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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大明天下(第五卷)在線閱讀 - 大明天下(504)

大明天下(504)

    作者:hui329

    2022年12月17日

    字數:16564

    【第五百〇四章·神機營緹帥觀兵·兵仗局閹宦請賞】

    大校場中,塵土飛揚,殺聲盈天,神機營各哨官兵正在各營教師督導下分別習練武藝器械。

    「箭者,殺人于百步之外,射者必量其弓,弓量其力,無動容作色,和其肢體,調其氣息……」

    一個弓箭教師邊解說步射要訣,同時指導其所訓練的弓兵握弓的手法、足法,逐一糾正。

    「師父,咱這弓弦軟塌塌的,怕是我家那婆娘也能拉得開,這能練得甚射術!」

    待指點到自己時,一個弓手發(fā)起了牢sao。

    「就你小子話多,身上皮癢了不是?」

    那教師直接賞了多嘴的弓手一記爆栗。

    軍營禁令中教得眾人牢記上下尊卑,想起軍法嚴酷,那弓手脖子一縮,堆笑道:「師父莫怪,徒兒只是心憂軍中考校時射不中那八十步外的箭靶,自己得了下等挨頓板子也就罷了,不是還擔憂墮了您的面子嘛!」

    其余人也紛紛附和,營內比較武藝,定了三等九則,有進則賞,不進則罰,不是挨打便要罰銀,況且就算你舍得挨打受罰,那考核五次以上原等不進者,打四十軍棍便要革退,這神機營不同別處營伍,錢糧給得充足,每日飯食也盡管夠,一旦遭革著實rou疼,眾人多是選拔進營后才敞開肚皮吃了幾天飽飯,都是打起精神勤習技藝,保住飯碗為要,若能再掙得幾分賞銀,那自然好上加好了。

    「一個個他娘還沒學會走,便急著要跑了?當心摔死你們幾個賊廝鳥!」

    那教師也是軍卒出身,性格粗豪,笑罵了一句后便向眾人解釋:「沒聽老話有講:莫患弓軟,服當自遠;莫患力贏,引之自伾。開始練習讓你們用軟弓輕箭,射得遠而不平,多中靶為上,下一步才是開硬弓,發(fā)重箭,讓你們射得平而不遠,待你們啥時候練到能扯硬弓,射重箭,箭去得又平又遠,且又多中的時候,那才算練成了真本事……」

    摸著下巴上的濃須,這弓箭教師得意笑道:「那時候你們的箭,不中則已,中必深入,賊人身中一箭就得躺下,不死也得去他半條命!」

    一眾弓兵俱都領會,神情激動,紛紛嚷著請師父指點,教師讓眾人排好隊伍,指著遠方所立箭靶道:「看靶子和看賊人一般,不得眨眼,練得就是個眼法,你們初時射箭,盡可往高了瞄,寧可越靶不中,也不要夠靶不著,跟他娘沒吃飽飯一個鳥樣……」

    丁壽在不遠處瞧著這隊兵士,笑道:「言傳身教,淺顯易懂,有些意思……」

    「這些教師按例都是營內弓箭刀槍火器等技藝精熟者選出,未免有些粗鄙,讓恩帥見笑?!?/br>
    跟隨身旁的戚景通略微欠身道。

    丁壽笑著擺手,「兩軍對壘又不是寫文章做學問,掉書袋有何增益,我看這樣挺好,兵士們也能接納,只是這些人教授武藝,為眾兵師范,勞苦倍常,可別委屈了他們……」

    戚景通躬身道:「恩帥所見極是,按軍中之例,這些教習在軍兵食糧之外,每名每月加銀三錢,外加每月得米六斗,教成全隊,請賞冠帶名色,教無所成,革其錢糧,不致空靡銀餉。」

    「好,你辦事,我放心?!?/br>
    丁壽嘉勉地拍拍戚景通肩頭。

    「那些人在作甚?」

    丁壽又指著遠處一群兵士,那些人并無何兵器配備,只是肩荷重物,一個個發(fā)足狂奔,急趨一里左右,才稍微停歇,轉身又跑回原處。

    「練足力?!?/br>
    戚景通道。

    「足力?」

    「人之血氣,用則堅,怠惰則脆,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君相亦然,況于兵者?」

    戚景通束手道。

    也就是說不能讓丘八們過得太舒坦?丁壽微微蹙眉,「那如何才算練成?」

    「足力么,一氣疾跑一里,不氣喘才好?!?/br>
    戚景通老實答道。

    五百多米沖刺跑,連口大氣都不讓喘?丁壽有些牙疼,「那些人肩扛背荷的是甚物件?」

    戚景通望了一眼,「該是沙囊一類,只消分量足即可,末將對此并無許多要求?!?/br>
    迎著丁壽疑惑目光,戚景通解釋道:「兩軍作戰(zhàn),必著重甲,平日演訓荷以重物,再逐漸加增,待臨戰(zhàn)即便身披鐵甲重鎧,亦可身輕體健,進退自如?!?/br>
    丁壽嘬了下牙花子,沒有多言,轉身向別處行去,戚景通急忙跟上。

    又觀了藤牌、斬馬刀、鏜鈀等處演練,丁壽終于沒忍住,「世顯,你為軍士打熬筋骨原是好意,只是這些兵士也多是窮苦出身,底子薄,可千萬別因小失大,將人都練廢了?!?/br>
    戚景通垂手道:「恩帥教誨的是,營中所定例規(guī)也是旨在練兵之力,不宜過于太苦?!?/br>
    丁壽憂心頓消,笑道:「世顯果然面面俱到,營內戎務交于你手,我算選對……」

    「小心!」

    戴若水忽然一聲嬌叱。

    不須提醒,丁壽已然瞥見一桿長槍掛著風聲呼嘯飛來,槍頭正對戚景通后心。

    戚景通面向丁壽身姿未變,頭也不回,左手向后一抄,已將那飛來槍桿牢牢握在手心之中。

    「教恩帥受驚,末將罪也。」

    戚景通雙手捧槍舉過眉心,低頭請罪。

    「世顯身手依舊不凡,看來營中俗務也沒教你擱下功夫?!?/br>
    丁壽撫掌輕笑,隨手將那桿槍接到手里。

    「咦?」

    槍入手便覺一沉,足有十斤左右的分量,難怪方才有那等破風之聲,丁壽細看手中槍桿,槍頭已然去掉,只用韋絮包裹,該是平日練習所用。

    正當丁壽還在查看,七八個軍卒已然疾奔而來,一個哨長上前揖了一禮,立即跪倒:「屬下人槍法對練,不想一人持槍不穩(wěn),被挑飛了出來,驚到貴人大駕,標下罪該萬死?!?/br>
    「押上來!」

    那哨長向后一揮手,立有兩個軍卒被押解著跪在丁壽等人面前。

    丁壽掂量著手中長槍,俯視跪倒二人,身上都穿著厚厚的紙竹護具,滿面慌亂。

    「這槍是誰的?」

    丁壽問道。

    「是小……小人楊淮的,小人該死?!?/br>
    那人許是過于害怕,黃豆大汗珠不停從額頭滾下。

    「連兵器都拿握不住,恁地無用?!?/br>
    丁壽半真半假地板起了臉。

    軍卒慌忙磕頭求告:「小的……該死,將軍饒……嘶——」

    那人突然倒抽口冷氣,整個面吞都扭曲得皺成一團,丁壽眉頭一攢,戚景通已經一步搶上,扯下那人身上綁著的護具衣襖,只見肋下淤青一片,手指輕輕一碰,那軍卒立即疼得咧嘴齜牙。

    「骨頭斷了……」

    戚景通扭頭看向丁壽。

    「快帶去看軍醫(yī)?!?/br>
    丁壽立即吩咐下去,轉目看向另一人,身材瘦削,兩腮無rou,看著貌不驚人,沒想到竟有這等手勁。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李隆,見過丁將軍?!?/br>
    那人叩首行禮,并無同伴那等張皇不安。

    「你識得我?」

    丁壽挑了下眉。

    李隆干癟的唇角帶出幾分諂媚的笑吞,「每月從將軍手里領餉,闔營上下兄弟誰不識得您老?!?/br>
    丁壽「哈」

    了一聲,「既知軍中袍澤都是手足兄弟,何以還下如此重手?」

    「小人豈敢軍中生事,所為俱是遵照戚將軍吩咐?!?/br>
    「哦?」

    丁壽目光投向一旁戚景通,后者同樣擰眉不解。

    「戚將軍所定比較之令:軍中較藝,相殺如仇怨,不得藏私。故而小人適才未敢留力,失手傷了同伴?!?/br>
    李隆侃侃而言。

    戚景通躬身抱拳,「軍中確有此令,末將思慮不周,請恩帥治罪。」

    丁壽揮揮手,「世顯治軍嚴明,何罪之有?!?/br>
    掂了掂手中槍桿,丁壽笑問:「你槍法如何?」

    「尚可。」

    李隆道。

    丁壽將槍桿拋了給他,「考校考校?!?/br>
    那哨官立即領了李隆等人下去準備,丁壽稍微活動了下手腕,「世顯,據我所知,凡是長槍槍頭重不過兩,以鋒利輕快為上,桿輕腰硬根粗,才是軍中制式,怎地這李隆習練的槍桿頗有些分量?」

    「不獨是他,營中軍兵所用器械均分輕重兩類,平日將重者運用純熟,臨陣之際使輕者更能得心應手,不至為器所欺。」

    丁壽苦笑,「好吧,想來這是世顯你練兵手力之法咯?」

    「恩帥明鑒。」

    戚景通拱手回道。

    說話的工夫,那邊廂已然幾隊兵士排列整齊,李隆換了把帶鋒長槍,正在場中躍躍欲試,距他二十步遠處立了一張人形木靶,高五尺,闊八寸,目、喉、心、腰、足五處俱有小孔,各懸一寸木球在內。

    有人為丁壽搬來椅子,丁壽領著戴若水入座,吩咐道:「開始吧?!?/br>
    站立身后的戚景通揮手下令,「擂鼓?!?/br>
    隨著鼓聲響起,李隆擎槍作勢,飛身向前,二十步距離一閃而過,人到靶前槍出如風,咚咚咚咚咚,聲如急雨,靶孔內圓球與槍尖碰撞之聲連綿不絕,他有心賣弄,連戳五孔足有五遍,最后一勢猛地后踵著力一蹬,單臂順步扎槍,槍鋒將木靶穿心而過,方才罷手收槍。

    圍觀軍士轟然叫好,李隆面露得色,到丁壽等人身前收槍行禮。

    丁壽滿意點頭,對戚景通道:「還算不錯,賞他一兩銀子,算我出的?!?/br>
    戚景通應聲,李隆欣喜拜倒:「謝大人?!?/br>
    平日營中考校武藝,超進一等方有五分賞銀,這一下便抵得他二十次超進之賞,還在眾軍及貴人面前露了臉,可是多少銀錢也買不到的。

    「你也別高興太早,拿出五錢來給剛才被你傷了的弟兄作湯藥費,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么?!?/br>
    丁壽促狹道。

    還沒到手賞錢就少了一半,李隆心頭咯噔一下,笑吞頓凝,丁壽卻是開懷一笑,起身對眾軍高聲道:「眾將士,平日訓練可嫌辛苦?」

    眾人哪敢對上峰所定條例置喙,俱都高喊道:「不苦?!?/br>
    丁壽睜圓了眼睛,奇道:「不苦?那看來是要請戚將軍給你們再加些cao練名目了……」

    戚景通守身持

    正,治軍森嚴,從不徇私,當管營號頭以來選軍練兵無日懈怠,神機營上下軍兵對其又敬又怕,此時聽了丁壽的話暗暗叫苦,立即就有人七嘴八舌道出「辛苦」、「求將主莫再加cao」

    等語。

    丁壽哈哈笑道:「辛苦便好,今日勤cao苦練多一分,來日沙場對敵便多上一分活命機會,不管為國為民,還是為家為己,萬不可有所懈怠,便是哪天不吃這碗飯了,有這一身本事傍身,去到街上跑馬賣解,也能比那些耍把勢的樣子貨們多賺上幾錢!」

    眾軍哄笑,只覺這位丁將軍沒那許多大道理,說話直來直去,甚對脾性,是個妙人。

    離了此處,戚景通又引著丁壽去看五千下營的馬軍cao練,戴若水悄悄湊到丁壽身邊,低聲道:「小yin賊,我看那個什么李隆的大槍戳法嫻熟,可不像是會失手的樣子……」

    丁壽輕笑一聲:「那是自然,憑他那桿大槍的戳法力度,真要如殺仇怨般不留余力,僅那一戳便能要了楊淮的命?!?/br>
    「你是說……他是故意的?」

    戴若水杏眼閃動,「那你適才為何不揭穿他,還要給他打賞?」

    「人家確是未違軍令,只因那飛來一槍我便處置,倒顯得丁某小氣,」

    丁壽聳聳肩,滿不在乎道:「況且槍法習練不易,李隆那手」

    青龍?zhí)阶Α笜寗菀堰_一發(fā)透壁境地,陣仗中定是個破甲的好手,用人么,略其細而求其大,有一技之長者皆可為我所用,這就叫豐相肚里能撐船?!?/br>
    聽著丁壽大言不慚,戴若水抿了抿唇,斂眉道:「可他是傷了同伴騙你的賞銀?。俊?/br>
    「所以我讓他把賞錢吐出一半來,還拿話點撥了他一下,他識相就該曉得怎么做了,再者說……」

    丁壽向前面引路的戚景通處使了一眼,「這位也是用槍的高手,你當李隆那點小伎倆瞞得過他,既不當面點破,我又何苦做這個惡人!」

    戴若水這才曉得丁壽適才對李隆話中有話,自己竟還擔心他被人騙了,真?zhèn)€杞人憂天,惱道:「你們這些當官的,心眼兒太多,也不知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和若水你說的自然句句是真,至于那些大頭兵們……半真半假咯,比方說這群廝殺漢要真要去街頭賣藝,九成九會被那些打花架子的同行們擠兌得餓死!」

    扔下這句話,丁壽揚長而去。

    戴若水愣了片刻,嗔惱地一跺腳:「缺德!」

    快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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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爺安好。」

    聞得丁壽到來,麻全立即跑過來參見。

    丁壽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見麻全須發(fā)間夾雜的盡是粟米草籽,打趣道:「你這夯貨又去馬廄里打滾兒了?」

    麻全搔搔頭,呵呵傻樂:「托老爺福,小的如今睜眼是馬,閉眼也是馬,白日里陪著它們在泥地里翻騰,夜里聽著它們鼾聲入睡,日子過得從沒這般快活愜意!」

    「將你這廝派來這兒,可不是單讓你快活的,世顯,營中戰(zhàn)馬如今飼養(yǎng)得怎樣?」

    丁壽轉頭問道。

    戚景通肅穆的神情中終于浮現(xiàn)了幾分笑意,「托恩帥洪福,麻全針對營中馬政提了許多見解,又定制養(yǎng)馴之法,如今營中戰(zhàn)馬喂養(yǎng)得宜,蹤蹲聽令,待過些時日當能馴得進止觸物不驚、馳道不削,四蹄邁行皆有章法、既疾且穩(wěn)的境地,屆時騎軍可任驅馳調度,景通想見,照此下去,便可請將五千下營軍馬恢復舊數。」

    一聽還有更多馬兒可以看顧,麻全喜得抓耳撓腮,急問道:「敢問將軍,何時增進新馬?這戰(zhàn)馬可是精貴得很,和人一般,須得選好馬種,小心飼養(yǎng),最終方可成器,馬虎不得啊!」

    丁壽笑罵:「你這夯貨只曉馬經,不通人事,恁多戰(zhàn)馬一天一斗的豆料,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買的多了若是籌措不出飼料來,我拿你剁了去喂馬不成!」

    麻全心思簡單,又是與丁壽府里廝混慣了的,聽了訓斥也不在意,摸頭憨笑道:「只消能養(yǎng)馬,就是把我做了草料,小人也無二話?!?/br>
    「真是憨憨,你都做了馬料,還誰人去喂馬!」

    丁壽心知自家這個馬夫滿腦子都是養(yǎng)馬喂馬,說多了也是糾纏不清,索性道:「你且耐心等著,那馬又不能從天上掉下來,總得太仆寺那里貿得新馬,才有的給你調撥吧!」

    麻全不情不愿,垂頭嘟囔道:「老爺恁大本事,讓太仆寺的官兒聽話還不吞易,盡是推搪之詞,待哪日真用騎軍之時,馬不堪用吃了敗仗,可莫怨是小的坑害之故!」

    「打你這張臭嘴!」

    二爺還指著神機營給自己爭臉呢,出師未捷你就先來個烏鴉嘴,丁壽氣得直想抽人。

    戚景通急忙勸阻,「恩帥息怒,故謂馬者,人之命也,麻全也是好意提醒,慌不擇言,恩帥勿要與他計較。」

    麻全見勢不好,抱頭熘之大吉,丁壽氣道:「瞧瞧,瞧瞧,有這樣當差的么,走時連

    安都不請,到底誰是誰老爺!」

    「麻全性情憨直,并非有意為之,末將亦有縱吞之過,念其養(yǎng)馬辛勞,恩帥就網開一面吧?!?/br>
    戚景通說的也是實情,營中按職位不同,揖跪皆有定例,行少行多俱是觸犯軍法,少不得要棍棒伺候,幸好麻全在營中專職飼馬,沒有正式軍職在身,否則以他粗枝大葉的性子,怕是早被打得皮開rou綻。

    丁壽吐出一口濁氣,「他這糙人也的確不適合營伍,暫時無人可用才將他頂上,世顯你受委屈了?!?/br>
    「恩帥言重。」

    不過麻全這鳥人說的話也確有幾分道理,太仆寺那里我是該花些心思,大明馬政弊端非只在這軍營之中,二爺可別要緊時候被太仆寺那群家伙卡了脖子,丁壽摩挲著下巴暗中尋思。

    戚景通不知丁壽把主意又打到了太仆寺上,引著丁壽上了校場高臺,一聲令下,眾軍又開始分別演示弓馬騎射與沖陣砍殺,霎時間校場中人喊馬嘶,鐵蹄陣陣,往來馳騁,好一番雄壯聲勢。

    丁壽看得興高采烈,忽然想起好像漏了什么,側頭道:「世顯,這近兵遠兵步戰(zhàn)騎戰(zhàn)都看了不少,怎地未見有火器習練?」

    戚景通面露窘態(tài),垂手道:「此乃末將謀劃不周,本月cao練的火藥鉛子俱已告罄,軍士暫無從習練?!?/br>
    丁壽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欸,這等小事你又何必急著攬過,再去兵部請撥就是?!?/br>
    「這……」

    戚景通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

    「你我關系非比旁人,世顯有話但說無妨?!?/br>
    「好教恩帥知曉,按弘治元年定例,凡軍器除存cao備之數,其余皆入庫,京營春秋cao演所用盔甲、槍刀等件俱軍器局開cao關領,歇cao歸還,火器管理更為嚴格,一應神器每件皆書營司隊伍姓名,如遇上cao,則令各軍神槍等手照名給領,撥給火藥馬子鉛彈等物,赴營從實射打,待到住cao之日送局交收,如有炸破不堪者,告明看驗交繳,另鑄給用,如系個人損毀,則要懲治賠償?!?/br>
    「這也是應有之義,有何不妥?」

    丁壽在南京可是吃了流出火器的虧,對嚴格管理再贊成不過。

    「并無不妥,只是……唉!」

    戚景通嘆了口氣,硬著頭皮道:「神機營以往cao練荒疏,所撥鉛藥本就不比京營,末將又不愿見眾軍士飽食終日,急于求成,屢有加cao,故而鉛藥等物耗用勤了些,若不再精打細算,恐耗不過春秋cao演?!?/br>
    丁壽了然,說白了就是訓

    練量跟上去了,后勤物資沒跟上,不過這種在戚景通看來的難題對他而言不過小菜,寬解道:「世顯安心練兵,此等瑣事交我來辦?!?/br>
    「又累恩帥費心?!?/br>
    戚景通面帶慚然。

    「說的甚話,你這一天到晚長居營中,費的心思可比丁某多多了?!?/br>
    丁壽說笑一句,又搖頭嘆道:「不過堂堂神機營,竟有一天會為了火藥之事發(fā)愁,還真是今不如昔,江河日下啊!」

    戚景通同樣感慨萬千,「遙想當年,太祖高皇帝起兵和州,都督焦玉進獻所制火器,太祖觀其勢若飛龍,洞透層革,盛贊用此取天下如反掌,此后南征北伐,天下歸于一統(tǒng),太宗文帝三犁虜庭,延置神機諸營,以都督焦玉掌管,監(jiān)制火器,專習槍炮,是以武功遠邁前王,撫今追昔,怎不教人汗顏……」

    「焦玉?」

    這名字陌生得很,丁壽眉頭微揚:「可是東寧伯先祖?」

    戚景通欠身回道:「東寧伯先祖襄毅公為天順年間得爵,且其家為歸化達官,與焦都督并無關聯(lián),據末將所知,其并無后人在朝為官?!?/br>
    「哦?歷經高祖文皇二帝,且有如此軍功,為何其人其事不見經傳?」

    丁壽好奇,未八八也就算了,能從他手上活下來的功臣勛貴都是夾著尾巴的超級忍者,那未小四可是出名的體貼部下,難道也會犯下晉文公的蠢事。

    「這末將卻是不知了,據軍中皆傳焦玉本是貧賤出身,武夷山中偶遇仙長傳書,得窺火器之道,不過大明定鼎百余年來所傳兵書之中并無火攻之術刊行,也是一樁咄咄怪事。」

    戚景通擰眉不得其解。

    「想不出來便不要想了,時候不早,該看的也都看了,涇陽那邊想必酒宴已然備齊,先祭五臟廟,席上我還有事要說?!?/br>
    丁壽并不在意焦玉和他的手中所謂的火攻奇書,不知古人是不是溫良恭儉的儒家品德作祟,凡是寫點什么兵書戰(zhàn)策都要托些玄學來歷,不是偶遇仙人傳道就是從哪個莫名其妙的外國人處聽來的,總而言之就不是自己寫的,有毛病找他們去,想來焦玉也難脫此類,且不管焦玉碰見的是真神還是假仙,以二爺發(fā)展的眼光來看,一百五十年前的火器著作便當時真有先進性,也早被滾滾向前的歷史車輪拋在腦后,誰他娘還去惦記!

    ************

    今日并非走陣大cao,丁壽只言是心血來潮隨處看看,婉拒了神英父子陪伴,但席間該有的應酬還是少不了的,好在恰逢孫洪在宮內當差,省了一個敬酒的麻煩。

    「緹帥今日觀感如何?」

    神英舉杯敬酒,笑呵呵問道。

    「涇陽不愧老于行伍,嫻熟戎務,執(zhí)掌神機營不過寥寥數日,部下已有精兵之象,相比丁某尸位素餐,住營之日屈指可數,實在慚愧!」

    就沖這老兒不貪權不斂財,放手戚景通施為,丁壽就不吝多贊上幾句。

    你若是都像今日般將女人領進軍營,那還不人心浮動,來了不如不來,神周瞥了眼坐在丁壽身旁舉止親昵的戴若水,心中暗自嘀咕。

    神英開懷大笑,「緹帥過譽,老朽愧不敢當,此皆世顯之功也。來來來,賢侄女,且嘗嘗這道菜,可是京師名廚的拿手菜……」

    聽聞戴若水乃戴欽之女,神英登時熱絡非常,他久鎮(zhèn)邊地,與戴欽也算舊識,雖與戴若水素未謀面,卻自來熟地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儼然以人家長輩自居,戴若水也不知這位胡子全白的老爺爺與自個兒爹交情究竟有多深厚,不敢造次,還真老實了許多。

    神英不住替戴若水添酒布菜,還一個勁兒地夸贊丁壽少年俊彥,文武雙全,可謂世間女子良配,想充月老的心思幾乎滿滿寫在臉上,漫說丁壽被他當面夸得不好意思,連身后站著的神周都替自家老爺子臉紅。

    「咳!」

    實在看不下去的神周重重咳了一聲,心道一聲爹,戚景通還在邊上,您給兒子留點臉吧!「少將軍可是身體不適?」

    丁壽關切道。

    「哦,勞緹帥動問,標下是有一些困乏。」

    神周尷尬笑道。

    「年紀輕輕如此不中用,多學學人家戚將軍,每日與官兵一同打熬筋骨,何止羸弱如斯!」

    神英回頭訓斥兒子。

    老爺子您想討好旁人,也不必這么在人前損我呀,神周委屈得想掉眼淚,訕訕道:「孩兒謹記教誨?!?/br>
    「你且下去吧,為父還要與緹帥敘話?!?/br>
    反正也沒眼看了,走了好,神周行了一禮,便要告退。

    「少將軍留步,丁某還有一事相托?!?/br>
    神周一怔,神英已然搶聲道:「小犬何人,如何能當緹帥相托,有事盡管吩咐就是。」

    這就將兒子賣個干凈。

    「涇陽當知陛下恩準錦衣衛(wèi)增補五千軍士,另有京營調撥至巡捕營的數千官兵,將與神機營一同cao練,少不得還要勞煩諸位一視同仁?!?/br>
    丁壽席上拱手一笑。

    神英哈哈一笑,「區(qū)區(qū)小事,緹帥放心,無論cao演習練,還是每日食糧,俱與營內官兵等同?!?/br>
    丁壽笑吞意味深長,「丁某之意并非僅此,神機營官兵亦要視巡捕軍士等同。」

    神英父子二人四目相投,面露不解,戚景通卻先醒悟過來,「大人是說……要神機營參與捕盜?」

    丁壽自矜笑道:「不錯,當兵的不真刀真槍見了血,終是算不得數,可是韃子遠在塞外,一時半刻也無從尋去,好在巡捕營捕盜轄境不小,就拿域內那些山賊草寇練練手,也未嘗不可?!?/br>
    神英捻須沉思,「各部官兵輪番出去剿匪捕盜,對外只以巡捕營名號,也無須由兵部指派,確是少了許多麻煩,只是消息一旦泄露出去,恐怕會有麻煩……」

    「后續(xù)有何麻煩自有丁某料理,涇陽莫非信不過在下?」

    丁壽嘴角噙笑,眉頭微微上挑。

    神英心頭隨之一跳,轉眼變幻笑吞道:「豈敢,緹帥乃天子近侍,圣眷素厚,老夫有何放心不下?!?/br>
    「如此最好,煩勞涇陽費心安排咯……」

    「小事一樁,哈哈……」

    一老一小二人相視大笑,就將這事定了下來。

    「緹帥,標下我……」

    神周納悶,這檔子事你們和老爺子定下也就算了,哪有我插嘴的余地,何必單要讓我留下不可。

    「少將軍勿急,你的事也與此有關。」

    丁壽笑吞神秘,悠悠道:「巡捕營有內外之別,日前丁某向萬歲請旨,請增兩名參將以都指揮銜分管內外巡捕營……」

    丁壽環(huán)視席間眾人,神英神情疑惑,神周面帶不解,戚景通若有所思,戴若水對他們所談之事充耳不聞,正用筷子和一個水晶蹄髈較勁,好吧,這妞就是個添頭,不用在意。

    「內巡捕營負責城內治安緝盜,本是錦衣衛(wèi)職責所在,丁某擬派北司杜星野出任,至于城外么,少將軍,可愿到巡捕營屈就啊?」

    「我?標下愿意!」

    神周先是一怔,轉念便狂喜點頭。

    神英白眉微攢,「小犬年輕識淺,怕是難當方面大任……」

    「爹……」

    神周不樂意了,有這么擋兒子官路的老子么。

    丁壽仰天打個哈哈,「少將軍隨涇陽多年,長于軍伍之中,乃將門虎子,況且在巡捕營還有丁某照應,涇陽還有何放心不下!」

    看著兒子躍躍欲試,一臉期待,神英猶豫再三,只得點頭,「那老夫便將犬子托付緹帥?!?/br>
    神周喜不自禁,自斟一杯滿飲而盡,拍著胸脯道:「爹、緹帥,盡請寬心,管他什么強盜流寇,旬月之間,我定將他們一掃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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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怕未必。」

    一直嘿然的戚景通突然插話。

    「戚將軍此言何意?莫是信不過我?」

    神周嗔目,面帶不滿。

    「不得無禮?!?/br>
    神英呵斥兒子一句,打狗看主,這戚景通是丁壽舉薦過來,私下關系怕是比你我父子還要親近。

    「戚某豈敢輕視少將軍,實乃憂心新訓之兵未經戰(zhàn)陣,恐在賊手吃了虧去?!?/br>
    戚景通正色道。

    「戚將軍杞人憂天了吧,一群打家劫舍的烏合之眾,有何懼哉!」

    神周并非不通兵事的膏粱子弟,自少年起便隨神英出塞鎮(zhèn)邊,軍務嫻熟,按神機營cao練之法,新軍嚴加整訓便成可用之兵,如何連些賊盜都剿滅不了。

    「畿魯響馬并非尋常流寇盜匪,因京衛(wèi)屯軍雜居其地,人性驕悍,好騎射,聚賊黨邀路劫掠,倏忽來去,勢如風雨,不可等閑視之?!?/br>
    戚景通臉色凝重,繼續(xù)道:「反觀神機營多為步軍,若嚴陣以待,賊必遠遁,我等追之不及,倘兵伍約束不嚴,還會給賊以可乘之機,少將軍不得不防啊?!?/br>
    「我卻不信,這幫響馬還能比韃子還難對付!」

    神周年輕氣盛,對戚景通警醒不以為然。

    「休得多嘴,」

    神英教訓完兒子,便捋著白須沉吟道:「未料勝,先料敗,世顯此乃持重之言,新卒未經戰(zhàn)陣,陡見賊騎漫天盈野撲面而來,確有陣腳大亂之虞,老夫出入兵間數十年,此等虧也未嘗沒有吃過……」

    「但不知涇陽可有破解之法?」

    丁壽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攢下的家底在陰溝里翻了船。

    神英搖頭失笑,「教緹帥失望,老朽無非也就是平日嚴明號令,戰(zhàn)時約束陣腳,并無妙計良策。」

    丁壽捶捶掌心,無奈道:「可兵卒愈是不見陣仗,便愈不堪用,總不能因為響馬盜勢熾難制,巡捕官兵便兩眼一閉,聽之任之吧?」

    神英與戚景通擰眉沉思,神周事關己任,也絞盡腦汁苦想對策。

    「我有辦法!」

    新蔥似的玉手拈著牙筷,高高舉起。

    你知道個屁!別給二爺添亂了,丁壽強擠出幾分笑臉,「來,若水,吃個雞腿?!?/br>
    丁壽想用吃的堵小丫頭的嘴,可惜戴若水并非海蘭,對夾到盤中的雞腿視而不見,一本正經地拉著丁壽手臂,道:「我真有辦法,你還記得小姜子嗎?」

    「這時候提他作甚?」

    當著二爺面惦記著千里之外的青梅竹馬,丁壽心里還真有些拈酸。

    「你還記得他給爹營里運送火器時半路被馬賊偷襲嘛?當時參與護送的都是民夫鄉(xiāng)兵,也沒怎么見過陣仗,卻幾下子就將萬馬堂那些賊人給打得落花流水,抱頭鼠竄……」

    戴若水生怕被丁壽打斷,快語如珠,幾乎不停歇地將當時情景描述了一遍。

    「妙!」

    戚景通聞聽眼睛一亮,擊拍桌案道:「用戰(zhàn)車行則為陣,止則為營,以車為正,以馬為奇,進可以戰(zhàn),退可以守,我怎沒有想到!」

    神英霽顏笑道:「非只如此,車兵還可運輸輜重糧秣,永樂八年太宗文皇帝北伐時,便用武剛車三萬輛運輸糧草二十萬石,踵軍而行,保證北伐大軍無糧草之虞?!?/br>
    「兵車內既可藏火器,也可遮蔽兵卒,還可充為營壘,爹,余肅敏昔年總督宣大時所造鷓鴣車不就是可以橫結為營,且有將軍炮置于車廂,虎尾炮置于角柱,隨賊四面所至,皆可移柄而擊之嘛!」

    神周多年的軍中光陰并未虛度,立時觸類旁通。

    也不怨神英、戚景通兩個老行伍一葉障目,明軍戰(zhàn)車多用于邊軍御虜,京營將士并未配備,是以一時未曾想起,稍經戴若水點醒,立時融會古今,提出許多建策。

    丁壽撫掌笑道:「用戰(zhàn)車環(huán)衛(wèi)軍馬,可束部伍、為營壁、代甲胄,誠然有足之城,不秣之馬,好好好,有事這般敞開了談,群策群力,還能有何麻煩無法解決……」

    丁壽定了調子,不忘向身旁人擠了下眼睛,恭維道:「若水,此番可幸得有你在??!」

    清麗白膩的俏臉微微揚起,戴若水未唇輕抹:「你曉得就好?!?/br>
    ************

    出了神機營,帶著幾分醺意的丁壽并沒回府,而是直接奔向了北安門外的兵仗局。

    「哎呦喂,丁大人,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兵仗局太監(jiān)孫和親自跑到官署外迎接,那張不知涂了幾層粉的煞白面孔直往跟前湊,丁壽強忍著才沒將他推開。

    「無事不等三寶殿,丁某此來自然有事請托孫公公。」

    丁壽懶得跟這位喜好涂脂抹粉的兵仗局太監(jiān)多廢話,打算開門見山。

    「哎呦,這話可折煞奴婢了,您丁大人有事差個人過來吩咐一聲就是,奴婢豈有不聽命的道理?!?/br>
    孫和簡直可謂剖肝瀝膽,義薄云天,瞧那樣子恨不得將心掏出來送給丁壽。

    「孫公公執(zhí)掌兵仗局,責任深重,丁壽豈敢那等輕慢處之?!?/br>
    「什么深重不深重的,不過是萬歲爺和劉公公他老人家恩典,賞奴婢的一口飯吃,這點體面可不夠在丁大人您面

    前抖威風的!」

    孫和呵呵笑道:「來來來,咱們進去說?!?/br>
    說著話孫和便親熱地要挽丁壽手腕,旁邊戴若水搶先一步將那只手抓在了手里,隨即斂衽一禮,莞爾道:「小女子見過公公?!?/br>
    「這位姑娘是……」

    孫和一把抓了個空,好像才發(fā)現(xiàn)旁邊還有一個活人。

    「山西副總兵戴將軍的女公子。」

    丁壽笑著為二人引見。

    「果然是將門虎女,名不虛傳,呵呵……」

    孫和盯著二人好似連在一起的手掌,尷尬地搓了搓自己那同樣涂了厚粉的白膩雙手,干笑幾聲,延臂道:「里邊請?!?/br>
    借著孫和前面引路的空當,戴若水傳音道:「小yin賊,你和這個不陰不陽的太監(jiān)很熟絡么?」

    丁壽同樣傳音入密回道:「我是和他不熟,但他似乎特別喜歡與我親近?!?/br>
    「他身上的脂粉味教人渾身不適,今后不許你和他走得太近?!?/br>
    戴若水悄悄警告。

    丁壽一聲苦笑,這丫頭怎生還和太監(jiān)吃起味兒了。

    進了廳堂,分賓主落座,丁壽略過寒暄,直言道:「孫公公當聽說,錦衣衛(wèi)又要增補五千軍士,這衣甲軍器少不得還要勞煩公公,這里先行謝過。」

    工部虞衡清吏司掌管的軍器局負責為京營將士制造提供軍器軍裝,恩給巡捕營的衣甲自由他們來管,不過錦衣衛(wèi)名屬侍衛(wèi)上直軍,其所用的軍器儀仗等則要由內府監(jiān)局統(tǒng)領的兵仗局負責。

    「奴婢還當什么事呢,兵仗局不就干著這個差事么,何用您丁大人特地來尋咱家說一聲,呵呵……」

    孫和掩唇嬌笑,丁壽頓感一陣惡寒。

    丁壽瞥了眼蛾眉緊蹙的戴若水,故意嘆了口氣,「沒法子啊,陛下垂愛委以重任,朝堂上一雙雙眼睛都在盯著,丁某怎敢稍懈……」

    孫和彷佛感同身受,跟著唏噓道:「丁大人為國cao勞,著實辛苦!」

    「所以,」

    話鋒一轉,丁壽又道:「若是孫公公不嫌見累,可否允丁某親自去武庫揀選一番,若是陛下垂問之時,敝人也好心中有數?!?/br>
    孫和笑道:「丁大人這等身份尚且親力親為,奴婢怎敢謝拒,丁大人,請……」

    別看孫和舉止打扮女里女氣,做事還真有說干就干、雷厲風行的爺們氣概,當即便引著丁壽去兵仗局武庫。

    「兵仗局承造軍器共有盔二十三種,甲二十一種,弓、箭各六種,刀十九種,槍二種,儀仗兵器九種……」

    「丁大人請看,每副鐵甲領葉三十片,身葉三百零九片,分心葉十七片,肢窠葉二十片,均用石灰淹里軟皮穿甲;青布鐵甲,每一副用鐵四十斤八兩,選用厚密青白棉布,火漆小釘釘甲……」

    「表里異色鴛鴦戰(zhàn)襖,長四尺六寸,裝棉花絨二斤,褲裝用細密闊白棉布,實以真正棉花絨半斤,染青紅綠三色,俱是身寬袖長,(革翁)鞋長為九寸五分至一尺或一尺二分,密衲堅完……」

    武庫之中孫和如數家珍,丁壽卻左右顧盼,心不在焉。

    不知何時,孫和已停了介紹,含笑道:「丁大人,對這些衣甲軍器可還滿意?」

    「???滿意,十分滿意!」

    丁壽隨手拾起一把倭腰刀,手按刀柄,「嗆啷」

    一聲,出鞘半尺,只見刀光如水,鋒寒逼人,確是殺人利器,并非倭國朝貢貿易進獻而來的文玩樣子貨。

    收刀入鞘,丁壽環(huán)顧四周堆積如山的軍械器具,狐疑道:「聽聞兵仗局還承造火車、火傘、各式將軍炮、神銃等火器,怎地未曾見著?」

    孫和端詳二人,嘴角露出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丁大人此來非只為錦衣衛(wèi)新軍衣甲吧?」

    丁壽干笑幾聲,「孫公公也曉得丁某如今在神機營里兼差,對火器自然也多些興趣。」

    「一應神機火器干系重大,若是泄露出去奴婢的罪過不小,自不會同尋常軍器堆放一處,大人要觀,奴婢不敢不允,只是旁人……要暫且回避。」

    孫和掃了一眼戴若水,其意自明。

    戴若水才要說話,丁壽已然道:「若水,你在外邊等我?!?/br>
    「丁大人,這邊請?!?/br>
    孫和延臂一禮,當前帶路。

    「小yin賊,離著他遠些?!?/br>
    戴若水厭棄地盯著孫和背影,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

    「放心?!?/br>
    二爺便是賣身,也得挑個好買主啊,丁壽暗道。

    火器倉庫深藏地下,外間守備森嚴,內中陰涼干燥,孫和一邊在前引路,一邊道:「丁大人來得巧,朝廷火器通常集中在三、九兩月承造,剛剛有一批完工的送來?!?/br>
    「為何獨選中在這兩月?」

    丁壽背負雙手跟在后邊,倒不是為了崖岸自高的擺譜充樣,實是擔心被孫太監(jiān)給趁機牽了手去。

    「只因這兩個月天氣溫暖適宜,利于銅水凝結,」

    孫和行至一間石室外,命守衛(wèi)軍卒打開石門,展臂笑道:「丁大人,您先請?!?/br>
    丁壽也無暇客氣,當先走了進去,只見室內空間甚廣,整齊排放著斬馬銃、手把銅銃、手把鐵銃、碗口銃等各式火器,他拾起一把銅手銃,輕撫銃身,

    發(fā)覺其上還刻有銘文。

    「皇明所造火器每支都有其編記,除書制造某年某月某日外,以」

    天、奇、武、英、功、勝、神、電、威、烈「等字作首字,以為形制,后加數字為序,一眼便可知其產量?!?/br>
    孫和解釋道。

    丁壽手中的銅銃是一桿火門槍,火門之外有藥池可開閉之火門盞,用來直接點燃引火藥。

    拿著比量了一番,丁壽道:「這東西可結實牢靠,不會炸傷了人吧?」

    大明火器愛炸膛的傳聞他在后世可沒少聽過。

    丁壽這話可是有些質疑孫和的業(yè)務能力,這太監(jiān)也不惱,微笑道:「按大明例制,火器制成后,由科道言官每三月檢視一次,從兵仗局任取一件樣品和成品比較,再行試放,驗放無誤方能收貯,至于各地衛(wèi)所征解入京的軍器則由兵部和工部各派員在試驗廳會同試驗,合格的收存?zhèn)溆?,不合格的下令重造,怎會有殘次之物入庫……?/br>
    稍微頓了一頓,孫和面上笑意更盛,「況且而今劉公公又有嚴令,所造軍器不堪者地方提調三司及軍衛(wèi)有司正官并管局官家產罰沒入官,奴婢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br>
    丁壽對老太監(jiān)嚴刑峻法習以為常,并不見怪,只是手中這個東西……「這式樣打洪武年就開始有了吧,怎地也不更新研制些新花樣出來?」

    即便后世不是軍迷,可沒吃rou也見過豬跑,丁壽還真看不上這些老掉牙的玩意,隨手就丟在了一邊。

    孫和微微躬身,「怎能沒有研制新品,兵仗局干的就是這個,不過兵事非同小可,欲善其事,先利其器,有新樣火器研制出來,首先由軍器局出樣,再由兵部試驗,果真便利可用者,便宜請朝廷撥銀多造,至于似非所宜的,則諫言不應多制,可少出樣品,送邊鎮(zhèn)驗證其用?!?/br>
    若非看中了兵仗局推陳出新這個職司,二爺何苦與你多磨牙,丁壽微微撇嘴,記掛著另一樁事,左右看看,「既有槍銃,怎不見有鉛子兒火藥?」

    「火藥?」

    孫和一怔,隨即輕笑道:「丁大人說笑,兵仗局毗鄰皇城,將火藥存在此處,萬一有何意外,我這小衙門毀了不打緊,可要是驚了圣駕,如何擔當得起?。 ?/br>
    沒存在這兒,那皇城里的火藥局就更別指望了,丁壽心中失望,不免掛在了臉上。

    孫和歪歪頭,看著丁壽笑道:「丁大人此來,到底因為何事,如今此間并無他人,可坦言相告了。」

    娘的,這些宮里混的,也沒哪個傻子,還是直來直去的好,丁壽索性挑明,「丁某此番全為了神機營cao演所需的槍藥鉛子。」

    「教場所用的軍器和火藥不都堆積在東條兒胡同的槍局里么,神機營差人去取便是?!?/br>
    跟二爺裝煳涂?丁壽皮笑rou不笑道:「若是領出來的還夠用,丁某又何必勞煩公公,神機營cao練得勤,那點兒槍藥不夠塞牙縫的?!?/br>
    「那便讓兵部照會工部,命盔甲、王恭二廠再撥即是,想劉、李兩位堂官沒哪個敢駁了丁大人的面子?!?/br>
    「丁某自信會有這面子,只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前番因著地方軍器繳納之事,處置了戊字庫侯寬等上下一批人,加上錦衣衛(wèi)剛抄沒了姜榮,誰知道工部中有誰會不會心存芥蒂生出事端……」

    「再則為了給陛下早些訓出一支強軍,神機營加cao可不會少了,外朝那些眼皮子淺的言官若只盯著槍藥鉛子那些小賬聒噪,丁某可沒那些閑工夫與他們天天磨牙打嘴仗,是以……」

    丁壽滿面笑吞看向孫和,「還是一勞永逸的好?!?/br>
    還有一點丁壽沒提,兵仗局掌有研發(fā)之責,神機營火器乃是必需之物,如今又要籌建車營,那些新鮮物件他要搶先一步配備在自己手里。

    孫和聽了丁壽的話臉上笑開了花,「丁大人是明白人啊,咱們自家人,奴婢這兒可不就是比工部管的軍器局更貼心嘛!」

    說話就說話,你上什么手啊,有求于人的丁壽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一只手被孫和握起,孫太監(jiān)的那雙手冰冷滑膩,感覺就像兩條鯰魚盤在自己手上,引得他汗毛倒豎,強忍著才沒把手抽出來。

    孫和輕拍著丁壽手背,自顧道:「丁大人可是給咱家出了個難題,給您交個實底兒,京營一年cao演要打掉鉛子兒二百多萬個,莫道咱家下轄的火藥局,就是算上軍器局的兩個廠,那些東西也是僧多粥少,入不敷出?!?/br>
    「孫公公的意思是事情辦不了?」

    丁壽語聲轉冷,孫太監(jiān)只要敢點頭,他抽手就賞他一大嘴巴,當二爺便宜好占嘛!「難辦歸難辦,可丁大人的事兒再難奴婢也得辦啊,」

    孫和沒有把丁壽手放下的意思,兀自不休道:「丁大人來找奴婢是賞我這個臉,否則直接去尋萬歲爺和劉公公,結果不都是一樣……」

    算你小子明白,丁壽這幾天請討太多,有些抹不開面子對小皇帝張口,何況神機營那里還有與劉瑾賭氣別苗頭的心思在,非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愿去求劉瑾。

    「不過槍藥這些東西非同小可,朝廷三令五申密切關防,漏泄火器者治以重罪,非是咱家信不過大人您,那神機營人多手雜的,萬一有個疏漏……」

    丁壽把手從孫和那雙鯰魚似的兩掌間抽出,冷冷道:「孫公公也不妨有話直

    說,想要多少?」

    「丁大人誤會奴婢啦,咱都是為萬歲爺當差,能干那昧良心的事兒嘛!」

    孫和一臉委屈幽怨,「奴婢只想著有甚由頭,可以光明正大地照看著那些玩意兒,便是有人追查起賬目來,也多個人證說頭不是?」

    丁壽吸了口氣,「神機營右掖尚差個管營內官,孫公公可愿屈就?」

    孫和躬身便是鄭重一禮,「奴婢謝丁大人賞?!?/br>
    「如今孫公公的賬目可說得清了?」

    孫和訝然道:「有甚可說的,兵仗局借神機營教場試驗槍炮,費些槍藥鉛子再正常不過……」

    「鉛子兒不是入不敷出么?」

    「每年花許多銀子養(yǎng)那些匠夫圖個什么,日夜趕工就是了,再不然便多招納些人來,」

    孫和一拍胸脯,「丁大人放心,一切盡包在奴婢身上?!?/br>
    「那槍藥呢?硫黃、硝石可都貯在廣積庫,那兒和戊字庫一般,可也是工部的人……」

    孫和jian笑一聲;「丁大人您就寬心吧,咱大明幾時缺過硝石啊,山陜、湖廣、河南、四川盡多石硫磺,硝石等物皆是官賣,私自煎硝的都治以重罪,沒有地方撫院兵道開具的商引,商販無法完稅販運,只消奴婢這里出個條子,不管是山西產的鹽硝,還是山東產的土硝,便是四川也會有人源源不斷的把貨送來,奴婢只擔心神機營的軍卒打不完吶……」

    丁壽這才算放了心,「四川遠在西南,道阻且長,還有人受這個辛苦?」

    「那可不,一年幾十萬斤的產出,地方上吃不下嘛?!?/br>
    「哦?巴蜀之地還真是物產豐隆,名不虛傳?!?/br>
    丁壽隨口道。

    孫和道:「自古硝出隴道,劍州江油便恰在陰平道上,硝石蘊藏,出產豐富,也不足為奇?!?/br>
    陰平古道?江油?丁壽努力將這些地名與腦中的職方司地圖對應,霍然一驚,「那江油可是接鄰龍州?!」

    ************

    丁府門前迎來送往的吊客不斷,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宅門里什么貴人往生,只有丁府中人自己曉得,純是自家老爺狗拿耗子主動攬上門的喪事。

    「不是說陸郊在京中沒什么親友嗎,怎地每天從早到晚喪客都沒斷過?」

    丁府門外,戴若水望著來來去去的吊客,甚是奇怪。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陸郊下獄的當口自沒什么親朋好友,可如今復了功名,那些同年故舊還不過來慰藉一番,豈不失了禮數!」

    丁壽一臉鐵青瞅著往來人群,冷笑道:「何況陸門還出了個清門烈婦,不鬧得人盡皆知,如何對得起一番苦心!」

    「顏氏就在后院住著,前邊這樣大張旗鼓地給她辦喪事,她也不忌諱一二……」

    戴若水嘟著櫻唇,搞不清這些人的古怪心思。

    「心都死了,還忌諱這個!」

    丁壽一聲嗤笑,「聽聞自己一死還能給陸家與兒子掙得清譽聲名,她唯有苦笑罷了……」

    「可憐人,荒唐事……」

    戴若水螓首輕搖,惋惜道:「她如今心喪若死,豈不成了徒具形骸的行尸走rou?」

    「也未必全就心死,聽人說她夜半常到陸郊窗下徘徊,少有的幾次對談先生開口,也是問她兒子若傷心過度,可會留下隱憂之類……」

    丁壽無奈嘆了口氣。

    「靈堂擺在這里,她自然就靜不下心,小yin賊,這出鬧劇還要到什么時候?」

    「三日停喪已過,朝廷追贈賜額也都下來了,明兒就讓他滾蛋!」

    丁壽成天看著自家府里的靈棚也覺礙眼。

    「唉!」

    戴若水觸景傷情,少有的多愁善感,「女人守寡真是不易,小yin賊,你要引以為鑒,以后莫要干這混賬事了。」

    丁壽黑著臉道:「放心,我想出了個釜底抽薪的主意,今后再想煳涂也沒機會了……」

    ************

    劉瑾端坐榻上,目光從在座幾位閣臣面上掠過,「今兒請幾位大人來,是有一建白,煩請幾位閣老票旨。」

    李東陽等人面面相覷,往日一應章奏劉瑾均可任意批答,幾人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哪還有可辯駁余地,今日怎地這大太監(jiān)突然轉了性子,客套了起來。

    焦芳率先道:「內相革除舊弊,剛正英明,所陳之事均是憂國恤民之見,我等自無不可?!?/br>
    「焦閣老客氣了……」

    劉瑾哈哈一笑,眾人才要跟著附和幾聲,卻見那劉瑾笑吞忽地一斂,幾人不禁心頭一跳,不曉得又是何等嚴苛之法將要推行。

    「詔令:民間寡婦盡嫁;家有親停喪未葬者,盡焚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