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今年這個年過得比較特別。

    顧笑給秦女士捎了個女婿回家。

    秦女士早早把里外收拾干凈，打從八九點開始就邊看電視邊侯著。

    她們家是老式的居民樓，上樓沒有電梯，得爬。

    顧笑還好點，輕裝上陣，但鄭時樞手上大包小包拎著不少東西，樓梯又窄，挪得很慢。

    喲，這不是笑笑嘛！

    有人從底下探出一個腦袋，他被那么多東西擋著，上不去。

    呀，王叔叔。

    顧笑趕緊扒拉兩下，讓鄭時樞空出一個人的過道出來。

    顧笑人美嘴甜，慣會給家里撐場面，基本上老鄰居都挺喜歡她就是了。

    這位是？

    顧笑難得害羞：我男朋友，你叫他小鄭好了。

    小鄭，叫王叔叔。她拍一下他的肩膀。

    鄭時樞跟著叫了一聲。

    一路上碰到不少熟人，鄭時樞數(shù)了下，他一共交了三聲叔叔兩聲阿姨，每個人看到她都面露喜色，顧笑是真的招人喜歡。

    等到了門口，鄭時樞表現(xiàn)出一絲絲緊張。

    顧笑一邊按門鈴，一邊對著他笑：你怕什么呀，我媽看見你開心還來不及。

    誰怕了？

    切，還嘴硬。

    門還沒開，顧笑貼上去親他一口。

    現(xiàn)在呢，怕不怕？

    怕。

    顧笑嘟著嘴還要來，鄭時樞笑著推開她。

    秦女士也緊張，她對著門口的鏡子按了按頭發(fā)，又對著鏡子露出一個自以為標(biāo)準(zhǔn)的笑容，這才把門開了。

    阿姨好。

    你好你好，先進(jìn)屋。

    鄭時樞一臉乖巧，秦女士一臉慈祥。

    顧笑在心里搖頭，這兩個人啊。

    桌子上的菜正冒著熱氣，顧笑去廚房拿碗筷，留下鄭時樞和秦女士互相裝模作樣。

    小鄭啊，我們笑笑脾氣不大好，你以后多讓著她啊。

    什么呀！顧笑正好聽到這句，她拿著手里的筷子指指鄭時樞，小鄭，你摸著良心講清楚啊，我那是欺負(fù)你嗎。

    鄭時樞識做：沒有沒有，為我好為我好。

    秦女士細(xì)細(xì)打量著這兩人，顧笑的眼角眉梢都帶著恣意，小鄭看上去也是個踏實穩(wěn)重的性子，撇開其他條件不講，這兩人是登對的。把顧笑交給他，她可以放心。

    飯后顧笑帶鄭時樞去墓園給老顧上香。

    秦女士一早收拾好香燭，她沒有把東西給顧笑，反而轉(zhuǎn)身交給鄭時樞，給他的時候還有些眼眶紅濕。

    通往墓地需要爬很多臺階，天空還下著小雨，地面濕滑，臺階也很陡峭。

    鄭時樞撐著傘，顧笑依偎著他向上走。

    天空是黛青色的，四周圍層巒疊嶂，遍地都是立著的墓碑，風(fēng)一吹，腳邊黃紙折成的元寶掙扎著要起來，但不知被什么人踩過一腳，黏在地上失敗了。

    碩大一個墓園，冷冷清清，只有他們兩個活人。

    本該是很蕭索的景象，卻因著他在身邊，顧笑頓時有產(chǎn)生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秦女士早些年的時候不能面對老顧走了的事實，不敢過來，但近些年她接受事實以后，每隔一段時日便會跑來給他收拾。

    哭還是在哭的，好幾次顧笑回家，家里的電視還一直放著老顧生前最喜歡的體育頻道。

    她把屋子里的氛圍營造成他還在的模樣，好像這樣便可以減輕些寂寞。

    所有關(guān)系到最后都會面臨終結(jié)，相愛的，不愛的，最后都有同樣的結(jié)局。

    他們也一樣。

    鄭時樞蹲下身子從袋子里往外擺香燭。

    老顧，我?guī)е闩鰜砜茨懔恕?/br>
    說著顧笑臉上淌下兩道熱淚，她爸生前時常說的兩句話，一句是什么樣的男人才配得上我們家笑笑啊。

    還有一句是，笑笑你找個和爸聊得來的吧，像我跟你外公一樣。

    爸，我是鄭時樞。

    您放心，我一定會對笑笑很好，不讓她受委屈。

    鄭時樞對著墓碑上的老顧?quán)嵵仄涫碌鼐狭艘还?/br>
    顧笑笑中帶淚：老顧，人我?guī)斫o你認(rèn)過了，想聊什么都可以去夢里找他哈，嗯別忘了也要多找我。

    鄭時樞動容，他回想起五年前收到的那幾封郵件，字字錐心，痛到四肢百骸都好似被電擊一般。

    他至今都還背得出那三封郵件的內(nèi)容。

    第一封只有寥寥數(shù)語，用故作輕松和故作熟稔的語氣。

    親愛的鄭時樞同學(xué)，但愿你還沒有忘記我。我是顧笑呀，好久沒和你聯(lián)系，不知道你近況如何？你還會回來么？盼復(fù)。

    第二封看著叫人心碎。

    你是把我忘記了么，還是因為大洋彼岸的信號格外差呢。即使是最簡單的同學(xué)關(guān)系，出于禮貌，請你務(wù)必回復(fù)我。順便告訴你啊，我爸死了。還有就是我好想你。

    第三封只有一句話。

    鄭時樞，你怎么可以這么狠心。

    發(fā)出時間是國內(nèi)凌晨兩點零三分，鄭時樞之所以記得那么清楚，是因為彼時他正站在她的宿舍樓下。

    白天他遠(yuǎn)遠(yuǎn)看著她一個人坐在河邊的石凳上，發(fā)了很久呆。

    他的顧笑就快畢業(yè)了，他沒有一天不想她。

    他的目光閃爍，顧笑嘆了一聲氣。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們想的是同一件事。

    比起非要尋求出一個答案，更重要的是此刻，當(dāng)下這一秒，他們正守著彼此。

    顧笑睜大眼睛，強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原諒你。

    她流著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