徒暴虐心起,搶掠起來更加肆無忌憚。 年輕人回目四顧,見己方人群中有人面露不齒之色,有的生出幾分懼意,更多的則是意動踟躕,輕聲笑道;「看到了么,只消我等聲勢浩大,便是白取了他們財物,他們也不敢多放個屁出來,兵馬司那幾個官軍有何可懼!你們?nèi)羰遣粍邮?,可就只得眼睜睜見我等得便宜咯!?/br> 那些正搜刮得不亦樂乎的家伙們頓時一通哄笑,終于引得些本是良善的百姓也按捺不住,加入了他們的搶掠行徑,這一動了手,膽子便紛紛大了起來,最終這支商隊莫說貨物盤纏,便是身上衣衫也被扒個干凈。 見那群近乎赤裸的商旅們抱臂縮在一處瑟瑟發(fā)抖,年輕人不屑戲謔道:「只能說爾等倒霉,也莫要怨恚我等,真要責(zé)怪便去尋那叫丁壽的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的晦氣,看他能否賠償你等……」 一個身 上從頭到腳裹著一匹新?lián)尩牟示劦膼荷倌晷Φ溃骸钢灰菚r候還沒被我們搶扒了褲子,當(dāng)會有東西來賠給你們……」 眾人哈哈大笑,如今膽子也都壯了,連叫嚷的氣勢也雄渾了幾分,便是不找那姓丁的狗官麻煩,這一路搶了下去,大家也足可狠狠賺上一大筆,這樣來錢可比整日挑擔(dān)賣貨來得吞易,心中野火一經(jīng)竄起,再也澆滅不息,有的為了尋找趁手家伙,直接從沿途道邊折了樹干枝杈,連枝帶葉揮舞著沸沸揚揚向京師東面的朝陽門涌去。 「高啊,隨便搶上幾個行商,這些個見錢眼開的愚民便心甘情愿成了圣教大業(yè)的馬前卒,有他們在京中生亂,咱們渾水摸魚,大事未必不能成!」 段朋對這個年輕人真是刮目相看,圣教果然人才濟濟。 「未聰,立時讓咱們的人都佩戴好標(biāo)記,可別進(jìn)京后失散了?!?/br> 段朋吩咐道。 未聰?shù)热艘策泼隽诵┪兜?,又見自家香主和那年輕人攀談后神采飛揚,想來事情有了眉目,當(dāng)下也毫不猶豫地取出白巾纏到臂上,這纏白巾的人一多,不免引起了旁人注意,有那過來問詢的,若僅只好奇疑惑,他們也都守口如瓶,一旦確定來者是同類,他們便加油添醋一番解釋,眾人立時明了,這一傳十,十傳百,還沒走出五里路,有白巾為記者足已有三百余人。 朝陽門外至通州這段官道因著每年漕糧輸京,雖說道路寬闊,卻也被年復(fù)一年的沉重糧車碾壓出道道車轍,這幾千人男女老少俱有,深一腳淺一腳地一路走來,隊伍拖出里許來長,瞧著不像是來向朝廷要公道,反更像逃難的災(zāi)民多些。 段朋回頭看看自己這支隊伍,暗暗皺眉,莫要一路搶掠積攢出的那點士氣被這些老弱病殘給消磨干凈,他湊到那年輕人身前,低聲道:「王兄弟,繞過前面那個小丘便可見到朝陽門了,若由著這些人般拖沓招搖,引人注目不說,萬一門軍憂懼落了城門,咱們就是再多個幾千人一樣進(jìn)不得京城??!」 如今段朋已知這位年輕人名喚王準(zhǔn),將心中擔(dān)憂與之商量。 「小弟早已想到,大哥選上幾個心腹跟我先去城門前守候,待得大隊近了,那些門軍若有異動,我等便搶先動手奪了城門,京中承平日久,那些守城軍士不堪一擊,定然望風(fēng)而逃?!?/br> 聽了王準(zhǔn)這主意,段朋連聲稱好,立時選了自己麾下未聰?shù)绕甙藗€精銳心腹,連同王準(zhǔn)點了的四五個人隨他同往,王準(zhǔn)與其他同伙交待了幾聲,便帶領(lǐng)著十幾人加快腳步,順著官道直趨京城。 「大家快走,腿腳都麻利些,想想城隍廟市擺的那些珠寶象牙,東華門街面上那些番人販?zhǔn)鄣暮M馄嬲?,官家苛待我等,便是順手拿上幾件?quán)作補償,諒來也是法不責(zé)眾……」 留在隊伍中的段朋等人隱在人群中,不住鼓動士氣。 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不得不說白蓮教眾在鼓動百姓人心上確是一把好手,數(shù)千人聽得胸騰熱浪,鼓足力氣奮起趕路。 混亂的人群轉(zhuǎn)過前面山丘,朝陽門已然在望時,不覺全都頓住了腳步,只有后面不明情勢者依舊推搡向前,可待他們看清了眼前情景,也不由和前者一般長大了嘴巴。 一隊官軍排著整齊方陣,當(dāng)當(dāng)正正堵在官道正中,盔甲鮮明,刀槍耀眼,那兵刃上的閃閃寒光看得眾人一陣心悸。 還沒等眾人回過神來,又聽得一支鳴鏑劃破長空,隨即蹄聲如雷,成群結(jié)隊的騎兵從山丘之后繞出,從左、右、后三方圍了上來。 這群騎士服色不一,有的氈帽皮衣,有的鐵盔棉甲,內(nèi)里俱是緊身箭袖,一個個扶弓持刀,當(dāng)先騎士已然張開角弓,鋒寒箭鏃在落日夕陽的映照下寒光閃耀,瞧得眾人膽顫心寒。 不知哪個先發(fā)出了一聲大喊,隨即人群中鬼哭狼嚎,眾人丟掉手中的樹枝木干,抱頭鼠竄。 「嗖—嗖—」 羽箭破空,騎士們毫不手軟,狼狽逃散的人等立時便有十余個中箭撲倒。 「跪下抱頭,敢有亂動者格殺勿論!」 騎士們抽出腰刀,揮舞大喝。 「跪下??!」 官道上的列陣步軍齊聲大喝,有那膽小的直接便嚇尿了褲子。 眾人紛紛依言跪倒,不敢亂動,其實這支騎兵隊伍滿打滿算不過三四百人,可騎兵陣勢一拉開,當(dāng)真有漫山盈野之勢,眾人大多都是小民百姓,如何敢跟持槍握刀的官軍對抗。 段朋見機得早,早就貓在人群中不再胡亂動彈,京師周邊俱是平原,他們這兩條腿的如何能跑過四條腿的,至于直面沖撞對面列陣已畢的明軍步兵……段香主自問就是喝多了二兩貓尿,也不會去干那主動尋死的勾當(dāng)。 好在這里足有幾千號人,大家彼此互不相識,官軍總不能將我等俱都?xì)⒘税??段朋竟然破天荒地寄希望這些天子腳下的官軍發(fā)發(fā)善心,不要和他多做計較,罰些銀錢,挨頓板子他也認(rèn)了,想到此處,不覺將藏有兵刃的包袱踢得離自己遠(yuǎn)些。 伴著跫然靴聲,一隊步卒持刃上前,四周騎軍依舊安坐馬上,警惕地監(jiān)視眾人。 「官爺,我等俱是良民啊,只是蒙冤被趕出京城,想回來討個理兒,并非作亂……」 人群中有人大著膽子哀求解釋,立時引得一片附和。 「全都閉嘴,是亂民還是良民不是你等說得算的!」 帶隊哨官大聲呵斥,隨即點著一個人道:「把他帶走!」 那人大呼冤枉,人群中頓時一片sao動,「鏘——」 官兵鋼刀出鞘,看著那雪亮刀光,眾人識相得又都抱頭跪下,只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默念彌陀,求莫要倒霉被官軍選中。 「這個,拿下!」 又一人被點了名字,那人不待官兵來拿,驀地躍起,懷中掏出一把匕首,反手便刺。 未等他傷到人,只聽「咻—咻—」 數(shù)聲,七八支箭矢已插滿胸前,那人揮著匕首無力空舞數(shù)下,噗通栽倒,引起一片驚呼。 那支步軍也不見絲毫驚訝,兩個兵卒上前又在那人身上各補了一刀,確認(rèn)人已死透,直接將尸身拖了下去,眾人雖嚇得心膽俱裂,但有前車之鑒,都不敢再動,只默求閻王莫要上門就是。 陸續(xù)又有人被選中拉出,段朋偷眼觀瞧見被逮捕的皆是臂纏白巾的,暗道不好,教中秘密已被人窺破,見無人留意,他立時將自己臂上白巾取下,偷偷藏了起來。 段朋取下標(biāo)記后便繼續(xù)抱頭不語,官軍在人群中穿插來去,也的確未曾尋他晦氣,正當(dāng)他暗自慶幸時,眼角忽然瞥見一角襕袍,一雙皂靴緩緩走至近前。 「段大哥,還跪著呢?」 聲音有些耳熟,段朋疑惑抬頭,只見背倚夕照,一個明廷軍官頭戴帽兒盔,身著膝襕繡袍,笑吟吟地俯視自己。 「你是……」 陽光照眼,那人面目又隱在帽檐陰影之下,段朋一時沒得認(rèn)出。 那人微微偏頭,段朋終于看清了來人相貌,「是你?。俊?/br> 來人正是王準(zhǔn),段朋頓時明了自家因何落到這番境地,「是你做了圣教叛徒,出賣我等?」 「這話可就錯了,小弟隸屬錦衣衛(wèi)西司捕盜校尉,咱們是官賊不兩立,何談出賣背叛?」 段朋悔恨交加,看看左右,當(dāng)機立斷大喝道:「官軍已知曉我等圣教身份,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出一條血路,大家各安天命!」 「拼啦!」 最^新^地^址:^ YYDSTxT. 一語驚醒夢中人,殘余的白蓮教徒不再心存僥幸,紛紛暴起反抗,驚呼慘叫之聲不絕于耳。 段朋喊得光棍,卻未在初時便竄起,見周圍弓手箭矢紛飛,無暇顧及此處時,他方一躍而起,曲指如鉤,直鎖王準(zhǔn)咽喉。 心中恨意nongnong,段朋一出手便是雷厲風(fēng)行,快若閃電,王準(zhǔn)不見驚慌,一掌橫在頸間擋住攻勢,另一手抓向段朋肋下。 一招間變守為攻,段朋心知這年輕錦衣衛(wèi)功夫在他之上,既然拿他不下,不妨趁早脫身,雙足一點地,斜刺里飛身竄 出,一下便躍出七尺,隨后在擾亂奔走的人群中繞來繞去,眼見便要沖到隊伍邊緣。 段朋正自欣喜,想著趁亂可奪下一匹馬來逃生,忽地背心猛地一震,一股大力傳來,他只覺眼前一黑,張嘴「哇」 地噴出一口鮮血,「咚」 地一聲一頭栽倒。 一條細(xì)鏈拴著一個拳頭大小的錘頭,隨著王準(zhǔn)手腕抖動,好像一條怪蛇般翻轉(zhuǎn)而回,縮進(jìn)他的衣袖之中,王準(zhǔn)把頭一擺,淡淡言道:「拿下?!梗∏鹬?,丁壽在眾人簇?fù)硐绿魍俚纴y象。 「螳臂當(dāng)車,自不量力?!?/br> 丁壽不屑嗤笑,身為白蓮教匪未必死罪,可在官軍圍捕之中還負(fù)隅頑抗,這可真是自尋死路。 「未想城中還有白蓮逆黨圖謀不軌,若非大金吾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后果著實不敢預(yù)測,下官欽佩之至?!?/br> 柳尚義這話半是恭維,也是肺腑之言,倘若真讓白蓮教在京中生出事端,他這個巡歷順天保定各府的捕盜御史,真該是當(dāng)?shù)筋^了。 「多蒙侍御麾下與五城兵馬通力幫襯,丁某不敢居功?!?/br> 丁壽隨口應(yīng)付,目光卻在山下那些巡捕營官軍身上來回巡脧不停。 「巡捕營的人怎么穿得五花八門的?哎,那邊那個還有打著赤腳的!怎么看著比那些百姓還要寒酸?」 丁壽終于忍不住對著下面軍兵指指點點。 并非丁壽多事,實在是那些巡捕營的馬步軍士衣裝千奇百怪,莫說相比錦衣衛(wèi)的錦衣繡袍,便是他從神機營調(diào)出來的那哨官軍,衣甲也比他們光鮮整齊了許多。 「巡捕營俱是從京營里選拔而出的精銳健兒吧,怎么都這些打扮?」 丁壽實在不解,帶著慍色質(zhì)問身后:「莫不是有人其中貪墨?」 那幾個巡捕營的把總指揮急忙申辯,「末將怎敢,實在是軍中定例,巡捕官軍俱自置盔甲物什,遇警調(diào)用,上峰并無有這置辦衣鞋的銀錢調(diào)撥,我等貪從何來!」 「我等雖出自京營,可畢竟已另成一系,誰肯為巡捕營這不足千人的營頭向工部請討!」 眾將俱是一副怨天尤人,顧影自憐的苦相,看來不像作假,丁壽將探詢的目光瞧向了神周,這小子自幼隨著神英在京營與邊軍地方歷練,當(dāng)是熟知軍務(wù)內(nèi)情。 「其實非只巡捕營,軍卒應(yīng)役,衣鞋盤費均由軍戶自承,上直侍衛(wèi)旗校官軍俱同此例,」 神周欠身,帶著幾分討好諂笑道:「神機營若非緹帥您來坐鎮(zhèn),這衣甲兵仗的調(diào)撥怕是還有好一番官司要打?!?/br> 「神機營是涇陽提督統(tǒng)領(lǐng),此乃兵部明文,丁某不過是一管營號頭,少將軍莫要弄錯?!?/br> 丁壽提醒道。 「大人說的是,末將口誤,大人見諒。」 神周急忙施禮賠情,心中暗道:說得好聽,你一紙手書過來,老爺子立即調(diào)派兵馬,比接了兵部行文還要痛快利索,京營中哪家號頭官敢這么指使本營提督的,你這話誰能信??!眾人這通閑話工夫,山丘下亂事漸平,王準(zhǔn)提著繡袍,興沖沖奔上山丘,叉手行禮道:「啟稟衛(wèi)帥,諸位大人,白蓮逆匪已然盡數(shù)被指認(rèn)而出,共擒殺逆黨三百七十三人,標(biāo)下特來復(fù)命。」 「好,逆賊一網(wǎng)成擒,多賴大人奇謀妙策?!?/br> 周遭文武彈冠相慶,一場禍亂消弭無形,眾人都可記上一功。 丁壽面無波瀾,淡淡道:「百姓傷亡多少?」 「這……」 王準(zhǔn)欣喜之色頓時退散無蹤,糾結(jié)道:「賊人最后暴起作亂,妄殺了許多裹挾百姓,約有個二百余人吧?!?/br> 王準(zhǔn)這話說得多少有些心虛,那些死去百姓有被白蓮教人狂性大發(fā)胡亂砍殺的不假,卻也有近乎半數(shù)是被官軍彈壓時射殺導(dǎo)致,他心知丁壽等人一直在山丘上觀戰(zhàn),不難辯出他話中真假,故而心中惴惴。 丁壽沒有去揪王準(zhǔn)話中錯漏,只是仰天一嘆,「百姓何辜,因丁某一念之故,無端受累枉死,唉,丁某愧對這二百余冤魂??!」 「大金吾不必縈懷,白蓮教逆謀所圖非小,一旦事發(fā),禍及的何止這二百生靈,犧牲這小股百姓,全了皇城安危,功在億萬生靈,壯士斷腕,亦屬無奈,緹帥還是寬心為上?!?/br> 柳尚義溫言勸解。 「請大人寬心為上?!?/br> 周邊眾人齊齊躬身。 「將死者收斂,厚恤家人,其余百姓愿回城中者聽其自便,若要返鄉(xiāng)的發(fā)放盤纏,不得為難。」 丁壽再度喟嘆一聲,斜上抱拳道:「某自當(dāng)上表,向陛下請罪?!?/br> 王準(zhǔn)躬身領(lǐng)命,卻沒有立即退下,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郝凱見丁壽神情落寞,心中正自不安,又見手下傻愣愣站在那里,怕他再引起上司不快,喝道:「領(lǐng)了衛(wèi)帥之命還不快些去辦,胡亂磨蹭個甚?」 丁壽擺手制止郝凱,「你還有話說?」 「是?!?/br> 王準(zhǔn)偷望丁壽,見他并無不滿之色,又瞧瞧冷眉冷眼的上司郝凱,立時低眉垂眼道:「屬下以為,大人大可不必為下面那些百姓難過自責(zé)……」 「哦?」 丁壽對這個年輕人有了些興趣,「卻是為何?」 「這些百姓如今看來凄慘, 大人卻不知他們只是稍經(jīng)挑撥,便劫掠行商,更是貪心不足,欲仗法不責(zé)眾,聚往城中劫掠,此等樣人,失卻律法監(jiān)督,便縱欲為惡,早晚也是從賊為盜的結(jié)果,大人將他們逐出九城,何過之有?如今他們死于城外,也是利欲熏心,罪有應(yīng)得!」 丁壽抱臂沉吟片刻,忽地一笑,轉(zhuǎn)首道:「侍御是兩榜出身,熟讀經(jīng)史,覺得這孩子所言可有道理?」 柳尚義撫著唇上短須,思忖道:「這個嘛,的確不無道理,人之性惡,生而有好利焉,那些百姓若非心存貪念,也不會一路到此,中了官兵埋伏,雖說可憐,但也算咎由自取……」 丁壽仰天大笑,慨嘆道:「孔子曰人性本善,荀子謂人性本惡,善焉?惡耶?丁某私以為全不為重,人之為善行惡,非出自本性,而在于世之教化引導(dǎo),懲戒規(guī)范,丁某身負(fù)皇恩,仰食君祿,為官不盡教導(dǎo)百姓之責(zé),已是失職,反以利誘之,導(dǎo)其向惡,可謂罪上加罪,如何能辭其咎?」 柳尚義揣度片刻,霍然警醒,躬身一禮,「緹帥教誨,尚義銘記?!?/br> 「宗正兄言重?!?/br> 丁壽扶起柳尚義,又轉(zhuǎn)頭對王準(zhǔn)道:「小家伙,你以為呢?」 「屬下愚昧,見識短淺,請衛(wèi)帥降罪?!?/br> 王準(zhǔn)躬身請過。 丁壽笑道:「降罪一說便免了吧,你立了大功,該受賞才是,你如今還只是個捕盜校尉?也罷,今日起便是總旗官了?!?/br> 「還不快謝過衛(wèi)帥!」 見王準(zhǔn)埋頭不應(yīng)聲,郝凱急忙催促。 「謝衛(wèi)帥恩典,屬下不敢領(lǐng)受?!?/br> 王準(zhǔn)沉聲道:「下面百姓是受屬下等人挑撥,亂法犯禁,劫掠商旅,請衛(wèi)帥治屬下誘民教唆之罪!」 丁壽微笑:「你等是受命行事,罪在本官,與爾等無干?!?/br> 「屬下還要向衛(wèi)帥請罪,」 王準(zhǔn)還是不敢抬頭,「為了取信白蓮教匪,屬下對衛(wèi)帥多有不敬之言,還……還要遭劫商旅將賬記到衛(wèi)帥頭上?!?/br> 丁壽一愣,旁邊郝凱連聲怒罵:「你這攪事精混賬東西,胡言亂語,不是壞衛(wèi)帥名聲嘛!」 「罷了罷了,」 丁壽笑著揮手,「你讓他們來尋我也是不錯,這筆賬本官認(rèn)下了,立刻安排人沿途搜尋遭難商旅,有何損失照價賠償?!?/br> 「功是功,過是過,你也不必記掛在心,安心領(lǐng)受升賞就是?!?/br> 「謝衛(wèi)帥?!?/br> 王準(zhǔn)再行一禮,告退下了小丘。 「老郝,你手下這小家伙有些意思。」 丁壽有感而發(fā),王準(zhǔn)不憐憫那些有過搶掠行徑的百姓,卻還知曉念著那些沿途遭難的旅客行商,可見其心中并非全無是非。 「這個夯貨,教衛(wèi)帥您見笑了?!?/br> 郝凱撓頭傻笑。 柳尚義笑道:「王大川賊黨授首,還意外破獲了白蓮教逆謀,據(jù)說廠衛(wèi)還擒獲了許多綠林大盜,托衛(wèi)帥之福,下官轄境日后當(dāng)安靖許多?!?/br> 「此番有賴諸位臂助,也算功德圓滿,丁某已在府中設(shè)下便宴,為諸位慶功?!?/br> 眾人紛紛稱謝,「多謝大人費心?!?/br> 于永立在人群中隨聲附和,心中卻有些吃味兒,錢寧、郝凱各有功績,自己手下卻沒撈到一條大魚,萬一被衛(wèi)帥從此輕視,可如何是好,正自糾結(jié),余光斜脧到一條人影飛奔而來。 「衛(wèi)帥,常掌班來了?!?/br> 丁壽回身看到常九,熱絡(luò)地打了聲招呼,「老常,來得正好,領(lǐng)上東廠的哥兒幾個到我府上飲酒去……」 「大人,酒宴暫時飲不得了……」 常九滿頭是汗,一臉焦急,「出事了……」*********三具尸體,整齊地平躺在三張長條木桌上,丁壽神情凝重,看著在桌前忙碌不停的楊校,緘默不語。 「大人,三位掌班身上除了刀傷和棍傷,并無有中毒跡象和暗器傷痕?!?/br> 楊??辈橥戤?,向丁壽回報,三眼凋計全因被王大川臨死一擊重傷,不得已丁壽只得向柳尚義借將。 「河北三虎功夫如此了得?竟然以二敵三,斃了東廠三名掌班?」 丁壽蹙眉自語。 「斷無可能!」 常九斬釘截鐵道:「東廠派出擒拿各路匪盜的人都是經(jīng)過老計盤算安排,可以說十拿九穩(wěn),絕不會失算。」 「郉老虎的揆天大闔棍走的是剛猛一路,陸坤的三十六路大力神棍也是以強橫著稱,不是屬下夸口,便是兩個郉老虎,以硬碰硬,也斷不是陸坤的敵手。」 陸坤的天生神力丁壽親眼所見,兩膀可說有千鈞之力,丁壽捫心自問,便是他與陸坤對陣,也只有以巧力取勝,當(dāng)下輕輕點頭。 「公羊的桿子鞭法自不必說,那九枚淬毒飛梭也是神鬼難防,烏金雖身肥體胖,但他的分筋錯骨手是自幼便下過苦功的,變化巧妙,最善近戰(zhàn),他二人一遠(yuǎn)一近,配合天衣無縫,孫虎的八卦刀如何能勝!」 話到此處,常九含恨頓足,激憤道:「因而我實在想不透,他們?nèi)巳绾螘墼谀嵌耸种?,除非……有旁人幫手?!?/br> 「幫手?」 丁壽眉峰舒展,「河北三虎該有三人,會不會是那另一個……」 「不會?!?/br> 楊校果斷搖頭,「三虎的另一人八年前便已投身公門,與他兩個盟兄?jǐn)嗔送鶃?。?/br> 「既然一個頭磕在地上,關(guān)系豈能說斷就斷,保不齊那人還和這兩個賊人藕斷絲連,投身公門不過掩飾身份……」 十二掌班共事多年,常九如今一門心思替幾個老伙計報仇,寧可殺錯,絕不放過,陰惻惻道:「楊捕頭如何就能篤定與那人毫無關(guān)系?」 「因為楊虎如今正在真定府捕盜御史甯大人麾下效力,不會擅入順天府境內(nèi),常掌班若是不信,可自到真定核實?!?/br> 楊校冷冷言道。 「常某自然會去,管他是誰,動了我東廠的人,我要他血債血償!」 常九咬牙切齒道。 見二人爭執(zhí)將起,丁壽滿心膩味,皺眉斥道:「尚且不知兇手是誰,還不是窩里斗的時候!」 常九訥訥退到一邊,呼出一口濁氣,丁壽平緩語氣問道:「楊捕頭,可還有別的眉目?」 「烏掌班與公羊掌班俱是死于刀下,陸掌班致命傷雖是頭頂挨了那一記重棍,但左腿及右脅各有一處刀傷,故而小人判定,這使刀之人方是真正關(guān)鍵。」 「孫虎的八卦刀絕沒有這個本事!」 常九插言。 「大人請看。」 不理常九,楊校捧出一塊紅布攤開,里面盛放著九枚斷成兩截的飛梭,「這想必便是公羊掌班所用暗器了?」 見楊校對自己態(tài)度冷淡,常九心中有氣,悶聲不答,丁壽轉(zhuǎn)目看去,常九只得老實頷首承認(rèn),丁壽扭過頭示意楊校繼續(xù)。 「從這九枚飛梭斷裂位置看,當(dāng)是被人一刀所斷,想是公羊掌班也覺情態(tài)危急,一次將防身暗器全部使出,不想歹人刀法高明,一刀之間將這九枚飛梭全部斬斷?!?/br> 「江湖傳言,楊虎的流云刀法技藝精湛,如行云流水,同時斬斷這九枚飛梭當(dāng)是不難吧?」 常九念念不忘三虎中人。 「莫說流云刀,世間可以同時毀去擊落九枚飛梭的功夫還有不少,可是能一刀之間斷紋裂痕俱在同一處的,實不多見……」 楊校道。 丁壽有些不耐煩,「別遮遮掩掩的,直說是誰?」 楊??粗?,一字一頓道:「九轉(zhuǎn)回雁刀,刀回落九雁?!?/br> 「大盜劉三?!」 常九失聲叫道。 「什么來路?」 丁壽蹙眉發(fā)問。 常九想起這位爺對江湖綠林的事情不甚了了,急忙解釋道:「啟稟大人,這劉三本名劉惠,也是河北一員響馬大盜,其人行事狠辣,手段兇殘,只是犯案不頻,未如王大川等為禍劇烈,其成名刀法便是」 九轉(zhuǎn)回雁刀「?!?/br> 丁壽不解,「此等賊人為何還不緝拿歸案?」 楊校稟道:「劉賊行蹤詭秘,犯案從不留下活口,是以公門中連他真實樣貌也不知曉,只是從其」 九轉(zhuǎn)回雁刀「推測,該是出身于雁行門,可是雁行門十?dāng)?shù)年來人才凋零,尋蹤訪跡甚是不易,故而……人犯一直未曾到案?!?/br> 丁壽無奈嘆了口氣,他當(dāng)初打草驚蛇,除了算計將王大川逼出顧府,也想著摟草打兔子,干脆把那些有案底的綠林草莽們一勺燴了,他此番調(diào)動各方人馬,也需要多分潤些功勞出去,反正人又不是在顧家抓的,顧北歸難擔(dān)干系,他對顧采薇也有交待,而且據(jù)說那位脾氣火爆的未來丈母娘,對這些綠林人士也是好感缺缺,正好可以趁機賣好,沒成想正以為得計之時,迎頭被澆了一盆冷水。 「百密一疏?。。 ?/br> 二爺?shù)难来膊挥X開始疼了……注:天理教殺進(jìn)紫禁城的「從來未有事」 畢竟只有大清朝才出現(xiàn),思來想去還是不能奪了這些白蓮教徒子徒孫的風(fēng)頭,就這么處理了吧。 「市井游食無業(yè)之人,如酒保、磨工、鬻水者,皆逐之四出。千余人集于城外東郊,持白挺劫人,聲言自分必死,欲甘心剌(劉)瑾,(劉)瑾懼,乃復(fù)之?!?/br> 不管是不是劉瑾怕了才取消驅(qū)逐這事,鍋就先讓丁二背了。 歷史上錦衣衛(wèi)干這種打入敵人內(nèi)部臥底,騙取信任后再把你賣得褲衩都不剩的套路是駕輕就熟,宣德六年時兩個殺人強盜因為被官府追得狠了,腦袋一熱想玩票大的,約了人想埋伏著把未瞻基給做掉,結(jié)果隊伍中混進(jìn)了錦衣衛(wèi),集體涼涼,「錦衣衛(wèi)獲二盜焉。蓋盜嘗殺人,官捕之急,遂私結(jié),約候車駕之玉泉寺,挾弓矢伏道傍林莽中作亂。時有捕盜校尉,亦變服如盜,入盜群之中。真盜不疑,竟以其謀告之,遂為所獲」(明陳建:《皇明通紀(jì)法傳全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