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婦

    “你，想好了？”

    “嗯?！?/br>
    梁崢也不知該說什么，附議或勸和都顯得不太合適。

    向遙擦干凈了眼淚，將紙巾攥進手心。

    “老師，今天謝謝你。我先……先走了?！?/br>
    “沒事?！彼ゎ^看她，她眼圈紅通通的，被眼淚洗刷過，濕漉漉的。

    梁崢打開車門鎖，啪嗒一聲。向遙側(cè)身預備開門出去。消瘦的一個背影，手里拿著滿是藥盒的袋子，他不知道為什么覺得應當拉住她——

    “等等！”

    向遙詢問地看他。

    “你……需要去哪？我送你一程吧?！?/br>
    她今天跑出來，心中已經(jīng)大概有規(guī)劃。有賀檀的地方已經(jīng)不想再回，甚至離婚都只打算約賀檀到公開場合談——誰知道他要是被惹怒會做出什么！而協(xié)議達成前，她想回娘家住。

    “我今天想，回娘家和家里人談談?！?/br>
    “好?！?/br>
    梁崢打轉(zhuǎn)方向盤，往向遙說的地址開。

    外面的陽光照進來，透過衣服，曬得人的皮膚暖融融的。

    “你今天，去買藥？不舒服嗎？”

    “噢，沒有，只是調(diào)理睡眠?！?/br>
    “失眠？”

    “嗯，不太容易入睡。老毛病了。”

    “是學校工作太忙了么？”

    一個紅綠燈，車停下來，他搖了搖頭?！皬倪€是學生的時候就這樣了。高中吧——那時逼自己逼得緊，睡得很少，結(jié)果后來睡眠質(zhì)量就變得越來越差了?！?/br>
    他小學和初中都跳過級，上了高中后年紀比所有學生都小。家長、老師、同學都拿他當神童一樣看，可越是看好，越覺得步步緊逼。那時身高還沒抽條，在一群學生里轉(zhuǎn)眼就能被淹沒。只有拼命念書，讓自己的名字在排行榜上竄得更高，好似只有在那張紅色的榜上，才能俯瞰眾生。

    “老師，你是位好老師?！彼f。

    “是嗎？”

    “嗯。以前其實大家私下，到了選課的時候都會比，哪個老師期末給分高，哪個老師不點名……但只要是你的課，大家就只有一句，’他的課能學到東西’。其實……偷懶的心思大家都會有?？墒亲鰧W生的，辛辛苦苦考上大學，大多都不想天天混日子吧？誰真的用心教學，大家都明白呢。”

    梁崢笑了一下?！爸x謝你?！?/br>
    有些自慚形穢。其實他又哪里這么高尚呢？他懷疑自己選擇當老師，站上三尺講臺，或許就有補償自己學生時代沉甸甸的自卑的心理。居高臨下，指點江山。

    下車時，梁崢說：

    “向遙，你有權(quán)利為自己做決定?！?/br>
    向遙回了娘家。

    “媽，我……我想和賀檀離婚?！?/br>
    徐秀英一聽這話，筷子都掉在桌上，“……離婚？”

    “對?！?/br>
    “說什么傻話？”

    這邊徐秀英和向遙都已經(jīng)沒心思吃飯，那邊在吃飯的兩個男人頭也沒抬。

    “……我是認真的。”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賀檀的意思？”

    “我的。”

    徐秀英像是松了口氣，筷子又抓回手中，“你想什么呢？好端端，離什么婚！和賀檀吵架了？”

    “不是。我是認真的?！?/br>
    “認真！兩夫妻，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動不動就要離婚，像什么話！”

    向遙苦澀地搖頭?！斑@不是可以商量的問題。我已經(jīng)決定了——”“砰”一聲，向弘重重把碗一放，砸扁她話尾?！皼Q定什么決定？飯吃完，馬上回你家去！不成樣子！”

    向弘口中罵罵咧咧地離了桌。剩向鈞若無其事，照舊吃飯。

    向遙在桌下攥緊衣袖，客廳傳來向弘嘩啦一聲攤開報紙的聲音。

    “媽……”她放低聲量，“我真的……”

    徐秀英瞥一眼被報紙遮住整張臉的丈夫，放下碗筷?！霸趺戳?？跟媽說?！?/br>
    “賀檀說想要孩子，可是我，我不想……”“你這孩子！”徐秀英笑了起來，“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他想要小孩，這不是好事情？傻丫頭，有孩子才有保障吶，不然他這條件，外邊多少鶯鶯燕燕——”“媽！”

    向遙痛苦地閉了閉眼。

    “媽，我真的不想?！?/br>
    徐秀英的臉板起來?！笆裁床幌?？難道你想一輩子不生孩子？你也二十五六了，我像你這歲數(shù)的時候，你都兩歲了！這么大的人，別鬧小孩子脾氣?；厝ジR檀說點好話，啊，動不動就要離婚，這樣怎么行！”

    向遙如鯁在喉。腦海里浮現(xiàn)賀檀赤紅的眼，雙手在桌下猛地一縮，仿佛有一雙鐵鉗要來夾。

    “媽，我已經(jīng)決定了。我今晚想住在這，先不回去了。”

    徐秀英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向弘嘩啦一聲扯下了報紙：“你決定個屁！這沒你的地方睡，馬上滾回去跟賀檀道歉！”

    徐秀英無奈地撫了撫向遙的手臂，站起來收拾碗筷?！奥犜?，啊，這事回去跟賀檀再商量商量，就是不許再提離婚。再說……你那個房間，給向鈞改做書房了?！?/br>
    向遙難以置信：“向鈞不是都住校了？要書房做什么？”

    “嗨呀他周末總是要回家學習的。他基礎又不行，高二還得沖一沖重點班呢。給他請了家教，有專門的房間也方便老師補課不是？哎，對，要不是賀檀這關(guān)系，你弟弟能去的了一中??？”

    “媽……”她的手緊緊揪住衣擺。向鈞放下空碗，到客廳開電視。徐秀英轉(zhuǎn)身進廚房擰水龍頭，“聽媽的，啊，別鬧。回去跟賀檀好好聊。”

    向遙看一眼客廳里的兩個男人，起身走進廚房。

    “媽，可是……”喉嚨像卡了刀片，坦白都艱難?！翱墒撬蛭??！?/br>
    徐秀英刷碗的手一頓，難以置信地瞪眼看她，“什么？”

    “……賀檀。他會打我?！?/br>
    “你干什么了？”

    向遙的心劇烈地一痛。

    “我沒有干什么?！?/br>
    “沒干什么？”徐秀英轉(zhuǎn)回頭去，水嘩啦啦地流?！皼]做錯什么，賀檀為什么動手？他打你哪了？”

    “……哪里都打?！?/br>
    徐秀英抬手關(guān)掉水龍頭，瞥了客廳一眼。

    “你跟媽說，你是不是犯糊涂，做對不起賀檀的事了？”

    “我沒有！”“沒有？小遙，賀檀可不是那樣人吶！”“我說了我沒有！”母女倆聲量越來越大，客廳傳來砰的板凳翻倒聲。向弘火冒三丈地站起來，“你管她這么多！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結(jié)了婚就是人家的人！別在外面干了丟臉的事就往娘家跑！”

    母女兩人同時噤聲。徐秀英頓了頓，擦干手將向遙拉到臥室關(guān)上門。

    “賀檀……他真打你？”

    向遙咬緊牙，極力不讓眼睛里涌出的眼淚流出來。

    “……真的?！?/br>
    “你想好了，真要離婚？”

    “是?！?/br>
    “那你——”徐秀英一時也沒了主意，來回走了好幾個圈。

    “這，你看，賀檀的條件這么好，你要是離了，上哪找啊？再說女人，離了婚，還有人要你這二手貨嗎？”

    向遙的內(nèi)心荒唐得無話可說，怒極反笑：“那，我不離婚，就繼續(xù)回去讓他打？”

    “那不是！那——你看，他們這樣的有錢人家，那眼睛都是長在頭頂上的，你——你哪里讓他惱火了，就跟他服個軟，認個錯，不就得了嗎？夫妻倆，床頭吵架床尾和，鬧到動起手來像什么樣子呢？你可不能再和家里一樣耍性子，賀檀那么好教養(yǎng)一個人，平時說起話都溫溫和和的，你怎么把他氣得都動手了呢？你爸說得是，嫁了人那就……”

    徐秀英還在絮絮不停地說。

    向遙盯著米色的地磚，指甲攥得嵌進了掌心里。

    疼嗎？

    疼才好。疼才清醒。

    疼才記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