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閑事的人
管閑事的人
蔣南這天晚上把車開到了碧城小區(qū),一是看房子裝修得怎么樣了,二是從褚良那逃出來找清閑,他倆剛吵架,這月才開頭一個星期,就吵了有五六回,蔣南想他們是快該散了,心里只有輕松,沒有留戀,也許會后悔,但那一定是徹底跟褚良分手之后的事,目前她對他充滿厭惡。 蔣南沒有買地下車位,因為她媽不會開車,碧城小區(qū)是蔣南給她媽準(zhǔn)備的房子,想讓她從城西搬來,離她近一點住。小時候蔣南他們家在碧城小區(qū)住過很久,是他媽單位分的房,后來蔣南的爸走了,走前治病花了許多,蔣南又要出國,所以把這兒房子賣了?,F(xiàn)在蔣南覺得她媽該到養(yǎng)老的時候了,想把她接到眼皮子底下照顧著,而且這兒附近都是她媽單位的老同志,同小區(qū)同棟里,還有她媽以前的老領(lǐng)導(dǎo),蔣南覺得她媽還是挺懷念以前單位的生活的。現(xiàn)在她們家過得還不錯,在那些人面前也有底氣。 此外,碧城小區(qū)治安好、物業(yè)便宜,綠化程度高,雖然老了點,但設(shè)施還是一直盡可能地更新。蔣南在院子里繞了幾圈才找了個地方停車,正收拾副駕座椅上的文件,她的車窗被人敲了敲。 隔著貼防曬膜的玻璃看,一個大約有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正躬下身對著車窗,仿佛在跟蔣南對視,并且見她遲遲不做反應(yīng),又抬手敲了敲,蔣南在斜前方看見一個亮燈的監(jiān)控攝像頭,才把車窗降下:怎么了? 對方的確是年輕,有學(xué)生的樣子。他對蔣南說:這不能停車,你壓到草坪了,一會兒物業(yè)來巡邏,會給你打電話的。蔣南將頭伸出窗外看了看,車前輪的確軋進(jìn)了草地里,蔣南又看了看左右,能停的地方都讓人占了,年輕男人從口袋里掏出張磁卡,熱心地道:現(xiàn)在這個點兒了,要停只能出小區(qū),我們家有個空車位,要不你先停著。并補(bǔ)充著說:我們家車跟人撞了,去修了。 蔣南沒去接,男人,或者說男孩,他有點無奈地道:姐,你是不是沒認(rèn)出我,咱們是鄰居,你住東戶301,我住302,這幾個月你們家都裝修,我見過你幾次,我記得你也看見我了。 蔣南問:你也是十一號樓的? 他說:十號。 蔣南道:對,十號,我記錯了。她仍在左右瞥著車位,主要是在看人,小區(qū)里竟一個行人也無。年輕人耐心地:我不騙你,巡邏隊一會一撥,擾得你沒法安生。蔣南重新把眼移到他身上,他上身穿的衛(wèi)衣有一個小的刺繡的標(biāo)志,如果是正品,應(yīng)該是六開頭的四位數(shù),脖子上系著根紅繩,墜兒在領(lǐng)子里面看不見,僅露出來幾顆串紅繩上的圓玉球,那么、那塊墜兒該也是玉的?,F(xiàn)在年輕男孩戴玉的不多,應(yīng)該是家里面有點講究。 年輕人看蔣南還猶豫,便把卡胡亂扔進(jìn)車?yán)铮耗隳米哂冒?,別客氣了。咱們住對門,你什么時候開車走,去對面叫我一聲就行,千萬別嫌麻煩,鄰里鄰居的,不就是麻煩出來的交情?我也是見過你車,認(rèn)得你這個人。他像對蔣南的不信任生了氣,也像一個佯裝羞惱的騙子。蔣南對這個人很存懷疑。他把卡給蔣南后就走了,蔣南看見他還手里拎著塊滑板,那件衛(wèi)衣下是短褲,腳上穿帆布鞋,這可都十月份了。年輕男人扔進(jìn)來的車庫磁卡掉在她的腿上,她把車倒出來,開出去時經(jīng)過他身邊,她對著車窗外說謝謝,年輕人給她擺了擺手,示意她走。 蔣南還是要出小區(qū)停車的,但她的車不便宜,停外面有點不放心,本來沒指望這張卡,大不了明天給他掛門口,真鄰居假鄰居餓也就不重要了。然而車庫入口比小區(qū)大門近,蔣南下意識把車開過去。刷了卡,還真能停,也真有個位置對號入座。蔣南停著車還在想最近新聞上有沒有播報什么類似的新型騙局,下車后左右空無一人,走了半圈找到電梯,竟然又看見剛才那個年輕人,蔣南立馬警惕了。 年輕人是蹲在電梯前面的,屁.股挨著他的滑板,腳后跟點地,手扶著兩邊分開的膝蓋,把那滑板一前一后地在地上搓動,臉仰著看蔣南。他在笑,蔣南一開始就對這個笑容敏感,覺得非常不適,倒不是嚇人,他長得不差,只是笑得有點邪門,像打印在臉上的。蔣南看看周圍,現(xiàn)在快一點了,她不是撞鬼了吧?不是鬼也挺可怕,他怎么還跟上來了? 年輕人說:怎么樣,我沒有騙你吧。蔣南下意識把手里的停車卡給他,謝謝你的卡。年輕人說,明天取車還要用,你拿著吧。蔣南說:那我明天取完車再還你,明早等人上班走了,該有車位了。 年輕人從地上站起來,一手抓著他的滑板,一手去按了蔣南一直沒去按的電梯,你明天不上班?蔣南說:嗯,上。兩個字前后立刻矛盾。年輕男人說:你是當(dāng)老板的吧。蔣南笑了,好久沒見這么自來熟的人了,她說:你看我像老板?他說:像啊,你像不用上班兒的。蔣南說:我看你也像。這人說的話有意思,蔣南身上的確一身閑人味。年輕人道:是啊,我也不上。電梯來了,蔣南先進(jìn)去:你還上學(xué)吧?上學(xué)?我像學(xué)生?年輕人指著自己,笑了:我有那么年輕?蔣南問:二十幾了?我比你小不了兩歲。蔣南說:呵呵,夸張了。 年輕人不再說話,帶著微笑注視電梯數(shù)字,到了地庫門口,蔣南不知道該往哪走,年輕人往左邁,蔣南不想再跟他一道,但是沒有借口,他們就住對門,怎么也順道。年輕人此時說:前面就是門崗。你是才買的房子吧。蔣南又嗯了一聲,年輕人說:你是不是還覺得我騙你呢?蔣南笑說:沒有。心里想這人挺有點二百五,有察言觀色的能力,卻喜歡把看到的都講出來,蔣南看他23頂多了。 走到物業(yè)執(zhí)勤的崗?fù)ぃ锩嫒送高^窗子看了一眼他們。年輕人對蔣南說:能稍等我一分鐘,我找找我爸訂的報紙。蔣南沒說什么,年輕人上去問門崗,門崗從報紙里頭挑出來一份,他接過來,對著崗?fù)さ臒艚o蔣南看報紙上的名字,這我爸。上面有徐濤國三字,蔣南按了一下他的手,成了,我給你道歉還不行?年輕人不知怎么地怔愣了一下,慢慢看了一眼自己被蔣南碰到的手背,然后才說:不怪你,要怪就怪現(xiàn)在這社會,壞人多得好人都不能當(dāng)了。蔣南笑了笑,但依舊對他有點距離。倆人到了十棟,坐電梯到三樓,這種老小區(qū)一共不過七層,以前的時候都管三層叫干部房,爭著搶著要,蔣南以前住的那棟沒有干部,大家抓鬮,他們沒抓到三樓,當(dāng)時蔣父非常遺憾。 蔣南掏鑰匙,年輕人在她背后說:我回家了,那停車卡不著急,十天半月的我們家用不上。蔣南在男孩開門后才扭頭看了一下,從門縫能鉆望到他們家墻上掛了一幅大字畫,裝潢整體用的是胡桃木。男孩好像能感覺到蔣南,在門內(nèi)抬頭對她笑了笑,還擺了擺手。 蔣南的猜測是對的,他家供著一尊佛像,開關(guān)門間,一股檀香味兒散進(jìn)樓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