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晚上十點。 趙麗華在另一張床睡下。陳茗怎么也睡不著,起身走到房間的陽臺吹會兒風。 慶原市是個中型城市,植被覆蓋率高。酒店避著繁華中心區(qū)選址,房間在二樓。周圍的居民樓矮而疏散,對面人家的燈火隔著樹梢,偶爾還有幾聲蟬鳴傳入耳朵。 陳茗戴上耳機,聽著一首她挺喜歡的重金屬樂隊的歌。一首歌播完,陳茗按了暫停鍵,低頭選自己此刻想聽的音樂。 這時樓下街道傳來幾個女生的笑鬧聲。 “去Sand看地下樂隊的演出嗎?” “這么晚還去,老媽該罵我了?!?/br> “可是段越會去,來自我表哥的可靠消息哦?!?/br> 準備回家的那個女生明顯動搖了:“啊,這個月我還沒看過他的現(xiàn)場……” “據(jù)說他最近是開學了吧?!?/br> 陳茗清清嗓子,探出半個身子:“誒,同學,同學!” 幾個女生詫異仰頭。滿臉寫著jiejie你誰? 只見她眼里帶笑,搖了下腦袋,黑發(fā)就披下來:“帶我一個,我也去!” 說完陳茗轉(zhuǎn)身,脫掉睡衣,在黑暗中套上裙子,輕手輕腳地抽出了房卡,飛快下樓。 陳茗和幾個女生在步行中聊得熱絡起來。幾個女生是慶原市某個中學剛?cè)雽W的高一學生。 之前嚷著有表哥報信的那個女生喜滋滋地看著里最新顯示的信息,舉著手機對她們大聲念出來。 “段越在二十分鐘后會登場!”她補充:“還是我表哥發(fā)來的,嘿嘿?!?/br> “其實你表哥是他的粉絲吧?這么緊密關注著?!?/br> Sand是慶原市一處常有音樂演出的場館,在東山路,由倉庫改建,外面還堆著雜物,透著些荒蠻的氣息。 一進去人聲驟然增大,快掀翻屋頂。陳茗沒想到剛剛進來的那扇鐵門隔音效果居然這么好。 五顏六色的沖天頭發(fā)統(tǒng)一堆在不少人的腦袋上。不少人手里夾著煙,空氣中煙味和暑天的熱氣、人的體味混雜在一起,并不算好聞,卻仿佛在躁動著人類的原始本能。 一起過來的幾個女生畢竟年紀小,臉上還是露了點怯。 “我表哥在哪???”那個女生哭喪著臉。她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飛快按鍵,打電話。 電話應該是接通了,女生盡力提高嗓門“喂?喂?喂?”喧囂的人聲像海浪一樣無情地把她的聲音卷進去。她掛掉,改成發(fā)短信。 她表哥的短信很快過來:“我在前排好不容易占著位置,就不出來了。你自己找個位置安心看演出啊。”女生氣得抓狂。陳茗被逗得直笑。 這時,鼓聲傳來。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陳茗踮起腳,往上一跳,歌手的臉在視網(wǎng)膜里殘留一瞬。他單手舉著麥克風,略側(cè)著身子,正在同吉他手比劃什么。她努力尋找更好的觀看位置。倉庫右邊有個角落撐起賣汽水等飲料的簡陋鋪子。雖然離舞臺正中央比較遠,很少有人站那兒,但那里地形稍高,應該不會阻擋視線。她向那邊緩慢挪著。 他的聲音干凈中有那么點勾人的?。骸按蠹液??!彼D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人群發(fā)出一片“啊——”的尖叫,也有“段越”之類直呼名字的喊聲。 陳茗終于能夠看見他,清晰的,小小的,少年的面部輪廓極美,身姿修長。他穿著黑色T恤,更顯鎖骨白皙。原來這就是段越。 “今天我會和這里的樂隊配合兩首歌。第一首是翻唱上個世紀的日本樂隊XJapan的Endless Rain,希望大家能喜歡?!?/br> 陳茗有點驚訝于他的選曲。X-Japan的歌曲由于靈魂人物YOSHIKI的原因,總會融入鋼琴元素,和一般的金屬搖滾不太相同,狂野,抒情而悲傷。主唱獨有的沙啞嗓音及唱高音時的嘶吼感讓翻唱異常困難。 鋼琴聲已經(jīng)奏起,她抬頭看去。 少年的身子在鋼琴聲中變得踉蹌。 “我在雨中獨行 漫無目的地 雨淋濕我受傷的身軀 纏繞著被凍住的吵雜聲 繼續(xù)殺戮永遠彷徨 直到我能淡忘你的愛……” 在壯麗悠揚的曲子中,年輕的聲音像困獸。他沒用太多技巧,就那么孤獨地唱著。唱到高音處,他不顧自己的聲帶,嘶吼著,以沖破胸腔的態(tài)勢。 異國語言使絕大多數(shù)在場的人都不明白具體意思??梢魳泛颓楦幸粯?,都容易共通。人類的悲傷在超越了國界的同時,也難辨被情緒包裹的你我。段越并不在乎自己表情的美丑,他只是在表達和發(fā)泄。 陳茗環(huán)抱住自己的肩,眼睛有點濕——最難得的是演繹中把脆弱的一面盡數(shù)交付給陌生的眾人。 他的歌唱完了,樂器還在忠實地奏著最后一段。段越躺倒在簡陋的舞臺中央,他安靜地聽著快要結(jié)束的伴奏。 觀眾仿佛還沉浸其中,眼神茫茫。直到人群中不知何處有了一聲嗚咽。 段越單手撐著身體,慢慢站起來。他的帽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掉在了地上,一些發(fā)絲不安分地翹在腦袋上。他緩了一會兒:“剛剛有些失控……” 臺下的眾人看到他情緒恢復的樣子,瞬間沸騰起來,有的手靠近嘴邊擺出喇叭狀,對他喊起來,有的摘下帽子在手里揮舞,恨不得把帽子拋上天空。 “沒事!!” “我看過的最棒的演出了!”。 “我愛你啊啊啊!”然而這話是由一個聲音粗獷的男人吼出來的,人群笑起來。 “本來想唱一首自己寫的搖滾歌曲,但好像不太符合現(xiàn)在的狀況。但是別的歌,我還沒和這里的樂隊排好……”他停頓了一下,觀眾發(fā)出“嗷——”的慘烈叫聲。 他走到吉他手那里,說了一句什么。吉他手笑著拍拍他的肩,取下掛在自己身上的吉他。段越背上去。觀眾已經(jīng)猜到他要干什么。人群又發(fā)出一陣一陣歡呼聲。段越將話筒安在固定的支架上,調(diào)到合適的高度。然后手在吉他上撥動幾下,熟悉著這把吉他。 然后他對著舞臺后面比了個手勢。舞臺燈光暗下來,一束白光籠罩在他的身上。 少年低下頭,奏起一段旋律。他輕輕哼唱: “我眼前的這個城市 有許多無法原諒的事啊 即使到了離別時候 也無法坦率地握手言和……” 他額前垂下的發(fā)絲帶著濕,快觸碰到眼睛,他一邊唱著,一邊緩緩看向每一個方向的人群。 “不敢說出不要走這樣的話 走在柏油路旁 拾起路邊的無名花 塞入口袋……” 旋律轉(zhuǎn)向孤憤而激昂。他用力地彈著吉他,大聲唱著: “可是誰不是孤軍奮戰(zhàn)呢 誰的人生不是幾根木頭支起的小船 何時才能看到夕陽對我投撒的溫柔 何時能不違背自己的心而能活著……” 觀眾那么專注地、眼睛也不眨地盯著臺上的少年。他哼唱的歌詞不知何時悄悄潛入人們的心間,勾起每個人獨有的回憶和感受。少年的倔強與溫柔就像石子落入水面,有一些愁緒,以及一些永遠沒有答案的問題。 悶熱夏夜里的浮躁氣息不知何時消退了。陳茗伸了個懶腰,她想,這真是個好夏天啊。 彈奏結(jié)束,倉庫里掌聲雷動,久久不停。 段越取下吉他,一只手高舉起吉他向觀眾鞠躬,笑得燦爛。 他的聲音有一點?。骸爸x謝大家喜歡。歌名叫,有天我在學校的天臺上彈著吉他,想起了十四歲的一段經(jīng)歷寫下這首歌?!?/br> 臺下眾人的重點完全歪了?!皩W校!哪個學校?!我們?nèi)フ夷?!啊啊??!?/br> 段越回了句:“保密!”他揮手告別,向舞臺的休息室走去。觀眾喊叫起來:“別走!別走! 他轉(zhuǎn)頭看了看明顯不舍的觀眾,抱著吉他輕快地跑到麥克風前,飛快說了一句:“回家注意安全,祝你們有個好夢!” 陳茗轉(zhuǎn)身,出了倉庫,走在布滿月光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