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在狹窄的兩人座大貨車駕駛艙里，宋元抱著他的女兒在副駕駛上。雨下的很大，噼噼啪啪打在擋風(fēng)玻璃上，打出了很多水漬裂痕，又在下一波沖刷下消失殆盡。

    雨，下雨。女兒將手指插在口中，吐著泡泡，歪著腦袋倚在他的懷里，這叫他毫不擔(dān)心，雨下得這么大，沒人會注意兩座的駕駛室里坐了幾個人。他心不在焉地隔著玻璃彈著打來的雨珠。玻璃外的一切事物都被蒙上霧氣一樣的罩子，快速地往后奔去。

    他為什么鬼迷心竅又來到這里呢？

    宋元從小被奶奶帶大，每天吃著菜場垃圾堆里蒼蠅叮遍了的爛菜。老太死后，就留給他了一間四十平方不到的曬不到太陽的屋子和全部的五千三百元，誰也不知道這個天天癡迷于打長牌，又因為老眼昏花常常被騙牌的老太身懷巨款。

    老太死的時候宋元才九歲，五千三被鄰里瓜分掉，他宋元就成了個吃百家飯長大的人。稀里糊涂熬到了大，所幸腦子夠聰明，考了個師范學(xué)院，當(dāng)了小學(xué)老師。

    他娶了同樓的老寡婦的女兒，原因是不要彩禮，還倒貼。原因是老寡婦的女兒三十一了，酒糟鼻子，滿臉雀斑，優(yōu)點是極白皙，眼睛圓圓的，滴溜溜地很惹人。

    老寡婦的女兒給宋元生了個女兒，可惜是個傻子。

    他和那個寡婦女兒離了婚，帶著傻女兒搬到北方。北方的天氣很干，干得人的毛孔一絲液體也流不出來。

    搬到了個破舊的小區(qū)，墻面那種暗沉的水泥灰，和天空一樣，泛著青胎色。他看到小區(qū)墻根旁蹲著個人，走近看到是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昂著下巴，看著天空。

    宋元拉著女兒，繞過他。

    房東是個邋遢的老頭，囑咐了一番，把鼻涕擦在門上就離開了。

    宋元安頓好了一切，把女兒哄睡著了，看了一遍五斗櫥上的鐘：才八點鐘。在原本的那個狹窄的筒子樓里，和鄰居們都是熟人了，他想去拜訪隔壁的鄰居，在未來一定也有個照應(yīng)。但是他的腦海里一只是剛剛那個少年，他忍住了。

    宋元替女兒掖好被子，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開了門，發(fā)覺對面的門沒關(guān)，里面閃著微弱的光，兀自搖了搖頭。關(guān)上了門。

    宋元在附近找了個輔導(dǎo)班老師的工作，唯一的要求就是帶上他的女兒。一個亭亭玉立，有著成熟女人起伏身姿的14歲少女。

    宋元后來才知道，住在對面的就是當(dāng)初蹲在墻根的那個少年。

    他常常在半夜醒來，睡不著了。就去陽臺抽煙。煙霧繚繞中，在黑暗里化為無影。你看煙霧，初時是這樣，等到輕輕吹一口氣，就又化為別的樣子，但是你拼命想把煙霧吸進(jìn)肺里，再呼出來，那就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