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學(xué)校1

    若葉并不是從別人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

    他提著書包，慢吞吞地走上樓的時候，檜山正迎面走下來，若葉一抬眼，正好看到他。

    檜山很不喜歡別人跟他對視，不知道有多少學(xué)生是因為直視他眼睛的時間稍微長了一丁點，就吃到了他的教訓(xùn)。

    但是若葉看到檜山，并不會像觸犯禁忌似的馬上就低頭。他只會像看到任何一個同學(xué)那樣，再慢吞吞地垂下眼皮。

    或許就是他這種普通的，在強權(quán)看來卻屬于輕慢的態(tài)度，才讓檜山一直盯緊了他。

    檜山的樣子有些奇怪。

    他看到若葉，扯開嘴角笑著揮舞了一下拳頭，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若葉從他眼底看到了一絲幸災(zāi)樂禍。

    視線交錯，若葉又垂下頭，繼續(xù)往上走。

    傳說檜山已經(jīng)加入了青龍會，但是若葉比傳小道消息的同學(xué)知道的更詳細(xì)一點。檜山加入的是青龍會在城北的第二大勢力長崎組，既然已經(jīng)決定留在暴力團，再來學(xué)校也只是浪費時間。暴力團和學(xué)校不一樣，不是他拳頭夠大夠不要命，就呆得下去的。

    剛才也是，只是威脅了他一下，如果放在以前，這樣久不見，第一面檜山就會抬腳把他從樓梯上踹下去。

    檜山的種種舉動，在若葉看來都有一種強烈的斷裂感。

    但是具體是為什么，他并不關(guān)心。

    早自習(xí)檜山?jīng)]有來巡視。

    過了太久的舒服日子，檜山的暴力統(tǒng)治留下的恐怖印記依然深深刻在所有人身體里。

    早自習(xí)在一種僵持和緊張的氛圍中結(jié)束了。

    上第一節(jié)課的時候，大家還哽著喉嚨，懸著心。英語老師調(diào)動了半天學(xué)習(xí)氛圍都沒有調(diào)動起來，提問時舉手的人寥寥無幾，下課，英語老師帶著僵硬的笑容離開了教室。

    教室里的人有的出神，有的在對視。

    檜山?jīng)]有來找若葉，下一個是誰。

    直到上午第三節(jié)課結(jié)束，檜山還沒有出現(xiàn)，僵坐在椅子上的同學(xué)們才稍微活潑了一點。心照不宣地互相當(dāng)作緊張和恐懼不存在，不用任何尷尬的過渡，開始打著招呼結(jié)伴上廁所。

    若葉坐在教室后默默觀察著一切。

    雪姬同學(xué)，林美紀(jì)揪著裙擺站在雪姬的座位前，一起去上廁所吧。

    是啊，一起去吧。她身后又有許多女生圍上來，在雪姬身邊結(jié)成一個可觀的隊伍。

    午休時，雪姬和林美紀(jì)以及巖田健吾在走廊里聊天。

    若葉吃完超市的速食便當(dāng)，不知不覺，那幾個宅男又搬過椅子來，默認(rèn)圍在了若葉身邊。

    檜山在學(xué)校的時候，大家從來不會主動提起檜山的話題。

    幾個人隔著玻璃窗偷偷向外打量。

    巖田君是不是要上位成功了，雪姬同學(xué)好像和他聊得很開心。

    窗外，紅發(fā)的男孩子做著夸張的肢體動作，大猩猩一樣的在試圖討女孩歡心，好像是在一人分飾兩角，模仿某個漫才組合，看得倚靠著窗臺而站的漂亮女孩笑彎了腰，還伸出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在她旁邊的林美紀(jì)像是在求偶比賽中被搶了風(fēng)頭，急得臉都紅了。

    輸給巖田君我心服口服，畢竟是帥哥，個子也高，還是運動社團的。

    若葉安安靜靜地在一邊看書。

    若葉同學(xué)也說點什么吧那男生伸手想抽走若葉手中的書，可是說出口的話不知不覺變成了從氣管里擠出來的嘰里咕嚕。

    檜山。

    走廊里靜得可以聽到針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窗外的雪姬不自覺地側(cè)過身體，將兩個同伴納入自己的保護范圍。

    她壓低嗓音和檜山交談，傳進來的聲音不清不楚。

    教室里的同學(xué)都在屏息，沒有人好奇他們在說什么。

    想做什么

    檜山好像隔著玻璃窗，打量了若葉一眼。

    他欺近雪姬的身體，湊在她耳邊輕輕說話。

    雪姬好像在發(fā)抖，不，確實在發(fā)抖。她握住自己的小臂，一個在尋求鎮(zhèn)定的姿態(tài)。

    她在害怕嗎？

    若葉皺了皺眉頭?？磥硌┘У钠猎挷⒉豢偰芙o她足夠的勇氣。

    雪姬身后的巖田想推開檜山，被她攔住了。

    她的手只和巖田的手臂接觸了一瞬，馬上就縮了回去。

    她在排斥為什么。若葉不明白，又想到方才聊天的時候，雪姬站的位置也更偏向林美紀(jì)，跟巖田健吾保持了相當(dāng)?shù)木嚯x。

    她以前是什么樣的？若葉在腦中搜索，但很快就放棄了。

    對于巖田躁怒的挑釁行為，檜山只是無所謂地笑了笑，伸手去抓林美紀(jì)。雪姬馬上張開手臂擋在林美紀(jì)身前，眼中燃燒著怒火。

    檜山，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瞬間，檜山的表情簡直稱得上暴怒。他的臉部肌rou抽搐了幾下，好像作為調(diào)試，逐漸變得陰沉。

    雪姬的語氣幾乎算得上懇求。

    拜托。

    哪里都充滿了違和感。

    檜山把最后的目光投向林美紀(jì)。

    直到檜山在走廊上徹底消失不見，教室里才響起竊竊私語。

    宅男們把頭聚在一起，小聲地說話。

    好可怕啊，檜山剛剛那個眼神，不會是盯上林美紀(jì)了吧。

    林美紀(jì)那么瘦，真的能挺過檜山的毒手嗎

    說到這里，幾個人默契地同時看向被檜山特殊關(guān)照了大半年的若葉。若葉看起來也不強壯，但還是成功存活下來了。

    討論聲又低低響起。

    可是欺負(fù)女孩子還有別的辦法吧，檜山會不會做那種事情。

    嗚哇，檜山不會做那么沒品的事吧。而且要是做了，他也會惹上麻煩吧，他已經(jīng)滿十四歲了。

    往別人身上尿尿難道就是有品的事了嗎，幾個人又沉默了一瞬。

    不好說，檜山不是混黑了嗎，黑道做這種事情，可能會比較容易脫罪吧。

    唉。

    悄悄話告一段落，宅男們都沉重地嘆一口氣。

    檜山到底發(fā)的什么瘋，都半年沒來了，怎么突然啊，校園生活完全被這個人毀掉了。一個男生發(fā)狂似的撓著頭，但是提到檜山名字的時候還是很小聲。

    半年？若葉有些疑惑地抬抬眼皮，為什么在他的印象里是五個月?？赡苁枪烙嫲?，他繼續(xù)翻書。

    是啊，上次他在雪姬同學(xué)那里吃過癟以后就消失不見了，我還以為他是受到正義的制裁，終于良心

    椅子發(fā)出刺耳的響聲，若葉突然站了起來。

    被他按在課桌上的課本，書頁都皺皺巴巴的被死死壓在手下。

    檜山是什么時候不再來學(xué)校的？

    他問那個說話的男生。直到他出聲，別人才注意到他。男生看到若葉，唇角抿平，表情仿佛被水洗去，兩只漂亮的眼睛黑洞洞地向這望著，好像面皮下藏了惡獸。

    男生被嚇了一跳。

    感覺一個回答不好就會發(fā)生什么糟糕的事情于是，不知不覺間，他開始撓著頭想盡辦法地仔細(xì)回憶。

    確實，那天明醬跟我說雪姬同學(xué)把那個圓滑的體育老師帶去教訓(xùn)檜山了以后，檜山就不再出現(xiàn)了。那之后我們還時不時地?fù)?dān)心雪姬同學(xué)會被檜山報復(fù)來著，如果檜山來過學(xué)校的話，那種心跳過速的感覺我是不會忘記的。

    那天捂著臉頰的少女，像是害怕暴露什么，哽咽著對他說，是因為在學(xué)校里看見檜山，擔(dān)心才找到家里來。

    從那天起，檜山在他印象中最后出現(xiàn)的時間，就推后了一個月。

    旁邊被他稱為明醬的胖胖的男生一直點頭，還想補充什么，被若葉打斷。

    我請假的時候，檜山有來學(xué)校嗎？

    他這么問，對方的表情就有些茫然了，誰會記得他什么時候請假。

    若葉又換一個問題：那淺野雪姬同學(xué)，上學(xué)期有沒來上學(xué)過嗎？

    聽聲音，感覺他的喉嚨很緊。

    是有幾天沒來

    幾個宅男一合計，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若葉的手無意識地把書頁攥成了一團。

    欺負(fù)女孩的辦法，那種事情，報復(fù)剛才男生的討論，一直在他腦中回蕩。

    是的，還沒有最終確認(rèn)，還有

    他走出門去，借著門框支撐身體，看向還站在窗邊的雪姬。她半攬著林美紀(jì)，好像在安撫受到驚嚇的對方。

    若葉艱難地收回視線。

    雪姬好像感覺到什么，看向這邊，只看到若葉步伐不穩(wěn)地向遠(yuǎn)處走去的背影。

    感覺像走在夢里。地面是曲線交錯織成的面，每一步都不知道是向上還是向下顛簸。若葉搖搖晃晃地推開了教師辦公室的門。

    老師，上學(xué)期雪姬同學(xué)有請假嗎，我想名冊看一下到課率

    他以為自己的聲音足夠平靜，可實際上說出來的句子都是倒錯的。

    若葉同學(xué)，沒事吧，是不是生病了？

    班主任擔(dān)心地看著對面的少年，他面色慘白，臉上全是冷汗凝成的水珠。

    若葉甩開班主任想要扶住他的手。

    老師，我想查一下

    好的好的。班主任不太明白他為什么要用這種說臨終遺愿的語氣，搞得自己也怪緊張。他從一堆文件里找到名簿，手指沾沾唾沫開始翻。

    若葉想把名簿搶過來，可是眼前都是花的。

    班主任邊翻邊說：哦，你們兩個請假的事情我還記得挺清楚，兩個人好像是同一天請假的是吧，不對，淺野同學(xué)第一天是無故缺勤了，不過她早一天回來了，不過就上了半天課人又跑沒影，說是要給你送作業(yè)，她這天的課給她記到還是沒到，我還糾結(jié)了好一會兒呶，你看，就是這里。

    班主任指著表格上的記錄給若葉看，發(fā)現(xiàn)桌旁早已空蕩蕩的不見人影。辦公室的門大敞著，好像出去的人失去了關(guān)的力氣。

    若葉大腦一陣嗡鳴。

    雙腳一步也邁不出了，他靠在墻邊，大口喘氣，像一條剛從水里撈上來的狗。

    那些視而不見的，被冷漠忽視的事實開始在腦海中串聯(lián)。

    不停撥打的電話，找到他時得救的表情，尷尬的借口，化妝，抗拒的肢體，吻，哭泣，像溺水一樣抓著他不放，日常，過于警惕地奔跑，突然的失約，寬大的衣服，討厭冰棍

    明明他應(yīng)該知道，她不是那種會踐踏別人心意的大小姐。

    那天沒能去上學(xué)的少女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擔(dān)心的竟然是他的安全，為什么要捂住臉頰，為什么不能被看到素顏，為什么害怕，為什么要穿長袖長褲，為什么有那么多難言的理由。

    為什么要道謝？

    為什么要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