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沖動
03 沖動
這個問題在聊天窗口里足足掛了一個月。 左霏沒有回復,金斯也沒有追問,仿佛這個問題出現(xiàn)在屏幕上的那一瞬間,兩個人就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總歸還是有原因的。 無論是承受者,還是施加者,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喜歡這種帶了點反叛、陰郁又完全不符合大眾價值觀的東西。 因而左霏腦子里一直盤旋著一個問題: 如果說,是自己接觸到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信息讓她得以觸及這個昏暗的角落,那又是什么讓她最后迷戀其中了呢? 她想了很久,想了很多。 或許是令人上癮的視聽刺激,或許是某種有效的發(fā)泄替代,又或者她其實就是一個天生的變態(tài)。 一個善于觀察,善于隱忍,善于偽裝的變態(tài)。 所以知道有些想法不能宣之于口,所以至今沒有輕易踏入圈子,所以長期維持著良好的外在形象而從未有人發(fā)現(xiàn)異樣。 無人知道,風平浪靜的水面之下,涌動的暗流持續(xù)侵蝕著河床,侵蝕著她竭力維持的忍耐底線。 她不知道她還能堅持多久。 某個周三的下午,最后一堂公共課后,左霏和三個室友一起在食堂吃過晚飯,各自分開了。 三個室友今天都有同一門晚課,而她卻因學期初教務系統(tǒng)的無情踢課而不得不換選了一門由物院開設的選修課,沒能和她們一起上課。 那個嚴苛的物院教授對課堂展示提出了相當嚴苛的要求,以至于她不得不撿起早就丟了好幾年的物理基礎,磕磕絆絆地去查閱相關的文獻資料,以免因為平時分過于拉垮而拉低自己的平均學分績。 但即便如此,她也時常覺得,這是件好事。 托教務處踢課的福,周三晚上變成了她唯一能夠獨自呆在寢室的時候。 屋頂昏暗的白熾燈亮起,她穿過狹窄過道,走到書桌邊摁下接線板的開關,床板底部的小燈管和擺在桌上的臺燈一同照亮這方屬于她的小小天地。 視線上移,左霏看向書架正中央放著的一個透明圓筒型盒子,伸手將它取了下來。 打開盒蓋,倒置,抖動,一團軟軟的透明史萊姆被取出,被反復戳洞、撕扯、揉捏之后,又啪地一下被摔在桌上,發(fā)出吧唧一聲響,緩緩癱了下去。 她雙手撐在桌沿,低頭盯著那團因盤弄時間過長而有些渾濁的史萊姆,眼中是毫無遮掩的煩躁。 軟軟的,怎么拉扯也不會壞掉的,能在反復揉捏中發(fā)出炸泡聲的,這幾年一直被她用來解壓但效果卻越來越差的史萊姆,到今天,終于完全沒有任何作用了。 搭在桌沿的指頭漸漸收緊,緊緊扣住邊緣,被底部凸起的金屬邊緣壓得生疼,但左霏已無暇顧及。 她在想,在瘋狂地想,還有什么,還有什么能夠長期作為自己的解壓工具。 她需要放松,需要作為一個普通人融入社會,而不是讓身體支配大腦,在未來某一天因為或有意或無意的暴力行徑惹出麻煩,甚至留下案底。 那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思維發(fā)散開來,在大腦中搜刮著所有可供選擇的方案,再刨去那些她已經(jīng)嘗試過的收效甚微的方案腦中便突然蹦出了一句有些眼熟的話。 【望梅止不了渴。】 她頓住,頓了足足五秒,而后視線便不受控制地往左下方瞟,最后停在了書桌左邊的抽屜把手上。 靜靜凝視一會兒后,她伸手拉開了那個抽屜。一層白色的隔板顯露出來,將整個抽屜蓋得嚴嚴實實。她又抬起隔板的邊緣,露出了下層的物件。 柔軟的絨布上,一圈細細的金屬鏈被扎在中間的大頭針掛住,邊上放著一大二小三個環(huán)形的皮圈,再邊上,還有一個有些圓潤的金屬子彈吊墜。 左霏將白色隔板整個抽出來放在桌面上,然后勾起金屬子彈的尾繩。它在空中晃悠了兩下,便落入她的掌心,而后震動起來。 這不是吊墜,更不是子彈,而是一個跳蛋。雖然左霏并沒用過。邊上那副手銬和項圈也一樣。 除了室友不在時會被她拿出來把玩一會兒,這些東西自一個月前被她沖動買下起就一直躺在抽屜里的絨布上,被那層隔板蓋得嚴嚴實實,沒有一次發(fā)揮過它們原本的作用。 她也不知道自己當初買這些東西的意義是什么。 似乎毫無意義。 她關掉那子彈頭跳蛋,將它扔回抽屜里,又撿起邊上那根金屬鏈。 那是一條細細的銀色鏈子,原本掛在項圈上,后來被左霏為了方便收納而取下來了。 而現(xiàn)在,這條鏈子正搭在左霏掌心中,被她一點一點拉出,拉直。 下一秒,啪 脆弱的金屬鏈被她重重甩下,在驚雷般的一聲中分崩離析。炸開的單個金屬環(huán)叮叮咚咚墜落于桌面、柜面、椅面和地面。它們彈跳著,喧鬧著,而后漸漸歸于沉寂。 左霏站在一地裂開的金屬環(huán)之中,半天沒有動靜,只有手上還抓著的半截鏈子在晃悠,活像一座蠟像館里的蠟像。 沖動是如何產(chǎn)生的,她已經(jīng)記不得了。就像過去很多很多次那樣,都記不得了。 可沖動之后的感覺卻仍持續(xù)沖刷著她的意識。 那種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血氣翻涌名為興奮的感覺,像高壓鍋里的水汽,在開蓋的一瞬間將她的意志力連同五臟六腑一起沖了個徹徹底底。 她低頭看著滿地狼藉,將手中余下的一小段鎖鏈也扔入其中,然后默默掏出手機,打開某個文件夾,劃到最后一頁,點開那個只有獨處時才有可能被打開的應用軟件。 首頁最新一條動態(tài)發(fā)布于三分鐘前,發(fā)布人是金斯,內(nèi)容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掰了。 她沒管這條,直接點進和他的聊天窗口,思來想去,回了一句:【你說得對?!?/br> 金斯還在線,回復得很快。 金斯:【?】 金斯:【哦,你說之前那個問題啊?!?/br> 左霏:【不是?!?/br> 左霏:【你說望梅止不了渴?!?/br> 左霏:【我覺得很有道理。】 金斯:【我還以為】 金斯:【所以你想這想了一個月?】 左霏:【之前沒想?!?/br> 左霏:【你就當我頓悟了吧。】 金斯:【所以呢,打算進來玩玩嗎?】 金斯:【正好跟前任掰了,你要想,我可以帶你看看圈內(nèi)的東西。】 左霏:【行啊?!?/br> 金斯:【哦對,還沒問你坐標?!?/br> 金斯:【要是隔得遠了,我給你介紹當?shù)氐氖烊税?。?/br> 左霏:【你認識的人挺多?!?/br> 金斯:【我全國到處玩,空降次數(shù)也不少,認識的人當然多?!?/br> 金斯:【所以呢,你在哪兒?】 左霏:【A市?!?/br> 金斯:【嗯?那挺近的,半小時城際?!?/br> 金斯:【你什么時候有空?我們可以抽空見面聊聊?!?/br> 左霏:【周末吧?!?/br> 金斯:【那我訂票了?】 金斯:【[圖片]】 發(fā)來的訂單待付款頁面截圖上是一班周五晚上七點三十二分從B市發(fā)車的城際列車。 左霏沒問金斯怎么手速這么快,她只回了個好,然后和他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 要是在以往,她絕不會向一個不怎么熟悉的甚至可以稱得上陌生的網(wǎng)友暴露個人信息,更不會這么草率地作出碰面的決定。 可那時候,摸上鏈子的時候、鏈子劃破風聲的時候、鏈子甩上桌板的時候、金屬環(huán)叮叮咚咚散落一地的時候,來自靈魂深處的叫囂野蠻地撞進她耳蝸,說: 左霏,你沒救了。 所以她迫切地想要走出安全圈,走出去,去尋求新的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