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別難過了
14 別難過了
常子悅有時一覺醒來會想,或許那真是一場惡夢,或許她小題大作了,或許她最後錯怪了所有人,但陸劍清卻確確實實向林月明表白了。 她每次閉上眼都能回想起那一個情景、那一幅畫,如此仔細(xì)和用心,畫在最好的畫紙上,林月明的笑顏栩栩如生。每一次想起,她都想把藏在抽屜裡那張所謂的生日禮物撕爛。 她就是隨便一本簿上撕下來的不經(jīng)意而已。 而他僅僅用這一份不經(jīng)意,就把她折騰得死去活來。 每一次心動都讓她感到羞愧難當(dāng),內(nèi)心分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格,每當(dāng)其中一個心軟,另一個就會粗言辱罵她,隨即而來就是內(nèi)疚和難堪,日日夜夜不停交戰(zhàn)。 陸劍清一向很有耐性,但常子悅沉默的每一秒都令他無比煎熬。 她是一個很易看懂的人,心裡藏不住事,喜怒哀樂都呈現(xiàn)在臉上。 這段日子她很不開心,由內(nèi)而外的難過,他努力想尋求原因,她卻不告訴他了。 在他以為她快要坦白時,她又再次安靜,把冷掉的早餐一口一口吃掉,他在口袋裡摸出紙巾遞予她擦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去,擦乾淨(jìng)唇角的油亮,終於開口:「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不假思索:「你也對我很好啊?!?/br> 常子悅似乎不滿意這個答案,她平日總是上揚的嘴角現(xiàn)在抿得緊緊的,垂下眼簾:「我以後不要對你好了?!?/br> 「為什麼?」這是他這幾天來反覆自問的問題,而常子悅沒有回答,她仍低著頭,低得他幾乎看不見她的臉,一滴豆大的水珠從她臉上滾落,落在桌面上響亮地啪達(dá)一聲。 小悅。 他的腦海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有沒有叫出她的名字,身體不等大腦控制,已經(jīng)起身趕到她的身邊。 她伏在桌面,哭得微微顫抖,像被人掐住咽喉一樣細(xì)聲嗚咽,要把他的心都擰碎。 惹人側(cè)目,但他眼中只有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摟過她的肩膊,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臂,應(yīng)該要說些安慰的話,張口卻發(fā)不出聲音,只能擁著她,嘗試從她正在經(jīng)歷的難過中分擔(dān)出一絲一毫。 在嗚咽之中,她重重覆覆一句含糊不清的說話,他聽明白了。渾身血液被急速冷凍,他聽明白了,眼眶酸酸的,伸手揉了揉她的髮頂,艱難地說:「好,別難過了?!?/br> 如她的眼淚一樣,他的思想也留在了食堂的那一個角落中。 誰沒有經(jīng)歷過點傷心事呢?他從小到大,因著口吃的毛病吃過不少苦頭,現(xiàn)在可以一笑置之,亦有一套獨善其身的要領(lǐng)。 不要說話,就不會說錯話;少出頭,就不會做錯事。 然而他做錯了,這是他人生做過最錯的事,連怎麼發(fā)生的都不曉得,結(jié)果不是被孤立、被嘲笑、被作弄,那些事情他都可以承受,但他傷害了她,可以怎麼辦呢? 那個總是怕他落伍,主動來到他身邊的女孩; 那個無論他多語無倫次,仍安靜耐心聆聽的女孩; 那個眼裡總是帶著光芒,連小機(jī)心都很可愛的女孩。 他使那光芒碎了,反光的只有淚珠。 陸劍清不懂得如何處理這種感情,一顆心仿佛沉到了很深很深的海底,世間一切都離他很遠(yuǎn),聲音、觸覺、空間、時間。他盯著自己的書桌,那以前總是被佔去半張,有時是作業(yè)、有時是食物,有時她甚至趴在這裡,說話或是午睡。 他凝望著她,在午睡中醒來,仰起頭,迷糊地對他微笑。他呼吸一重,再睜眼她就消失了,整個課室空無一人,窗外已是黃昏,歸鳥的叫聲繞樑。 回到家中,母親半帶擔(dān)憂地問:「今天怎麼這麼晚?」 「有點不舒服,今晚不吃飯了?!顾亓朔?,卸下面對母親的平淡面具,乏力沿住房門滑坐下去。 用力地吸一口空氣,讓肺部脹大,胸膛的疼痛變鈍了,他就如此憋著氣不再呼出來,直到那口空氣中所有的氧氣耗盡,隨之而來止不住的咳嗽,喉嚨強(qiáng)烈抽搐要撕裂一般的痛。 痛楚使他拾回了點精神,從地上爬起來,拉開書桌的第一格抽屜,在練習(xí)本之下找出一本外觀平凡的本子。 他一頁一頁地翻過去,畫滿了三分之二,在最新的空白頁前有一頁毛邊,是曾被撕下的痕跡。 抓起一支鉛筆,他下筆很快,不必思考構(gòu)圖,一劃一劃地描出一個背影。 束著馬尾,托著頭時歪歪的長度剛好露出後頸,中心有一粒小痣。一筆一筆地把頭髮描上,太過真實,以至於他害怕她會回過頭來。 但這由始至於都只是一個背影。 手側(cè)的磨蹭把紙止剩下的空白染滿炭灰,在停筆的那一下,灰蒙蒙一片就被水化開了。 那終究只是一個背影。 他聽明白了,她在痛哭中反反覆覆的那句話。 我不要喜歡你了。 他聽明白了,他說:「好,別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