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所見,為實?
第六章 所見,為實?
祁平剛剛輾轉(zhuǎn)蘇醒,還在微微喘息。 聽到自己的聲音偏頭看了過來。 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側(cè)頭打量了她一番,始終一言不發(fā)。 忽略他眼中的冷冷審視,眼前的孩子面未長開,卻也能看得出,這劍眉星目的小啞巴,日后定是位蕭肅清朗的郎君。 男童聽見啞巴時,微微皺眉,困難的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于是她下意識轉(zhuǎn)身倒了一杯水,一點一點喂給男孩。 男孩哆嗦著唇,啜著杯中的水,不時嗆咳幾下,但好歹是喝光了杯中的茶,又啞著嗓子擠出了聲微不可聞道謝。 宵珥扶著他的頭慢慢放躺,看著男孩闔上眼,放緩呼吸休息。 她退到了窗邊不再打擾,抻眼去數(shù)窗外的細枝。 枝枝葉葉,落在地上斑斑點點,像是無數(shù)顆墜落的星子灑在陰沉的土里。 床上的不愿開口,窗邊的不愿打擾,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的一躺一坐。 在這種沉寂中,宵珥生出了些幻覺,依稀回到了某個無比熟悉的沉寂時光中,那個人于不近不遠處默默不言,所以她從未看懂過他。 哪怕隔著五百年的歲月,她閉著眼也能看得見一雙希冀支離破碎的雙眼,日日夜夜嘲笑著她的無能... 門外一聲歡脫的笑意將她激了個冷戰(zhàn),她下意識從椅子上彈起來,摸了摸自己懷里的妖丹。 一只長長的煙桿大咧咧一挑,門口竹簾向上半卷,簾子后歪頭探出一張陰柔的臉花箋。 花箋一雙桃花眼笑意彎彎,唇紅齒白,膚若凝脂,活脫脫一只笑瞇瞇的狐貍精。待他躬身鉆了進來,宵珥這才注意到這幾年不見的家伙,瞞著自己長了竄天高。 小耳朵,走走走,呆在這兒做什么... 花箋一邊說,一邊極為自然地攬過宵珥的肩向外走去。門外已然出現(xiàn)幾個垂首的侍女掀起了簾子為二人開路。 宵珥抬手覆住肩上摸來摸去的大手,皮笑rou不笑道:你是想在宴會開始前,先請醫(yī)仙為你接骨嗎? 余光卻向后瞥向了床上的男童。 本該躺在床上的小男孩,已經(jīng)一聲不吭的掙扎著起了身,挪下床,伏身朝著花箋,低頭跪了下去。 花箋目不斜視,飛快抽出自己的手,放到了宵珥后腰處。 很快,門外回廊傳出一聲慘叫: 啊啊啊他死不了,我要死了啊啊啊 *** 漫步曲折花徑,可見林林石山,爬以蔓蔓藤蘿。一步一景,途中庭院樓臺,迂回曲折,軒閣亭堂,套室回廊。 宵珥途中隨手折了一枝含苞的桃花,學(xué)著花箋的樣子叼在嘴邊?;ü{叼著煙嘴吞云吐霧,面容藏在煙云中模糊不清。 物寶天華的滄瀾山,囊盡天下奇珍異寶的滄瀾山新山主花箋,每每語氣沉肅,便將自己藏于迷霧。 事情的大概就是這樣。 你是說,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因撞破迷jian現(xiàn)場,所以被施以鞭刑,最后又反手殺了那個右護法,白? 白虎花箋轉(zhuǎn)了轉(zhuǎn)有些紅腫的手腕,就是當(dāng)初能從你手下走過十招,還能有命逃回來的那個白虎。 宵珥立刻恍然大悟,長長哦了一聲。 她確實想起了有這么個魁梧的身影,而且這個身影令她印象深刻,甚至終身難忘。 當(dāng)初她站在萬象谷入口的時候,清清楚楚地記得,這個白虎站在一群笑她不自量力的武神中,笑聲最大:胸脯沒幾兩rou,也敢喂惡鬼。 那句話陪著她熬過了九九八十一天的惡戰(zhàn)。 后來她從夷為平地的萬象谷走出來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腳踩在他的胸上,看著他臉色由青轉(zhuǎn)白,由白轉(zhuǎn)青:我有奶,你敢嘬(作)么? 宵珥沒想到這位對她影響重大的故人再見之時,便只能聞其噩耗。 著實,奇妙。 花箋身形高挑,擎著煙桿撥開宵珥頭頂重重垂簾般的垂髫柳枝,接著道:后來我尋人問了一圈,你猜怎么著。 宵珥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到底怎么著,于是仰起脖子,正好對上了花箋滿臉賣關(guān)子的壞笑。 她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心里暗罵花箋幾年不見,不長心智光長個,嘴里卻從善如流道:怎么著?說說唄? 花箋滿意地抽了口煙桿:后來我尋人問了一圈,結(jié)果一人一個說辭,一人一個看法。 白虎的幾個手下說,自己親眼看見祁平騎在白虎身上行兇,一刀接著一刀。 方倩倩說自己迷迷糊糊睡著后,醒來卻發(fā)現(xiàn)白虎正在行不軌之事,于是便引起了祁平的注意。 花箋頓了頓,見宵珥側(cè)著頭,一臉專注,便繼續(xù)說了下去: 然而,當(dāng)初把他帶進仙山的玄忌卻說,這個孩子根骨奇佳,假以時日,定是把出鞘利劍。 不過,這利劍最后是把斬妖劍,還是殺人劍,說到底還是需要一塊磨劍石,先磨一磨他身上的戾氣。所以,白虎就成了那塊磋磨他的石頭,就是手段硬了些。 宵珥未曾體驗過他們之間的種種恩怨,亦未親眼見過那個叫祁平的孩子如何在瀕死前,拼了命也要殺了這個磋磨于他的壯漢。 可她見過死,亦見過面對死亡的雙眼。 曾經(jīng),就有這么一雙眼睛,他漆黑眼中的希冀如黑夜煙火,轉(zhuǎn)瞬即逝。而她在五百年的漫漫暗夜中,捻著指尖灰痕,心里結(jié)滿了煙塵。 怔忪中,宵珥突然拽住花箋的袖子,神情認真:那你相信,他們所見為實嗎? 再撥開幾樹垂柳,前方不遠處便是百年一次的滄瀾宴所在的地方湖心塔。 來來往往的謫仙上神,仙風(fēng)道骨,儀表堂堂。他們有的互相恭謙有禮,有的搭著肩言笑晏晏。 無論是誰,他們都將在湖心塔公平競爭。 出了湖心塔,出了滄瀾山,他們是爭是搶,是偷是毀,都不再與滄瀾山有任何關(guān)系。 花箋轉(zhuǎn)著手里的煙桿,不再賣前一步。 眼見為實?煙桿晃晃悠悠地停了下來,冒著絲絲熱氣的煙鍋指南針般對著湖心塔的方向。 有時候,我確實相信所見為實,你瞧瞧,這幫老頭臉上褶子上的笑是真真切切的高興。畢竟隔一百年才能有機會開開眼,見見珍寶,誰不高興呢。 宵珥瞧著前方互相抱拳作揖,然后摟肩暢懷大笑的青云仙人和玉蟬仙人,她點點頭,聽花箋繼續(xù)說道: 可有時候,眼睛確實是個騙人的東西,你所見到的,未必是最后的真相。 就比如那個穿著白衣的玉蟬真人,你別瞧他現(xiàn)在在滄瀾山里笑得沒心沒肺,可誰要是等會搶了他想要的東西,出了滄瀾山,他玉蟬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宵珥怔了怔,卻見玉蟬真人好似聽到自己名字般,瞇著眼,回頭望向這里,神色狐疑。 花箋卻肆無忌憚,毫不在意: 你以為這就是全部?如果我告訴你,他非得不可的東西,是為了救他墜入心魔的女兒呢? 宵珥抿了抿嘴,目送玉蟬真人遠去的背影,久久不言。 花箋打了個哈欠,繼續(xù)前行,煙桿挑起一片垂柳,狀似無意地回頭道:啊,差點忘了,三百年來,玉蟬從未結(jié)過伴侶,亦從未有人見過其女兒。你說,這是真是假呢? 勁風(fēng)分柳,撥開重重枝條,清丈萬里,路通湖心寶塔。 花箋悄悄收起了煙桿,端著雍容雅步,頗有了幾分滄瀾山老山主的氣勢。 比起百年前抱著一堆古籍,瑟瑟而去的少年,花箋的肩膀rou眼可見的寬厚了許多。他的腰桿脊背好似一桿筆直的戟桿,寧折不彎。 她不知這幾年閉關(guān)不見的花箋經(jīng)歷了什么。 可她知道,現(xiàn)在,整個滄瀾山在他肩上,而他需要負重前行,再無路。 眼見他如風(fēng)陰柔,眼見他如山剛毅。 眼之所見,哪個都是真實存在的他。 可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宵珥眼前出現(xiàn)祁平剛剛蘇醒時,眼中一閃而逝的鋒利。 那個叫祁平的孩子,就像一把利劍,尚未開刃,卻可窺見寒光。 想到這兒,她撓了撓頭,花箋的話又出現(xiàn)在她的耳邊,魔咒一般,一遍又一遍問著她: 眼見為實? 眼見一定為實嗎? 宵珥陷入沉思。 如果她此時來到祁平的屋子,這時,她一定會親眼見到這樣一番景象。 祁平伸手摸了摸枕頭夾層,很快便摸到了一個冰涼圓潤的小瓶子。 孩童唇畔終于露出一絲釋然的笑意。 是一瓶縱情水。 他打開小瓶子,瞇起一只眼,仔細確認了一下瓶內(nèi)的余量還好,不多也不少。 縱情水用過的劑量不大,正正好好可以讓一名成年女性在一次縱情后,從夢中醒來。 眼見不一定為實,可是有些事確是切切實實發(fā)生了。 有些仇,要睚眥必報,譬如白虎的折磨。 有些人,要物盡其用,譬如毫無防備的方倩倩,恰好對了白虎的胃口,又恰好可以成為他助人的生殺緣由。 有了助人的由頭,他便可以正大光明,出手揮劍。 祁平想了想,從懷里掏出那只匕首,放在鼻尖聞了聞。 干涸的血漬凝在尖銳的刀尖,金屬鐵銹的味道,順著他的鼻子,在他的腦中嗡嗡作響。 他的神情餮足,仿佛這一刻這把刀便是他的杜康,他的麻沸散,他忘卻此時身上累累傷痕的罌粟花。 而他,像極了一把剛剛痛飲鮮血的渴血劍。 日光拂照下,這把劍,鋒寒 初露。 十月最后一更會遲到不會缺席~ 感恩相遇,我們下個月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