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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士庶(1v1)在線閱讀 - 匈奴來

匈奴來

    

匈奴來



    似是很久,又似乎只是一會兒,虞憐昏昏沉沉之時,門外響起了篤篤敲門聲。叢媼溫和的聲音傳來,提醒她收整儀容去前廳用食。

    虞憐低低地應承一聲,起身點亮蠟燭。凈面,上妝,綰發(fā),穿衣。這些她曾只靠侍女動手的事情,如今卻可以信手拈來。離去前她仔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眼睛鼻尖被哭得一片紅腫,于是又多傅了幾層粉,方才起身離去。

    夜風緩緩吹來,已是夏日了,縱使夜風涼爽也帶著幾分熱氣。她將所有的思緒強行拋之腦后,再出門時,便又成了高貴端方、不能出現(xiàn)絲毫差錯的虞氏嫡女。

    叢媼默默跟在她的身后,見她一路不急不緩,進入飯廳后向虞遠沉穩(wěn)行禮問候,終于放下心來。

    回來了。虞遠臉上帶著微微笑意。他面容俊美,年已不惑卻依舊如肅肅松風,卓爾挺拔。

    虞憐淡淡答一聲,坐在父親對面,問道:阿恒呢?

    去服藥了,很快便來來了!

    門外走來一名十二三歲的俊美少年,大約體弱,身形有些單薄。他長得溫柔俊秀,笑起來時更如春柳一般,濯濯生輝。

    虞憐心中柔軟,明顯比見到父親時,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快樂。她起身向他走去,虞恒年紀尚小,還未抽條,比她尚矮幾分。她摸摸少年的頭,笑著說道:阿姊回來了,阿恒最近好不好?

    一切都好,阿姊走前說的,要好好喝藥,認真讀書,阿恒全都記得!虞恒眼睛清澈明朗,帶著笑意,望向虞憐,阿姊可好?這次去得如此之久,怎么都不同我寄一封信來?

    虞憐手下一頓,正欲開口,便聽虞遠打趣道:你阿姊大約被景色迷花了眼,早把家中忘得一干二凈。

    虞憐笑容淡了幾分,沒有接話,帶著虞恒回到桌前。虞遠也不在意,為姐弟倆一人卷了一個新鮮春餅,甚至記得虞憐不愛蔓菁,虞恒不加韭黃。

    虞憐一愣。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同父親單獨用食過,自從虞遠做了家主,事務繁忙,每日早出晚歸,逢年過節(jié)又宗族濟濟一堂。而在虞憐久遠的記憶里,當母親還在,父親也只是清遠高潔的名士時,每日晨起晚歸里,總是一家四口,圍繞著桌案,父親會為每個人,都卷好一個漂亮又口味各異的春餅。

    不知怎的,今日落淚太多,虞憐竟一瞬眼眶微酸。她真心實意地道了聲謝,猶豫一瞬,又為虞遠夾了塊愛吃的燒rou。

    虞遠竟有些受寵若驚。

    虞恒有樣學樣,彎著眼睛輕輕一笑,也為父親和阿姊夾上喜愛的吃食。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倒是難得。

    夜晚微風從窗外吹來,拂過每個人的面頰,帶來一陣清爽。草蟲窸窸窣窣地叫著,和成夏夜獨有的聲響。用食過后,虞遠命人擺好茶具,心情頗好地親自燒水煮茶。

    茶香很快裊裊升起,清香四溢,美好又寧靜,讓虞憐有些恍惚。

    她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虞遠,眉目溫和清遠,沉靜自然。她曾以為父親就是門閥名士最好的寫照,出身高貴,不愛權(quán)勢,學識廣博。最難得的,是他與母親琴瑟和鳴,鸞鳳同聲。

    直到那場驚變里,虞遠忽然從高遠傲岸的門閥名士,變成權(quán)勢滔天的虞氏宗主。虞憐從此越來越少見他,直到母親去世,他續(xù)弦娶了王氏新婦,又抬了幾房名門妾室,依舊忙得足不沾地,父女間也逐漸疏遠。

    再后來虞憐想起虞遠,幼時那個令她敬愛的父親,竟然也有些模糊了。

    耳邊傳來汩汩茶水流出的聲音,虞憐執(zhí)起茶盞,滿鼻清香。她正欲品酌,忽而門外傳來侍從通報:

    郎主,夫人來了。

    虞憐素手一頓,緩緩放下茶杯。

    她有些遺憾,又有些嘲諷。抬頭時同對面的虞恒對視一眼,姐弟二人心照不宣,同時一笑,起身迎接出身王氏的新嫡母。

    你回來了。   王妘笑得雍容大方,同虞憐寒暄,你遲遲不歸,你父親很是想你,今日一回便急著來看你。她伸手想要拍拍虞憐,我懷著孩子,胃口不好,怕在桌上掃興,便到你們用完才來,阿憐阿恒可不要見怪呀!

    她驚叫一聲,忽然向虞憐栽去,伸手欲抓虞憐的衣領(lǐng),卻被虞恒一把扶住。

    夫人小心!虞恒支撐著她,面上有些勉強。虞遠此時也趕到旁邊,皺眉將她扶正。王妘趁勢靠在他身上,驚魂未定地捧著肚子。

    多謝阿恒和郎主,妾身肚子沉重,腳下不穩(wěn)

    該回了。虞遠打斷她,扶住她的腰肢,阿恒阿憐,為父先行回去,你們姐弟二人也早些休息。下次他微不可查地嘆息一聲,下次一起品茗。

    虞憐虞恒一同應聲,恭恭敬敬目送二人離去。直到背影消失在拐角處,虞恒方才悠悠說道:每次她惺惺作態(tài),擺出一副嫡母模樣,我就總不記得,她比阿姊你還小兩歲。

    虞憐無語,扭頭看他。

    虞恒輕輕一笑,眉目溫柔,我是說她長得老,阿姊不必擔心,你的美貌,無人能及。

    虞憐抿唇淺笑,點點他的額頭,你又皮,不敬嫡母,當心家法。她回到桌前,招呼虞恒坐下,重新燒水沏茶。方才沒有細問,你怎么又喝起了藥?最近身體不好?

    前日夜里讀書,忘了關(guān)窗,有些著涼。虞恒并不在意,細品虞憐斟好的茶水,阿姊手藝真好,我想了五個月了,信中還有提到,阿姊卻狠心,都不與我回信。

    虞憐手上一頓,抬頭看他:你同我寫信了?送到哪兒?

    虞恒臉上笑容緩緩消失,他反應機敏:阿姊沒有收到?我每月都曾寫過一封,前兩月送往陳留,后三月送往博望。

    見虞憐皺眉,他立刻篤定:阿姊沒有收到。這是為何?若一封也罷,連著五封阿姊!他忽然凝重,你發(fā)生什么事?為何說好月余,卻到此時才回來?

    他太聰明了。虞憐暗嘆一聲。不知是否慧極必傷,虞恒從小便身體不太好。她不欲讓弟弟擔心,半真半假安撫道:的確不對,此事我已知曉,已派人暗察。你無須擔心,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可是

    阿恒。虞憐正色道,我知道你在跟著父親學習打理家事。你的志向,阿姊從不干涉,但唯有一條,不論你想做什么事,健康的身體,才是一切的前提。

    我知你擔憂我,但眼下此事,不值得你分心。你每真正強大一分,阿姊才會多一分保障。阿恒。她神色溫柔又堅定,我不是藤蔓,我也有自己想要做的、想要解決事情。你若想要護著阿姊,那就養(yǎng)好身體,快些長大,我等你成為我最堅實的后盾。

    虞恒沉默不言,許久,他嚴肅又認真地點頭。

    虞憐莞爾一笑。

    她心中寬慰幾分,又隱隱酸澀。不論她嘴上如何冷靜沉穩(wěn),實則心中依舊倉惶。她恨不得現(xiàn)在立刻,把裴述抓到眼前,將一切逼問明白。

    對,抓過來,問明白

    虞憐猝然起身。

    可惜遲過一步。

    裴述趕著黃昏見過謝玄彥一面,圓了借口,便再不想看令人心煩的芝蘭一眼。他連夜趕回山寨,又連軸轉(zhuǎn)著,又騙又哄,將寥寥幾名想要跟隨他從良的愣頭青勸留在村寨,將一切安排妥當,終于幾日后,在父老匪親的淚眼婆娑里,帶著裴言趕去走馬上任。

    及至鄴城塞,裴氏兄弟再度承蒙爺娘取的好名,嘴皮上下一碰,面不改色漫天胡扯,掇臀捧屁阿諛奉承,將五品上司哄得眉開眼笑,團團打轉(zhuǎn),自此狐假虎威,匪徒搖身一變成為官爺,鄴城關(guān)塞盡揣囊中。

    又過不足半月,夏日真正踏入熾熱炎炎之時,戰(zhàn)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