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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塌

    

崩塌



    不知是否是因為愛莉?qū)氖铝羁滓詣C變得如此敏感,近段時間我見到他的次數(shù)已日趨頻繁。他每晚會過來坐上一兩個小時,期間除了公務(wù)和吃飯什么都不做。他已不會像幼年時那樣檢查我的功課,除了偶爾提及我難以理解的學(xué)科知識外,他幾乎極少說話。溫情不在,留下的只有無法跨越的隔膜。時間真是改變了太多東西。

    不過令為我慶幸的是,他應(yīng)是看得出我的拒絕,從未主動提出與我性事。整整三個月我們都相安無事。我們互不相犯,生活平靜的宛如一碗白水。有人說能把生活過得安穩(wěn)已是不易   。能這般相處大概已是我和孔以凜最大的福氣了。

    時間飛逝,零一年是個多事之秋,離開新澤湖區(qū)已經(jīng)兩年多,還有兩個月我就已16。在過完16歲生日后的某個星期天下午,我被孔以凜帶上他的私人公務(wù)機。

    機窗外白云流動,偶爾有氣流的波動時,我會下意識的抓緊座位的扶手。這已不是我第一次坐他的飛機了,阿拉斯加那次他也如今日這般,繃著一張冷漠俊朗的臉,淡定的坐在我對面看報紙,往事還猶然在目,轉(zhuǎn)眼卻已生疏至此。

    我們?nèi)ツ膬海?/br>
    紐約。他連頭都沒抬一下。

    這次我可不會認(rèn)為這又是一次遲到的生日禮物。他帶著電腦,公文包。一位隨行秘書和一個法律顧問,看樣子應(yīng)是前往紐約出差,至于為何會帶上我,答案不言而喻。

    飛機沿著Atntic   coast的上空飛過,藍(lán)色的大西洋在太陽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星羅密布的島嶼和城市,那些穿著短褲短裙在金色的沙灘上自由自在追逐奔跑的人群被高空的距離虛化成一個個小點。突然想起在波士頓的海灘上,風(fēng)景同樣迷人如畫,可那時我卻從未羨慕過那些能在沙灘上自由奔跑的人群。

    飛機在肯尼迪機場的滑行道降落。下機后,司機已提前開車來接我們,車子進入曼哈頓沿著第五大道行駛,我趴在車窗上往外看。紐約于我是座陌生的城市,鋼筋混泥土的森林。大理石堆砌的雄偉大廈,黑金色的辦公大樓,燈火琉璃的商業(yè)中心,步履匆匆,永遠(yuǎn)在闖紅燈的曼哈頓人。

    車子駛進世貿(mào)大廈的地下停車場??滓詣C帶我走進32層的萬豪酒店,一走進門便開始辦公,我知他明天有一場很重要的會談。

    晚餐在酒店解決,一餐飯后,我已不見孔以凜的身影。此時夜色已至,整個曼哈頓燈火通明。從窗外看去自由女神像高高屹立,雄偉的布魯克林大橋懸跨在整個紐約港。忙碌繁華的世界中心,在這里每天都會有各種稀奇古怪的事發(fā)生,但曼哈頓人永遠(yuǎn)不為任何一點插曲聚眾起哄。

    我不喜紐約這種傲慢森冷的現(xiàn)代氣質(zhì),因它遠(yuǎn)不及翡城的人文來得濃厚,但那里深藏著我們太多的愛孽。而在這里所有的愛恨情仇似乎統(tǒng)統(tǒng)都能被淹沒。

    半夜恍惚間醒來,忽然看到臥室外的客廳還大亮著,跑出去看到孔以凜正倚靠在沙發(fā)上抽煙,煙頭的火光明明滅滅,升騰的煙氣把他的五官描摹的一團模糊。第一次看到他獨自在漆黑的夜里抽煙,不知為何心中無限悵惘。

    他把煙頭掐滅,仰頭靠在沙發(fā)上閉著眼睛問我:吵到你了?

    還未等我回答,燈火已關(guān),室內(nèi)陷入一片漆黑。

    去睡吧。

    第二天清晨等我醒來時,已不見孔以凜的身影。

    初秋上午的曼哈頓像一只準(zhǔn)備高速運轉(zhuǎn)的蒸汽機,人流商業(yè)交通各種零部件蓄勢待發(fā)。不知為何光站在窗戶前往下看,我就能感受到它的緊繃感。

    天空中一架波音機向著世貿(mào)大廈駛來,只聽到砰的一聲巨響,不知是什么產(chǎn)生的劇烈碰撞。等我回過神來時,第五大道上匆匆趕路的人群以不可思議的神情望向我的方向。

    人流忽然之間匯聚到一起,震驚恐慌交替出現(xiàn)在她們臉上。忽然之間心頭發(fā)涼,我推開窗戶往外看去,廣場上的人群仰頭看著我的上方開始失聲尖叫。我費力抬頭往上看去,大廈的頂端部分一團看不清的黑乎乎的窟窿,因爆炸燃起的黑煙彌漫在世貿(mào)的頂層。

    已有無數(shù)鋼筋水泥的碎片往下掉。突然間一陣尖銳的刺痛,一塊細(xì)小的玻璃砸在我的額頭上,我立刻關(guān)上窗戶,連外套都未來得及穿上就跑了出去。

    走廊上已有不斷在叫喊。天哪,發(fā)生了什么?

    客房里的人幾乎在聽到一聲巨響時全部涌出,陸陸續(xù)續(xù)的人全部匯聚到過道處開始往電梯口跑去。

    電梯遲遲未下,等在門口的人已經(jīng)越發(fā)不耐了,甚至許多心理素質(zhì)低下的人已開始雙腳虛軟。不知為何,越是在這種人人自亂陣腳的情況下,我反而越發(fā)冷靜,并非我無懼生死,只是在經(jīng)歷過卡車司機的蓄意謀殺后,應(yīng)對這種緩慢性的危險感知神經(jīng)反倒極為遲緩。

    時間拖的越久,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越差,此刻人群越發(fā)躁動,密集的人群全部堵在電梯口。

    我一路奔到A樓梯口時,發(fā)現(xiàn)樓梯全部坍塌,上面不時會有重物墜落。跑向BC兩處樓梯口的人群此刻也已原路返回到電梯旁??礃幼尤帢翘萑克?。

    我跑回電梯口,看著電梯指示屏上不斷依次遞減的數(shù)字,先前還冷靜的心態(tài)突然之間變得焦躁不已。這種圍困在絕境中無能為力只能靜待死亡的感覺令人心生恐懼。

    電梯口已不斷有人瘋狂按動下標(biāo)鍵,但未有電梯在此停留。此刻距離撞擊已過去十分鐘,多待一刻都是對生命巨大的威脅,無人知道大廈會在何時傾塌。

    等待電梯救援的時間短暫而漫長,等待的太久,人們已逐漸失去希望,不斷有人從三處電梯口來回走動企圖尋求生機。

    我跟隨人群擠進電梯間,但電梯卻在我踏入時顯示超載,這便意味著我身后一大幫人需要再等待下一班電梯。

    最后同時踏進去的三個人有一人需出局,但在這種時刻無人會愿意再多等待一些時間。在這種需要作出抉擇的時刻,旁邊一個金發(fā)碧眼的女士已一把把我推出電梯間。

    電梯門緩緩關(guān)上,上層已不斷有重物墜落。

    我理解危機危急時刻少有人會愿意舍身取義。但人總是這樣,柿子總愛挑軟的捏,我若是生得高大威猛些,也許未必是那個被推出去的人。

    好在下一波電梯并不難等,僅僅間隔了1分鐘25層的人員就已全部撤出。

    剛出電梯,四面八方涌出的人潮一個勁兒地朝門口沖去,有安全急救部門的人員試圖疏散人群,但在場面極度混亂的情況下人們的情緒反而越加緊張,密集的人群不管不顧的全部堵在門口。好在急救部門很快控制了情況,我跟隨人群沖出世貿(mào)大廈時,另一架波音機剛從我頭頂飛過。

    街道周圍站滿了不斷從周圍建筑中脫離的幸存者,救護車和警車的鳴笛聲此起彼伏。目視著一張張驚慌失措的臉。突然之間才發(fā)現(xiàn)我竟然是獨自跑出來了,周圍一個認(rèn)識的人都沒有??滓詣C呢?我慌亂的四下尋找。我以為在得救的那一刻他已在前方等我。他在世貿(mào)南塔會談,為何會不知北塔被撞的事?除非他早已不關(guān)心我的死活,突然之間一個聲音不斷在我心中叫囂:逃吧,離開他,趁他無暇顧及你永遠(yuǎn)離開他身邊。

    大廈里還不斷有人從門口沖出,但新的一聲巨響卻已響徹曼哈頓的上空。

    一瞬間我有片刻的呆滯,南塔大樓被撞得灰飛煙滅的樣子在視網(wǎng)膜上成像時,我的大腦久久都未反應(yīng)過來,某些情緒被放大到極致時思維總跟不上畫面。

    我在街道對岸仰頭往上看去時,南塔大樓瞬間被撞出一個巨大窟窿,爆炸燃起的黑色煙霧彌漫了整片天空,兩座大廈像一雙殘缺的斷臂突兀的屹立在城市的上方,天空中飄滿了無盡的灰燼。

    孔以凜死了?我不可思議的轉(zhuǎn)過腦袋,腳步僵硬的往南塔的方向邁去。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他在哪兒?我已無心去管飛機撞毀到底是幾樓,只一個勁的朝世貿(mào)中心沖去。

    理論上他應(yīng)早已逃出,但如若他早已離開南塔為何遲遲不曾出現(xiàn),我不認(rèn)為連出差都怕我逃跑的人會丟下我離開紐約,如果他還在南塔,,,,他會議的位置很高,極有可能會被困死在頂層,腦袋里一鍋粥,但我卻不敢往深處想。

    迎面而來無數(shù)從南塔中逃生的人員,密密麻麻令我有著被洪流吞噬的錯覺。我跑進大廈中時,大部分人員已安全撤離,大廳中只有好幾個急救員和消防人員在準(zhǔn)備救援被困在電梯間的人。

    我不管不顧的朝電梯間沖去,此時已有救援人員攔住我把我往外拉去,并被告知被撞擊以下樓層的人員已全部救出。

    一瞬間我絕望至極,孔以凜呢?他很大可能被困死在了頂層。心一下子像被刺穿一樣,整個人失魂落魄的僵在電梯口,旁邊的人還在試圖勸服我,可我已全然聽不見。

    不知時間已過去多久,也許是短短的幾分鐘或者是漫長的半個小時,突然一個清潤磁性的聲音傳來。

    你還想等多久?

    我抬眼望去,孔以凜正筆直的站在我面前。白色襯衫皺亂不堪,黑色的西褲粉塵斑駁,冷峻的臉上掛滿了血污,發(fā)際線上汗血交織。難以想象這是平時干凈的一絲不茍的孔以凜。

    離開世貿(mào)中心的十幾分鐘后,整座大樓頃刻間天塌地陷,滾滾的硝煙襲卷整片曼哈頓的天空。

    等我們坐車離開曼哈頓時,曾今繁華巍麗的世界中心已淪為鋼土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