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青廬(h)
第四十五章 青廬(h)
(一) 好。李知容答得干脆,倒讓安府君猝不及防。 什么?他明知故問。 我答應你,與你成婚,做豐都市府君的夫人。你也須守信,事成之后,告訴我他的下落。她說得輕巧,像答應他去喝酒騎馬一樣平常。 你不是與李太史情意甚篤?不知為何,即使聽見她答應,安府君心中卻依舊煩躁。 這不是他想聽到的回答。 他不會在意我嫁給誰,也不求與我長相廝守,只在乎我能否快意余生。 她朝他伸出手: 你若是如此仍要與我成婚,那么,容某并無異議。 她垂下眼簾,擋住了落寞眼神: 只是,府君,這樣強求來的姻緣,你真想要么。 安府君不由分說,攥緊她的手將她帶出宮闈,扛上馬徑直朝城南馳去。 強求又如何。只要我始終待你好,不信你不動心。 三天后,城南地下深處,鬼城豐都市內(nèi),處處張燈結(jié)彩,一派喜慶氣象。 明日即是豐都市府君大婚,府君與新婦都是九尾狐后裔,這是百年難遇的盛事,甚至連久居深山的妖異們也聞訊趕來看熱鬧,一時間洛陽城中妖氣四溢。 是夜,豐都市府君宅邸內(nèi),四處都掛滿赤紅綢帶,映照堂前海棠嬌艷欲滴。 府邸外,按照胡地習俗搭起青廬。重重青絲幔深處,是新嫁娘的婚房。 李知容一頭青絲披散,正對著銅鏡,一下一下,梳理散亂的頭發(fā)。 榻上安府君半躺著,衣裳散亂,飛揚的眼角只盯著她,又伸手去撈起她一絲發(fā)尾,卷在手上深嗅。 方才,他們已有夫妻之實。雖然明日才是大婚儀典,但他等不及。 阿容的身體果然與他契合。她高潮時身體泛起的紅暈、臉上抗拒的表情和眼角滑落的淚水都讓他欲罷不能。過程中,她雖沒有抗拒,卻一聲不吭。他壓著她cao,將她全身上下吻遍,終于聽見了幾聲忍不住漏出的喘息。 這聲音于他就是莫大春藥。他舔舐著她脖頸上的汗珠,那里的肌膚薄得像紙,可以看見下面青藍的血管。他甚至想要一口咬上去,留下一個抹不掉的疤痕。 高潮來時,他狠命抵著她,不顧她的掙扎,將jingye悉數(shù)射進她身體中去。 一股guntang澆進她小腹,一直燒到最深處,她顫抖著,身子彎成一張弓。 終于,她身上有了他的氣味,雖如絲如縷,但深入肌骨。 他餮足地舔了舔后槽牙,如同飽餐后的獸。 府君,李太史他是否還活著。 她今夜第一次開口,卻又是在問那個人。 安府君的眼神頓時陰沉下來,強忍著怒氣,只回了一句:明日,大婚之后,我就告訴你。 說罷,他就不顧夜風蕭瑟,披衣走出門去。 (二) 安府君出門后,她才伏在妝臺上,無聲哭泣起來。 良久,她感覺到有人拍她后背,動作輕柔,如母如姊。她抬頭,見是許久不見的十三娘子。 這是避子湯,快些喝了。 她感激接過,仰頭喝下去,喝完仰頭看她,才發(fā)現(xiàn)她不在的時間里,十三竟已有了身孕。對方挺著肚子,眉眼依舊顧盼風流,行動卻多了些小心翼翼。 阿容,你當真要嫁安府君? 她擦干淚,笑道:十三,你忘了,我亦曾在天香院待過些時日,真小人與偽君子不知見過幾何。與安府君做這樁買賣,也與之相差無多。 良人難遇,世間男女婚配,大多不過是在商言商而已。 十三不言,只從懷袖中掏出一把魚腸劍。劍刃長三寸,柔韌可折,是刺客慣用的佩刀。 你若不愿,我替你殺了他。 她嚇得一把將刀從她手上奪過:十三,你果真一點沒變。 對方只是咬著嘴唇看著她,眼里有淚光閃動。 我半生受苦,已成習慣。我只是不想見到阿容你與我一樣。 她緊緊抱住十三娘子:放心,十三。我拿到消息后,有辦法離開豐都市。 十三狐疑:真的? 她認真點頭:真的。我若是說謊,就要我托生成你肚里的小兒,孝敬你到入土。 十三啐了一口: 這rou疙瘩我可寶貝得很,不許胡說。 李知容不再說話,牽起她的手,語氣鄭重: 孩子的阿耶,可是你上回曾說過的喬公子。 對方點頭,語氣平靜:他上漠北征戰(zhàn)去了,許是死了吧。 李知容: 夜色昏黃。李知容與十三仍在絮語,院落外海棠花樹下,安府君仍披著外袍站著,任由花葉落滿身。 (三) 長壽二年夏,神都洛陽地下,沖天的焰火將鬼城燒得如同白晝。 涂山九尾狐族大婚,迤邐數(shù)里的長街上,灑滿猩紅海棠花瓣。年少的狐族們面上傅粉,唱著西涼古曲,手中彈撥龜茲樂器。 長街盡頭,數(shù)十人抬的朱紅步輦中,坐著盛裝的新嫁娘,以團扇遮面,一步一步,走向長街另一端。 安府君騎著大宛馬,站在青廬前,回首北顧,俊逸姿容令街上男女為之一震。 他在那一瞬間想起數(shù)年前那場大雪,雪中那雙不屈的、閃著光芒的眼睛,如同太陽燒傷了他。 在暗夜中生活太久的人,本不應該再見到陽光。只要見過一次,就再也難以忍受黑暗。 步輦停在青廬前數(shù)尺,李知容緩步走下,仍手持團扇遮面。故而無人看見,她藏在扇柄背后的魚腸劍。 她走向他,像走向既定的命運。安府君朝她伸出手,笑得毫無防備。 他的笑讓她想起頗黎另一個無憂無慮、瀟灑坦蕩的安府君。她恍惚了一瞬,腳步停了停,才繼續(xù)向前走去。 樂聲浩大,妖童們唱著先秦:綏綏白狐,九尾龐龐。 成于家室,我都攸昌。 她終于走到他面前,挽起他的手。 安府君卻沒有動。青廬近在咫尺,樂聲中止,所有賓客一時都望向他們二人。 他卻附在她耳旁,低聲對她開口: 李崔巍被我關在了明堂地宮。今夜鄂國公要放火燒了明堂,你再遲去一步,他就要化成飛灰。 她驚愕抬頭,眼中倒映著他的黃金瞳。 我本不想做善人,可我要你記得,你欠我這份情。 他放開了握著她的手,轉(zhuǎn)而奪過她的團扇,開啟機關,彈出一把鋒利的魚腸劍。 刺我一刀,你我的婚約就此作廢。 她咬唇不語,安府君卻握著她的手朝自己胸口刺去,刀刃刺入寸許,神都城上空鬼神夜哭。 他的神情卻極為坦然,像終于得到解脫。 走。別回頭。 (四) 她脫掉厚重婚服外袍,在百妖怒吼中飛身騎上大宛馬,朝豐都市盡頭的長壽寺跑去。 出了長壽寺,她看見洛陽城北太微城中的百尺明堂上,火光滔天。 城中居民都出了院門探看,只看見宮城中濃煙滾滾,黑霧蔓延,一時間人聲雜沓,哭聲不絕,行人們慌不擇路,踩踏死傷無數(shù)。僅僅是一場大火,就足以讓平日里秩序井然的洛陽城變成人間地獄。 她穿行在朝南的人潮中一力北行,如同一條逆流而上的魚,屢屢被人墻擠退到路邊。明堂就在眼前,卻像在天邊那樣遙遠。 她不管不顧地向前,終于到了洛水邊,跑上天津橋。今夜北衙的守衛(wèi)多去了明堂救火,守門的同袍又與她熟識,沒多問就將穿著嫁衣的她放進了宮城。 她一路奔跑,眼前火浪燒灼著她的眼睛。明堂的火勢是從頂上燃起,此刻已燃到了中央,整座高塔都發(fā)出令人齒寒的木構架斷裂聲。 不消頃刻,這座通天巨塔就會斷作兩截,就算掉下一塊大梁,也足夠讓她死上好幾回。 可她不能不去。 她下了馬,從塔前圍成數(shù)圈、接水救火的北衙兵士處拿來一件浸滿水的外袍,將頭臉包起。火勢還沒有蔓延到底部,她深吸一口氣,沖進了明堂。 地宮在明堂地下數(shù)丈,供奉佛家七寶法器和佛祖舍利子。她曾記得有一道暗門能通往地下,但此時殿中一片黑暗,頭頂是熊熊烈火,根本找不到地宮入口。 忽地有人聲在她耳邊響起,她回頭,見是尉遲乙僧。 尉遲帶著她進入地宮,地道蜿蜒曲折,無邊無際,漸漸地連外面的火聲也小起來,竟能聽見水聲滴答。 轉(zhuǎn)過一個拐角,眼前霎時明亮如晝,待她睜開眼適應了光線,眼前的場景卻讓她僵立在原地。 明堂地宮中央是一座高臺,原本應當供奉著舍利與法器的地方,有無數(shù)條鐵鏈,在所有鐵鏈的盡頭,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胸口被鐵鏈刺穿,鮮血滴答。方才聽到的不是流水聲音,是他的血。 她不知自己怎么走上了那座高臺,又捧起他的臉。那張臉上沾滿血跡,唯有雙眼依然明亮溫柔。 她將他臉上的血擦了又擦,卻怎么都擦不干凈。 與幻境中的場景一模一樣。但她從沒來過此處,也不會猜到,害死李崔巍的地方,竟就在她日日騎馬路過的明堂地宮。 阿容今日好美。 他真心夸贊。 她努力笑了笑:你若是死了,我每日穿成這樣,給旁的男子看。 李崔巍嘴唇動了動,卻喑啞無聲。他的血已快流光,方才的神情,也不過是回光返照。 阿容,我替你報了仇。從今往后,就是新的人,好好活下去。 他眼中最后一絲光也熄滅,與此同時,地宮之上,百尺明堂訇然倒塌。 她聽不見外界的巨響,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她掏出方才揣在懷袖中的魚腸劍,往自己心口刺了一刀,帶出血來,滴在他的唇齒上。 她自知身上沒有長生引,但縱使有一線微茫的機會,她也要試一試。 一刻,兩刻,他唇上的血色變暗,眼睛卻再沒有睜開。 她累極。靠在他肩膀上,低聲對他耳語: 懷遠,再過一個月,宣風坊安國寺的牡丹就要開了。你說過要與我去看。說話怎么不算數(shù)呢。 她再不想動,不想睜開眼睛。竟這樣靠在他身邊慢慢睡去。 在睡著后不久,身邊光芒涌動,李崔巍慢慢睜開眼睛,周身血氣回流,他伸出手,竟扭斷了胸前鐵鏈,傷口正以驚人速度迅速愈合。 他轉(zhuǎn)頭看見肩上睡著的女子,像是從未見過一般,端詳了許久,才抱起她,一步步走下高臺。 高樓傾圮,地宮頂部也承受不住重量開始震動,無數(shù)灰塵飄散下來,木料斷裂的咔嚓聲近在耳畔。 熟睡中,她的臉正在一點一點起著變化,易容的偽裝褪去,她原本的相貌顯現(xiàn)出來,眼尾變長,耳朵變尖,更添幾分狐相。 可李崔巍并沒有發(fā)現(xiàn)懷中人的異狀。他正忙著尋找地宮出口。此時等在拐角處的尉遲乙僧再次出現(xiàn),朝他遙遙行禮,做了個帶路的手勢。 地宮的出口在距明堂頗遠的宮墻外。出了密道,李崔巍小心翼翼地查看了懷中人的氣息,確認并無大礙之后,才抬頭朝那波斯老人答謝,又遲疑著問道: 敢問先生可知,這位女子是何人? 然而對方已消失在了地宮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