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傷
心傷
云鬢梳攏,妝容輕點,虞憐對著把鏡細(xì)細(xì)檢查一番,又將步搖扶正,方才矜正端莊地下了車馬。 自年后去往陳留,前后算來已有五月。虞憐站在庭院中環(huán)望,看過二十年的熟悉景致,竟恍然有了隔世之感。 一干侍從早已整齊等候在院內(nèi),為首的中年媼嫗神色莊重,帶領(lǐng)著眾人向她恭恭敬敬行禮。虞憐微微一笑,緩步進入屋內(nèi),將侍女盡數(shù)打發(fā)出去。待房門闔上后,她輕輕走至門邊,扣好門鎖,卻恰巧聽到門外侍女小聲議論: 我瞧著好像,女郎稍稍圓潤了些? 什么? 虞憐頓時瞪大眼睛。 哎呀,我瞧著也是呢!另一人道,女郎本就生得美麗,如今這般容光煥發(fā)的模樣,叫我看一眼都要心醉了呢! 哦。 虞憐松了口氣。 她不再理會侍女們的竊竊私語,轉(zhuǎn)身繞至屋后。精巧的湯池中早已注入蒸騰的熱水,周圍水汽縈繞,霧蒙蒙一片。虞憐將衣裳褪去,隨意扔到一邊,本想進入湯池,卻足下一轉(zhuǎn),鬼使神差地走到鏡前。 胖了? 她對著鏡子前后左右仔細(xì)端詳一番,纖腰細(xì)腿,豐乳翹臀,分明秾纖合宜,哪里好像是胖了些。她伸手握住那對渾圓白嫩的胸乳,青蔥玉指搭在上面,一手難以掌控又或許是她的手小了些,畢竟次次給那雙討厭的爪子都是剛好一握 虞憐慢慢紅了臉,她呆呆地望著鏡中的自己,美麗的凝脂胴體上,點綴著朵朵紅痕,即使背過身去,霜白如玉的后背上也星星點點,布滿了男女歡愛的痕跡。更令她羞恥的是,她,她豐潤挺翹的雪臀上,竟然還印著一枚淺淺的牙??! 狗賊!討厭! 虞憐羞憤不已,七手八腳松了云鬢,墨黑如瀑的青絲垂落至臀下,遮住了那枚令人羞恥的印跡。她不敢再看鏡子一眼,急急忙忙浸入水中,即使屋內(nèi)空無一人,依舊羞恥地低下了頭。然而透過清澈的水面,她恰巧能夠看見胸前那對兒豐盈的酥乳,乳尖兒的嫣紅尚還有些紅腫,在粼粼蕩漾的水波里,顫巍巍看著可憐。 裴述!虞憐咬牙切齒,咬死你! 四周一片安靜,她突然蹦出這么一句,即使聲音很小,也依舊清晰。虞憐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凝耳靜聽一會兒,才松了口氣。她恨恨地靠在湯池邊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清洗著身子,漸漸沉靜下來,又想起雖補足了車馬侍從,體面又浩蕩地歸來,但全然陌生的人馬,無論如何都無法徹底掩人耳目。她靜靜思索著,該找一個什么樣的借口,才能將此事遮掩過去。 還有婚約虞憐想起裴述幽怨的臉,不由地想笑,但轉(zhuǎn)而又頭疼起來。依照裴述所說,鄴城很快就要興戰(zhàn),到時不僅謝氏火燒眉毛,一步之遙的洛京也必定人心惶惶。國難當(dāng)頭,不宜嫁娶,倒是可以拖一陣子。 可戰(zhàn)爭之后呢? 若勝,鄴城洛京皆大歡喜,虞謝婚約定會迅速提上議程;若敗 若是敗了,裴述還能回來嗎? 虞憐咬唇蹙眉。 她忽然覺得蒸騰的水汽太過悶熱,迫著她喘不過氣來,于是草草清洗過后便出了湯池,取過架上簇新的布巾擦拭著身體上的水珠。她心中郁郁,無意間瞥見地上扔下的衣裳,絳紅的裙擺內(nèi)里似乎沾著些白色的痕跡。她心中一跳,彎下腰查看 裴!述! 她閉上眼睛,咬著牙平息心中的怒氣。 不都已經(jīng)將他的衣服墊在下面了嗎?這沾上去的是什么鬼? 她磨牙鑿齒,拎起衣裳走到池邊,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女生平第一次,笨拙地搓洗起衣擺。她前搓后搓,總覺得還有些痕跡,又拿來皂角涂抹一番,繼續(xù)搓來搓去,拎起來左看右看,確信再沒有一絲白濁斑痕,又猶猶豫豫,頗有些鬼祟地湊過去嗅嗅,鼻息間全是清新的皂香,終于放心又嫌棄地將其扔至一邊,又淋上些水去,好叫那片水漬不要孤零零看著顯眼。 殫精竭慮做這種事情,委實叫矜持高傲的貴女,覺得又是愚蠢又是怪異。虞憐心中不知第幾次怒罵裴述,美麗的面龐也不知是因為羞惱還是熱氣蒸騰,妍紅一片,嬌艷欲滴。她穿戴整齊回到主屋,連飲幾杯茶水,待心緒平靜后,拿捏好貴女矜持端方的儀態(tài),打開房門,叫人喚叢媼過來。 中年媼嫗早已守在側(cè)間,一聽傳喚,便快步過來。 叢媼服侍虞憐母親多年,如今上了些年紀(jì),眼角多了幾道細(xì)紋,手腳精神倒依舊利索爽凈。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地,又將其余侍女隔絕門外。叢媼拿過干爽的布巾,為女郎輕柔仔細(xì)地擦拭著水潤墨黑的長發(fā)。她邊擦邊聽虞憐問道:媼,我離去如此之久,家中可曾有人過問? 女郎指的是? 虞憐想想,也不再管尚且濕潤的頭發(fā),回頭叫叢媼坐在對面,直接問道:三月中我曾往家里遞過書信,言明不日將歸,媼可收到? 自母親去世,但凡虞憐出行,書信向來分兩路寄回,除卻往虞氏一封,另一封便直接送到叢媼手上。見叢媼點頭,她又問道:但此后我既未歸家,也再無寄過書信,卻為何不曾見人來尋我? 叢媼聞言皺眉,女郎信只寄過一封? 然。 但奴收到過兩封。她道,三月末時,女郎又寄信回來,言道春色尚好,前往博望小住。 三月末。 虞憐一怔。 恰巧是她被劫持上山的時間! 她頓覺不妙,叫叢媼將書信拿來,詭異的是第二封信的確與她筆跡一致。 虞憐心里發(fā)寒,捏著信件的手微微顫抖。她一度以為只是自己時運不佳,不幸遭遇意外,卻從未想過,或許一切都是早已處心積慮的謀害。 是誰? 她心緒飛快轉(zhuǎn)換,忽而又渾身一僵,陡然想起 那他呢? 裴述他,是否知曉? 她的心猛然墜落,整個人都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她無法想象,若裴述也參與其中,若他從最初就知道這一切 媼。她幾乎要哭出來,強忍著淚水道,我從沒有,寄過第二封信,三月末時,也沒有去過博望。 叢媼面色大變,從見到虞憐身側(cè)的人盡數(shù)全換時,她便察覺定然有事發(fā)生,卻未想到竟是如此。她握住虞憐的手,心焦地問道:究竟發(fā)生何事?女郎去了哪里? 我虞憐視線模糊。 去了哪里? 她眼前浮現(xiàn)出很多場景,快樂,不甘,羞惱,震撼,一次次一幕幕,裴述帶給她的驚奇和動搖,最終化成離去前那一句無聲的 等我。 等他。 等什么? 會等來什么? 眼角水光一閃,虞憐迅速抬頭,淚水卻仍舊無法控制地滑落。愚蠢,懦弱,方寸大亂。她身負(fù)著虞氏門閥與司馬皇族的血脈,不顧家族教導(dǎo),忘記自尊自愛,拋棄理智與驕傲,試圖去接受一個施害于自己的匪徒 她所有的掙扎、動搖、妥協(xié),都變成了可笑可恥的折辱。她令家族蒙羞,令自己恥辱! 媼。她側(cè)過臉,將淚水抹去,再度開口,我無事,我 她掐緊手心,迅速說道:害我之人大約也未曾想到我還會回來。博望是個好借口,倒與我想到一處了。迅速派人前往博望封口,務(wù)必滴水不漏。 她幾乎從牙縫中擠出余話:我,虞憐,在博望靜養(yǎng)至今,從未去過別處。 女郎 媼!她疾言厲色,喝止叢媼,莫再問了!當(dāng)前最要緊的事,是查清第二封信出自誰手! 一片沉寂。虞憐胸脯起伏,臉上淚痕剛剛干涸,面色蒼白帶恨。許久,叢媼低低應(yīng)諾。她恍然回神,看著中年媼嫗眼里的擔(dān)憂與心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不知所措地張口。 我 叢媼搖搖頭,她不知女郎遭遇了什么,忽哭忽怒。但她活了半輩子,看得清楚,女郎臉上的傷心與掙扎。她溫暖的手掌摸摸虞憐蒼白的面龐,這張青春美麗的臉上,分明在回來時還容光四射,帶著耀眼的明麗與快樂。 女郎放心,我會替女郎安排好一切。時間不早,女郎舟車勞頓,再稍歇一會,待家主與恒小郎回來,就該用食了。 虞憐點頭,看著叢媼和暖又安撫的笑容,低聲道謝。房門沉悶關(guān)好,她靜靜坐著,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什么。之后她起身去了書房,將兩封書信放好,又回到主屋,合衣躺在床上。 日暮西山,屋里逐漸昏暗。虞憐睜著眼睛,淚水時不時靜靜滑落。她仿佛回到的最初的那晚,不安地猜測,神經(jīng)緊繃,在昏黑的房間里,絕望又痛苦地等待著未知的將來。 她思緒混亂,卻不知為何,絲毫無法冷靜去想,究竟是誰意圖害她。她不斷地想起裴述,想起他的溫柔憐惜,強勢篤定,想起他又壞又好笑的行徑,最終悲哀又痛恨地發(fā)現(xiàn),直到如今,她依舊期盼著,或許裴述對一切毫不知情,或許他只是湊巧 畢竟他連她是誰都不甚了解,畢竟除了混蛋的開始,他是那樣令人心動。 她喜歡他啊。 她喜歡。 她一敗涂地,狼狽不堪。她所恥于承認(rèn)的,終于沖破她所有的驕傲與抗拒,在最悲哀絕望的時刻,給她無法逃避的,致命一擊。 唉,過完年后,胖了些許,只好叫憐崽一起胖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