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06

    自那天后，蘇世錦安排了一個(gè)侍女給我，叫做阿梅。

    阿梅是個(gè)可愛的小姑娘，看起來不過金釵之年。

    她有圓圓的臉，可愛的小虎牙，眼睛一笑就像月牙一般，是個(gè)亭亭玉立的姑娘。

    蘇世錦似乎對(duì)阿梅很是放心，有她在身邊，他給了我更多的自由。

    阿梅總是用一雙水靈靈的眼看著我，帶著幾分好奇。可是當(dāng)我再看她的時(shí)候，她總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

    你為什么要這樣看我？

    阿梅總是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

    我沒有在看阿瑟姑娘。

    我知道阿梅是蘇世錦的人，但我行得正坐得直，也不怕阿梅去和蘇世錦講我的閑話。

    這些日子里，我和阿梅成了要好的朋友。

    時(shí)間很快，快到離我和蘇世錦的婚禮只剩一周。

    蘇世錦叫我通知我的親人來參加我的婚禮，可我哪里有親人？我想起了師父和師娘，決定回到歸吾山看看。

    我沒有和蘇世錦說我的目的，便只身一人出了府邸。

    歸吾山上并沒有人。

    我們?cè)瓉碜〉姆孔?，現(xiàn)在是片廢墟。該怎么聯(lián)系師父呢？我嘆了口氣，忽然想起了徐立川。

    待我轉(zhuǎn)身，便看見了一個(gè)嬌小的身影。

    阿梅木木地站在那里，引得我十分驚訝。

    你怎么出來了？我快步跑過去，把她的衣領(lǐng)立了起來：

    這里風(fēng)大，別著涼。

    可是阿梅還是站在那里。

    她今天有點(diǎn)兒不一樣了。

    哪里不一樣呢，我又說不上來。

    她比我個(gè)子矮，聲音也是綿綿的：

    我有話和你說。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神情卻是莊重的。

    我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有什么事，回去說不行嗎？

    不行。阿梅還是疑惑地看著我：

    阿瑟不知道人多嘴雜嗎？

    我嘆了口氣：

    你要說什么，便快些說吧。

    阿梅抬起頭，而后回過頭。

    她似乎確認(rèn)這里沒有人，便引著我走到了山林深處。

    你要說些什我的話忽然滯住，因?yàn)槲抑浪f什么了。

    阿梅領(lǐng)我走在這片林子里，她跑的很快，快到

    她變成了一只貓。

    阿梅跳到樹上，舔著她的長毛。

    她居然也是個(gè)妖。

    阿梅是只非常漂亮的長毛白貓。她是貓的時(shí)候有著藍(lán)藍(lán)的眼睛，我想起，我原先也是只白色的貓的，只是身上有著橘色的花紋。

    她忽地豎起了耳朵，變得警覺起來。

    我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變成這個(gè)樣子，突然，我看見了一支箭，直直地射了過來。

    阿梅竄了起來，我看見她一個(gè)甩尾，便不見了。

    我回過頭，蘇世錦一襲黑衣，安靜地看著我。

    他后面的人也都穿著黑色的衣服，卻集體保持靜默，我竟然聽不見他們的呼吸聲。

    我想問蘇世錦要個(gè)說法，這個(gè)時(shí)候注意到蘇世錦的眼神，那種神色令我不寒而栗。我知道了，他要處理阿梅。

    他甚至沒有和我說話。他揮了一下手，那些暗衛(wèi)般的人便出動(dòng)了。

    我看著他們?cè)谒褜ぶ裁?，心下一緊。

    糟糕。

    他看見了阿梅的原形。

    我推著眼前的那些人，手腕卻被蘇世錦攥住。他用的力氣那樣狠，以致于我的手腕感到了脫臼。

    我拼命捶打他，但是無濟(jì)于事。

    我看見他的眼中似乎在醞釀著狂風(fēng)驟雨。我忽然想笑。他這是做什么？

    是他把阿梅送到了我的身邊，現(xiàn)在知道阿梅竟然是妖，就要抓了她么？

    他什么時(shí)候跟蹤我的？哦，大概是時(shí)時(shí)刻刻了。

    他從來不放心我，甚至連自己的親信都不足夠相信。

    我的眼淚快要掉下來。

    我想起臨走時(shí)師父教導(dǎo)我的，人不可信。

    可我還是相信了他。

    我以為他是好人。

    我放棄了掙扎。

    那些暗衛(wèi)齊齊走過來，然后對(duì)蘇世錦搖搖頭。

    我松了口氣，我以為阿梅自己走了。那樣最好。

    蘇世錦依然拉著我的手腕，我的手腕一片紅腫，可見他是用了力道的。

    他帶我向前走著，而后忽地回頭。

    我沒有意識(shí)到他回頭的用意，等我注意到他在做什么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晚了。

    我看見了一雙藍(lán)色的眼睛在樹叢中熠熠發(fā)亮，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她的眼睛。

    蘇世錦從自己的背袋中取出了一只鏢，嗖的一下，那抹白色的身影便從樹影間滑落。

    我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心臟嘶的一聲。

    我想聽聽她，我想抱抱她，可是在那一刻，什么都化成了泡影。

    我聲音發(fā)啞，眼淚從我的眼眶滑落，此刻我什么也聽不到。

    都是我。都是我。

    都是我的錯(cuò)。

    我的腳步僵住，我能聽到一些暗衛(wèi)不屑的嗤聲。

    是的。是的。

    我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蘇世錦是捉妖人。我知道我對(duì)他有著利用價(jià)值。我知道他最后一個(gè)要對(duì)付的，便是我了。

    我也知道，那些溫存，都是幻影。

    這些日子的蘇世錦總不在府上，他那天承諾娶我，之后也過來找過幾次我，可是他看我的眼神里，不再帶有和我彈瑟的傷涼，不再有一絲真實(shí)的情感，而是一種得到，一種欲望。

    后來也聽說，蘇公子和蘇小姐本就是青梅竹馬，他們是有著娃娃親的，就算蘇公子對(duì)蘇小姐不予理會(huì)，可也不會(huì)娶個(gè)妖怪過門。

    是了。他那樣的人，若是想要，是不缺女人的。

    只是我啊。

    我的一顆心啊。

    誰叫我不受控制地喜歡他呢。

    蘇世錦環(huán)住了我，可我同個(gè)木偶一般。我能感到他堅(jiān)硬的胸膛，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氣。

    他怕我受涼，把大氅脫了下來，披在了我的身上。

    呵，當(dāng)真以為我需要你的東西么？

    我站在歸吾山間，仿佛能看清整個(gè)天地。

    我把他的衣服丟到了地上，向阿梅的方向走去。

    可是他還是箍住了我。

    他道：

    阿瑟，不要過去。

    我忽然使了力氣，是哪里來的力氣呢？我也不知道。

    蘇世錦被我推到了一邊，也沒有惱，只是低低道：

    和我回去。

    我走到阿梅身邊，但蘇世錦沒讓我多看一眼，便整個(gè)兒提起了我。

    我真的痛恨自己失去法力。

    他掩住了我的眼睛，仿佛掩耳盜鈴一般，聲音在我耳邊呼出，熱熱的：

    阿瑟。

    他又叫我阿瑟了。

    我的雙手握成拳頭，我知道他殺妖，但我不知道他竟然連無辜的人也要對(duì)付。

    不要叫我阿瑟。我看著他，神情很是認(rèn)真：

    蘇世錦，我不會(huì)和你回去，我也不會(huì)和你再有聯(lián)系。我道：

    你回去吧，感激你這幾月的收留。

    蘇世錦仿佛聽到什么天方夜譚般，道：

    阿瑟又在開玩笑了。

    我沒有看玩笑。我第一次吐露了自己的身份：

    你說的不錯(cuò)，我是妖。不過是只失了法力的妖，想來不會(huì)對(duì)你有什么威脅。你若要我這條命，便可拿去。

    旁的暗衛(wèi)該是聽見了我的話，互相都拿著武器對(duì)著我。

    蘇世錦呵斥道：

    放下。

    他靜靜地看著我，忽然笑了：

    不就是個(gè)尸體嗎，有什么不能看的。但是阿瑟，你逃不掉的。

    我沒有理會(huì)他，便聽到很輕的一聲：

    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都這樣了，還不放過我嗎。

    我走到阿梅身邊。

    她靜靜地閉著眼睛，仿佛陷入沉睡。

    林子里的葉子很軟，阿梅的身子很輕。

    她才十二歲。卻因?yàn)槭茄?，卻因?yàn)橄牒臀艺f些什么，而被殺死。

    我抱起這只貓，徒手挖了土，蘇世錦當(dāng)然想阻止我，但他還是停在了我的面前，看著我。

    這十四年來心里的東西好像要破土而出。有種力量不受控制一般，想要發(fā)泄。

    我咬著唇，可是蘇世錦看見了我的樣子，不由分說地把我?guī)ё?，不讓我虐著自己?/br>
    他低著頭，軟軟的唇貼了過來，那是他的氣息，不容置喙的氣息。

    我看著他，眼淚流了下來。

    他撬開我的牙關(guān)，被我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嘴唇都破了，流了血，可是他的眼底有著鋒芒，快要把我刺傷。

    血液的味道。

    我忽然推開他。

    今天不是月圓之夜，可我聞到了他的血液。

    他血液的味道很好聞，就像他這個(gè)人一樣，想讓人吃掉。

    我不知道此刻我在他的眼里，眼珠子已經(jīng)變成紅色。但我可以看到他的表情，那種失望頹廢的表情，好像被人拋棄的嬰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