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唐突

    吳既明知道是他小看顧九了。

    他垂眸避開顧九的目光，手上的動作卻還在繼續(xù)。

    屋里燭火通明，如同紙上暈開的朱砂由深至淺鋪開，直至窗臺，逼得來聽個究竟的九里寨人只得紛紛蜷縮在窗沿下全神貫注。

    顧九話音剛落，里外皆是陷入一片死寂。

    她的耐心在寂靜中不消片刻便告罄，急得一把抓住了吳既明的手：先生說話不算話？

    她傷處多在四肢，被熊的指甲劃開，皮開rou綻，流血不止。

    麻布上很快洇出紅色。

    別用力，傷口掙開了。

    十五六歲的女孩，為他一句話這么舍生忘死，吳既明也不是鐵石心腸。

    成親倒也并無不可。

    當真？

    顧九喜怒都極形于言色，聽吳既明這么說險些立刻跳起來。

    那明日我就讓他們?nèi)蕚?/br>
    只是我還有幾個條件。

    顧九正高興著：先生盡管說！

    吳既明把她手臂上的麻布解開，又補了些藥回去再纏上。

    其一，我還得回九里鎮(zhèn)教書。他稍頓：其二，成親之事等你傷口痊愈后再議，這段時間你好好養(yǎng)傷，不得妄為。

    在門外聽墻角的葉十三在黑暗中攥緊了拳頭。

    這兩句話就把小九給拿捏了，陰險的讀書人。

    里邊的顧九倒是還挺高興的，倒也不為別的，就為養(yǎng)好傷就能和吳先生成親。

    那這回可是真說好了，等我傷養(yǎng)好就成親。顧九說完又朝吳既明伸出小拇指：拉鉤。

    真真就還是個孩子。

    吳既明把瓶瓶罐罐簡單拾掇，才在顧九直白又熾熱的目光下勾住她的小指。

    拉鉤。

    顧九喜滋滋地把手收回來，笑得一股憨勁兒：吳先生，你要跟我成親了我肯定不讓你下地做農(nóng)活，你就在寨子里看看書寫寫字，要以后我們有孩子了就教他們讀書寫字，衣服都不用你洗。

    這九里鎮(zhèn)得多窮啊，把一個書生的手硬生生磨出這般粗糙厚繭，連小指都沒能放過。

    顧九有些同情吳既明。

    姑娘倒是想得長遠。

    吳既明又回到了最初的從容語態(tài)，他抬手拂去衣袖上的藥粉土塵，隨后便站起身：那你好生休息，明日記得按時換藥。

    哎吳先生

    顧九愣愣地跟著人到門口，直到吳既明無奈停下腳步：顧姑娘，不必相送了。

    沒沒送顧九尷尬撓頭：只是這何時換藥我還不知

    他像個大夫：早晚各一次，傷口暫時莫要碰水就好。

    那我明天還能去cao練嗎？她問。

    不可。

    那可以去打兔子嗎？

    不可。

    捉魚呢？

    吳既明眉心發(fā)緊：萬萬不可。

    沒想到獵熊的后勁這么大

    顧九頓時比失了那一車綾羅綢緞還要難過，就連和吳既明逗悶子的心思都沒了，看著人離去后便癱上了床。

    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wěn)。

    雖都是皮外傷，可確是磨人，顧九翻身也疼，不動也疼，恨不能以頭著地倒立入睡，天將亮便從床上爬了起來。

    起來后便聽見外面有人牽馬，怕是要送吳既明去鎮(zhèn)上了。

    他那私塾日日都是巳時開始授課，一共七個學生，偶爾有人遲到，但不管刮風下雨顧九去看，吳既明永遠在巳時前便已經(jīng)到了學堂。

    吃了三個大饅頭二兩鹵牛rou一個大雞腿，顧九打了個響亮的嗝，而后便差人弄了輛牛車來。

    牛車比起馬車要慢上不少，也穩(wěn)上不少。

    里面墊上兩床上好的褥子，躺上去再一想能見著吳既明，比房里的床還要舒服些。

    到了九里鎮(zhèn)外的山包已是半個時辰后，風將少年們的朗朗讀書聲捎到顧九耳朵里。

    顧九這才想起她還沒問吳既明的既明，是哪個雞，哪個鳴。

    怕是說了她也不知道。

    她問外面駕車的葉十三：十三，你識字么？

    識得幾個，但不多。葉十三的聲音傳進來：你要作甚？

    我也想學識字。顧九說：你說我要讓吳先生教我，他能愿意嗎？

    他敢不愿意，

    葉十三想起昨晚吳既明耍陰招拖延時間還牙癢。

    那就打到他愿意為止。

    哎，那不行。顧九趕緊道：吳先生是我夫君，打他便等同于打我。

    牛車停下，顧九掀開簾子坐起身，遠遠地看著手上握著本書的吳既明。

    他今天出發(fā)得早，顧九就知道他為了授課會特地換上一身干凈衣服?？粗且荒犻L挺拔的竹綠色，登時感覺他周圍坐著搖頭晃腦讀書的生徒們都好像竹林地里的土筍似的。

    那我、我要怎么跟吳先生說呢？

    顧九還在糾結剛才那事。

    就說我想學寫字嗎，會不會有些唐突了？

    葉十三看著她的眼神很怪異：你昨日將人擄回寨中時怎不覺得唐突了？

    倒也是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