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燈
長夜燈
向遙站在街口,盯著昏黃的路燈發(fā)愣。 能去哪里?謊已經(jīng)撒出去了,騙賀檀說爸媽留她在家住一晚?,F(xiàn)在想想自己都覺得可笑。 不想歸家,到頭來她根本是無家可歸。 梁崢一晚上心不在焉,腦海里頻頻閃過她細白手腕上突兀的指痕,見過就像掐在自己心上一樣難受。 是他的學生。這么一個女孩子——! 煩躁地摁滅臺燈。藥擺在書旁,吃了也沒有一絲倦意。伸手拿手機,一刷,她朋友圈發(fā)了一張街燈的照片??帐幨幨捝慕纸?,沒有配文。 向遙接到梁崢的語音通話時嚇了一跳,猶疑不定接起來,“喂……老師?” “你,和家人談得還好嗎?” 她苦笑,低頭踢馬路邊上的小石子。 “不好?!?/br> “那你現(xiàn)在……”難道又回那位“賀先生”的家去么? “不想回家,打算去住酒店?!?/br> 她的聲音聽起來飄飄忽忽的,浮在夜風里,像說無關(guān)痛癢的問題。倒更使他擔心。家暴,難道還有回旋的余地?他以為理所應(yīng)當娘家要救她逃出生天,怎么現(xiàn)在她淪落到要去住酒店? “老師,你隨便說點什么吧?!?/br> 他回神,“嗯?” 她有點難為情地,“這段路有點黑……我有點怕?!?/br> “噢,那,”他直起身子,“我剛在看書,你要聽嗎?” “什么書?” “今日簡史?!?/br> 向遙噗嗤笑了。 “好?!?/br> “……隨著權(quán)威從人類轉(zhuǎn)向算法,世界可能不再是一個自主的、人們努力做出正確選擇的劇場。相反,我們可能會認為整個宇宙就是一個數(shù)據(jù)流,每個有機體不過是一套生化算法。至于人類在這個宇宙中的任務(wù)……” 巷子的小路很昏暗。她戴著入耳式的耳機,耳邊圍繞的都是他的聲音。這個場面真滑稽,她一邊聽他一本正經(jīng)念關(guān)于宇宙、關(guān)于科技的內(nèi)容,無聲地偷笑。 他念書的聲音很平靜,有一點清冷,讓她想起幾年前大學課堂里他站在講臺上的樣子。 如果還是那時,多好。 如果這兩年沒有發(fā)生過,多好。 他念了幾段,停下來,“咳,是不是很無聊?” 她啞然失笑:“沒有,挺好的?!?/br> “你在哪,需不需要我送你一趟?這么晚了,你那邊要是很黑,不安全?!?/br> 向遙抬頭看,不遠處已經(jīng)能見到光亮的路口了?!皼]關(guān)系,我馬上就到了?!?/br> “那就好。” 他感覺應(yīng)當說點什么,使她有些安全感。繼續(xù)念書顯得太傻氣,又不知道有什么好話題可聊,一時無話。 她忽然問,“老師,你真的能過目不忘?” “沒有這么夸張?!彼孟卵坨R笑了,“只是記憶稍微好一點。重要的事我會記得,沒有到過目不忘的程度?!?/br> “但老師你還是很厲害,一堂課這么多人,每個學生的出勤你都能記得。” “也就這點本事了。沒有什么,畢竟一個學期,見得多了總會眼熟的。有一種很罕見的醫(yī)學異象,叫超憶癥,可以一點不差地記住所有經(jīng)歷過的事,那才叫過目不忘呢?!?/br> 一片葉子飄落下來。向遙仰頭去看,“那樣的話,也有點痛苦?!?/br> 窗外吹來一陣風,書頁嘩啦啦地輕響。 “是啊。記得太多,并不是好事情?!?/br> “那你,你從小記憶力就比別人好么?天生的,還是后天訓練?” “……可能都有吧?!彼曇舻拖氯ァ!靶r候怎么樣,不太記得了。或許是有點小聰明吧。我是單親家庭,我母親盼我成才,從小對我的教育,有點像’狼媽’。她要求我從很小就開始要脫穎而出、要先人一步……可能從那時,更多是逼自己去記、去學,后來慢慢的,記憶力自然變得不錯了?!?/br> 她想起今天在車上他說起學生時代的事情。 “所以也……挺累的吧?” 她聽出他苦笑了一下。 “怎么說呢。我母親可能認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我了。所以她逼我……也無可厚非吧?!?/br> 他抬眼看見緊閉的房間門。他一種近似強迫癥的怪癖,要是在房間,一定要關(guān)門,即便是在只有自己獨居的房子里。若是在房門大開的房間里,就會感到渾身不自在,仿佛隨時有人在外偷窺,或是要沖進來打擾。 是他從小遺留的心病。母親在他小時抓他學習,簡直像抓罪犯勞動——書桌正對房門,一定要打開,便于她在客廳、廚房任何一處都可隨時“監(jiān)視”。 梁付娟受丈夫拋棄后,所有精力,或許還包含怨氣,全都放在梁崢身上。他從小就背負巨大的壓力和期許,又因為一點點天資,受到的關(guān)注更加的多。像被硬生生架上了“神童”的火架子,不廝殺爬到最高處就只能被吞沒焚燒。 即便如今熬出頭,回想起壓抑的童年,仍感到一種隱痛。 向遙抬頭發(fā)現(xiàn),前面就是明亮的大路了。恰好可以停止令人感傷的話題。“老師,前面我馬上就到了?!?/br> “嗯?!彼麘?yīng)了一聲,聽見她那邊窸窸窣窣的聲音,想她應(yīng)該是在加快腳步朝前走。他想到那樣的畫面,加之方才說起的往事,忽而有些感慨。 他們都背上了枷鎖。要么掙不脫,要么一身疤痕。 “向遙?!?/br> “嗯?” 微涼的夜風吹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溫和,仿佛觸手可及。 “不要害怕,朝前走吧。路會亮起來的?!?/br> 在酒店的一晚睡得并不好。一個人住酒店,多少有些害怕。陌生的床和寢具,再加上心事重重,天光微亮時向遙才囫圇睡了過去。做了幾個亂七八糟的夢,沒多久后天大亮,又醒了。 估摸時間,賀檀已經(jīng)去公司上班。向遙做賊一樣跑回家,胡亂收拾幾件衣物又回酒店,預(yù)備出門去找律所。 她都沒想到一覺醒來自己會那樣果斷。賀檀在老宅無心陳述的那段往事徹底地讓她怕了,那是造成他如今畸形心理的根源,抑或是他早已經(jīng)病入膏肓的證明? 她無法得到答案,但唯一確定的是,也許她真的卑微到寧愿用傷痕換寵溺,可是只要想到他是個能夠殺死生命的人,她就再也不敢了。何況孩子——他還說要和她有孩子! 不可能,絕無可能。 她不要做他的第二只小狗。 向弘和徐秀英昨晚的話還灼燙地烙在心上。向遙將衣物放好在酒店衣柜,抬手抹掉眼下流出來的眼淚。 時至今日,沒有任何人可依靠了。 只能自己救自己。 ------------- 可能有點無趣 但我覺得小遙和梁老師的對話里有蠻多跟后文情節(jié)的呼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