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綠皮火車沿著窄窄的鐵軌行駛。海在一旁。車皮是暗色的綠,底部流著海浪濺上的水滴,本已生銹的地方更黑了。 車廂里吊掛著橘黃燈泡,玻璃外罩附著的灰塵擦也擦不掉,照亮了幾個乘客仰頭大睡中透著不舒服的面容。 陳茗站在廁所旁等了會兒。 薄薄門板那頭,帶著鄉(xiāng)音的聲音傳來: “把頭發(fā)洗干凈嘍,孫孫要見到爸媽開心不開心?” 細小的水流聲斷斷續(xù)續(xù)。 一時半會兒結(jié)束不了,下了判斷,陳茗走到車廂連接處。拉下一點窗,海風帶著腥氣灌進來。她迎著風點煙,火苗還沒觸上煙便熄了,她就百無聊賴地一遍遍點。廁所里那對祖孫倆的聲響跟固有的味兒一起,時不時溜進了耳與鼻?!澳棠蹋p點洗!” 火車有時駛在群山中,有時在海岸邊。偶爾樹枝能探進窗,多數(shù)時候只能看著墨水一般平靜漆黑的海和天。 天色漸亮,活動的人多起來。到了個小站,亭下已有攤販支起賣紅薯的,烤洋芋的,煮玉米的架子。不過也只有這三種品類的食物售賣?;疖嚿铣丝捅揪蜕伲萝囐I吃的人也少。眼見著紅薯的皮在烤爐中焦得不能再焦,破裂后透出的內(nèi)芯金燦燦的。 陳茗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攤販沒等她說拿著袋子準備裝。陳茗叫停他的動作,轉(zhuǎn)向另個架子:“來五串烤洋芋,加麻加辣?!?/br> 賣紅薯的男人嘟囔:“不買看這么久干啥?!?/br> 陳茗輕笑一聲,一口咬住一個洋芋,飛快下肚。 一對老夫妻拄著拐要了倆紅薯,男人喜意又躍上眉頭:“慢著點吃,小心燙嘞!” 陳茗喉嚨快冒煙了,等啊等,兩個列車員終于抬著一大桶水,掀了后蓋,合力一倒。聽著轟隆傾倒的水聲,陳茗不由得舔舔干得泛白的嘴唇。 接了水心滿意足,正準備回到座位上,列車一個顛簸,她撞在旁人身上。被撞的家伙悶哼一聲,陳茗連說對不起,想要支起身體,卻沒站穩(wěn),一抬手把帽子給人家扣到后腦勺。沒有帽子覆蓋的面容完完整整地現(xiàn)了出來,眉骨英氣,汗珠滾在蒼白的臉邊。 段越啊,這可是熟面孔了。 他的眼珠被汗水打濕了,霧蒙蒙的,比玻璃珠更亮。 陳茗竟從里面看出幾分怨。 她輕輕抽出掛在他后腦勺有點滑稽的帽子,穩(wěn)穩(wěn)扣上他的腦袋。轉(zhuǎn)身已經(jīng)拿住段越背包外側(cè)的水杯,再回來時透著熱氣的水杯已到了男人唇邊:喝吧。 段越嘴唇還有點顫抖,銜住杯子?;疖嚿纤氖纸K究不太穩(wěn),杯子放下的一刻,他臉上除了汗水,還掛著星星點點的飲用水,倒也混一塊去了。陳茗也不幫忙擦,淡淡的笑意在眼底一閃而過。 他蒼白的臉上升起點嫣紅??粗窳嗽S多。 之后的路程,陳茗睡得天昏地暗,醒來脖子酸沉。醒來下意識望了一眼段越的座位,空的,包也沒了,干干凈凈。 她的座位桌板上多了個紙條,在邊緣處搖搖欲墜,像是紙條也怕她。 陳茗捏起來,一看,謝謝兩字,居于左邊,右邊有個簽字筆停留的小黑點,他可能還想寫點什么,但是沒有。 把紙條捏在掌心,為了確認自己的想法,陳茗大步走到車廂前側(cè)的行車路線圖前。 路線圖的外層塑料不情不愿地覆蓋著內(nèi)容,一副急于下掉的樣子。陽光照過來,反光更甚。陳茗一把按住,湊近瞇著眼看,泉幾,折多,她睡著的時候經(jīng)過了兩小站。 鳥不拉屎的地方,還裝下車了,騙鬼呢。 低頭看表,她的目的地也近了。 陳茗將拉桿箱從頭頂行李架中一點點拉出來,拉桿箱完全脫離行李架的支撐時,瞬間的沖擊讓她咬緊牙關(guān)。 一點點委屈涌上喉頭。 熟悉的站標飛快擠入視野中,火車緩緩停下后,陳茗頭也不回大步出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