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回程里

    馬車嘎吱嘎吱在夕陽里。

    桂喜撩起簾子望著青白一條揚長街道，黃包車、馬車叮叮鐺鐺搖鈴，提醒車縫里鉆梭吆喝的報童。

    “小兔崽子，不要命啦！”暴戾粗嘎地吼聲，連帶滾出一口濃痰，劃弧噴濺在個報童腳邊，那報童只有三四歲孩子高，瘦弱弱臟兮兮像顆行走的煤塊，夾襖破處露出一撮棉花，硬且黃。

    他只有眼睛是亮的，胳膊肘搭一撂報紙是干凈的。

    許彥卿給桂喜兩個銅板：“替吾買份報紙！”

    桂喜接過朝那小報童招手：“買報紙！”

    話音還沒落，車窗下不知從哪鉆出五六個小蘿卜頭，嘴里熟練地喊著：“太太買我的！再送你份早間晨報哩?！?/br>
    “太太，我一份還沒賣出去，你買我的罷！”

    “太太........”

    一雙雙殷殷期盼的眼神。

    桂喜將報紙遞還許彥卿，蕩下簾子，京城晝夜溫差大，才日落銜山，冷風已颼颼直往人骨頭里鉆。

    許彥卿把報紙卷成卷兒隨意塞在座下，又聽他那面車窗外有人叫賣糖葫蘆，掀起簾子回首問她，要紅果還是海棠，或桔子的。

    桂喜遲疑不定，他索性拿主意，拈了串紅果的給她。

    一串八個果，個兒大，又涼又硬，咬一口，裹外面的冰糖破裂成蜘蛛網(wǎng)，紅果黏上牙齒甜里帶著酸。

    許彥卿看著她吃，忽而笑問：“謝小姐都同你說甚麼了？”

    桂喜搖頭，想想道：“謝小姐是個好人，你們是天造地設(shè)一對兒?！?/br>
    許彥卿的表情不置可否，語氣寡淡：“她書讀的多后，有些想法也偏激，你聽過算數(shù)勿要入心就是。”

    怎麼會入心呢！桂喜模糊的想，謝小姐在教她為妾之道，可她這個妾是假的，是沒在臺上唱得一折子戲。

    她終將和玉林師兄活在市井煙火的俗世里頭。

    “桃葉兒尖上尖，柳葉兒就遮滿了天。在其位的這個明哎公，細聽我來言吶。此事唉，出在咱們京西的藍靛廠唉——”

    有個娼姐兒沙啞著嗓子在唱一首窯曲。

    許彥卿見桂喜吃糖葫蘆漸慢下來，他平靜道：“明日你隨吾去端王爺府赴筵，王爺特請喬玉林出宮至府上唱戲，你心念要見他，正可一嘗夙愿?！?/br>
    桂喜手一頓，急眼看他還以為聽錯，見他肯定地頜首，由不得三分驚七分喜，笑容便在嘴角綻開朵花兒，方才萎靡的樣兒瞬間璨璨生輝。

    許彥卿眸中有抹雜緒轉(zhuǎn)迅即逝，從袖籠里掏出個繡彩蝶的錦盒子遞她：“你借吾侍妾的名頭進端王府，自然不能太寒磣，這些首飾記得明日戴著。”

    桂喜道謝接過也攏進袖里，許彥卿嘆了聲：“你都不打開瞧兩眼麼？看可喜歡？”

    桂喜心情好轉(zhuǎn)，咬著糖葫蘆輕笑：“不過就是唱戲的行頭罷了！”

    許彥卿看她舔冰糖的舌頭染成胭脂紅，聽她這番說也笑，笑著笑著，眸子里漸烏濃滾滾。

    忽而斂起笑容、閉目養(yǎng)神起來。

    便是馬車停在悅來客店門前，桂喜同他告辭、撩起裙擺跳下車、簾子掀開又簇簇蕩下，搖搖晃晃開始前行。

    他始終沒有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