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回家
三、回家
好不容易把回頤哄睡著之后戚桐才走出了母親的家。送她出門的陳伯文好笑又無奈的嘆氣:回頤太黏你了,耽誤了你這么長時間。 戚桐笑著搖頭,沒事,要不是明天要開例會,我今天就留下來陪她了,還真怕她明天醒來見不到我會不高興。 哈哈,那丫頭沒心沒肺,鬧個一早上就沒事兒了。說罷他停下腳步,溫聲道:桐桐,你mama說的有些話你不用放在心上。 戚桐怔楞,叔叔 陳伯文擺擺手,笑道:你不用說什么,有些事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不需要有顧慮。你mama她只是擔心你,你放心,我會勸她的。 戚桐微微向他鞠躬,充滿敬意道:謝謝叔叔了。抬起頭看著他,眼里盛著春溪,溫柔婉轉。 陳伯文扶住她的肩膀,慈愛的一笑:好了,快回去吧,累了一天,好好休息。 是,您也早點休息。 陳伯文目送這個背影柔美的姑娘走遠,嘆了口氣,這孩子看著柔弱,卻長了一根筆直不屈的脊梁骨。 等回到臥室里時,卻發(fā)現(xiàn)妻子還沒睡,倒了杯溫水走過去遞給她,柔聲道:還看文件呢,早點睡吧。 李暴男從來不會對人假以辭色,唯獨對丈夫能放緩心態(tài),面目柔和下來:桐桐走了? 嗯。 你聽到我們說什么了? 聽到一點。陳伯文嘆氣,阿男,你別再和桐桐說那件事了好嗎~ 李暴男皺眉,我是為她好。 我知道,桐桐也知道,所以這么多年,她都沒有和你發(fā)過脾氣不是嗎?頓了頓,他隱晦的說:你該知道,她是有資格對你發(fā)脾氣的。 李暴男楞了,接著偏過頭嘆氣:我是怕她會被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害了,你知道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陳伯文揉了揉妻子的肩,桐桐那么聰明,她怎么會不知道呢?她會這么做,就說明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這孩子,只是看著溫和,內心的主意比誰都堅定。 李暴男其實都明白的,女兒并不是柔善可欺的對象,只是,她心里咽不下那口氣,你說戚梧那人到底憑什么啊。當年戚家老太爺還說他是什么當代甘羅,我看當代賈寶玉還差不多。 這怎么還吃上他的醋了呢?陳伯文好笑道:怎么說話呢,那可是桐桐的親生父親,你可別在桐桐面前說了。但其實他也有些羨慕,一個沒有盡到責任的父親,卻永遠有一個等著他回家的好孩子。唉你說,要是我也消失個一二十年,回頤會不會這么想著我?。?/br> 李暴男哼了一聲,你舍得?。?/br> 他想著自己小女兒的活潑可愛,內心無比的疼愛,哈哈哈,當然舍不得。 *** 戚桐把車開出了一段,然后停在路邊,修長蔥白的手指輕輕敲著方向盤,良久笑嘆一聲,抬頭看向廣袤的夜空,城市的天空見不到星羅棋布的模樣,只有一片暗沉寂寥。 她心中其實猶蒸騰著十余歲時的沸焰。這世界待她不薄,使她時常懷著自己仍有資格做夢的錯覺。但今天近來望著鏡中的自己,眼中的光芒已近貧瘠,陡覺二十幾載以來的煙塵都紛紛壘上肩頭,早已將自己的純粹遺落在未知之境。 近日她常失眠,不光是繁瑣的工作,還有她腦海里怎么都驅散不去的煩悶。人人都說她掛念父親,其實不是的,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他了,他的照片也不??戳?,快要不記得那張面孔具體的模樣,她只是想求一個結果罷了。 十年前她獨自去了一次撒哈拉沙漠,那里的星空才是真的美輪美奐,當時她站在閃耀的星空下,心想這么美的地方,難怪他不愿意回來,如果是她,或許也不愿回到這個爾虞我詐的地方。 可星光是數億年前發(fā)出的信號,承載過這無邊悠長的時光,筆墨寫不盡的思念,歌聲蕩漾不歇的寂寞,傳遞不到那個人的耳中。 彼時年少的她忽然就有些難過,或許他在星空外也思念過她,可那么遠,那么久,她等不到的。 她把他送給她的風鈴鎖進了柜子里,因為每次它響起時,帶來的人都不是他。 式微式微,胡不歸。 一陣鈴聲將她從思念中喚醒,看著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心跳加快。 喂? 你好,是戚桐嗎? *** 戚梧覺得自己的頭很疼,喳喳嗡嗡地響著,或許是在宇宙里撞到了頭吧,不然他怎么有點聽不懂這些人在說什么。 他喉嚨有些干澀,看了看面前這一堆或訝然驚嘆,或面目可惜的人,你們說說過去多久了? 如今的航空局局長看著這個二十年前意氣風發(fā)的同僚,既是無奈又是欽佩。 當初戚梧登上太空,進入銀河系后頭一個月聯(lián)絡都很順暢,他源源不斷的發(fā)送回來的報告,直到今天都還對他們的科研工作有重大意義。戚梧是個天才,這是誰都承認的事實,不管是他研發(fā)的探測儀還是飛船圖紙,至今他們都只是在原有的基礎上改動完善,沒有能超越他的。 可就在他進入太空一個月之后突然就失去了所有聯(lián)絡,衛(wèi)星也完全探測不到他的蹤跡,就像跌入了某個未知的地方,一去經年,直到現(xiàn)在。 他好端端的坐在這里,面目不曾改變,還是二十年前那個英俊瀟灑的公子哥模樣?;蛟S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一場短時間的旅行,可對于這個地球上所有的生物來說,已經過去整整二十年了。 院長嘆了一口氣,阿梧,我是黎袁,你還記得我嗎。 戚梧定定的看著他,良久閉了閉眼,點頭。 他記得,可記憶中的黎袁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青年,而面前這人,兩鬢斑白,眼角長出細密的皺紋。 他腦子里突然出現(xiàn)那句詩來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 這世界已經歲月變遷,那么他的女兒呢?他的桐桐如今在什么地方,變成了什么樣子。他一無所知,深深的無力感席卷著他,抬手覆住了雙眼,疲憊無比 阿梧,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希望你能振作。 戚梧只沉默了一會,平靜開口道:我在太空檢測出一個未知的信號,像是一個行星發(fā)出的。 黎袁楞了一會,然后不可置信的說:你,你是說? 戚梧點頭,我整理了信號的來源和整件事的報告,那時候因為聯(lián)系不上本部,我把所有的資料都放在太空艙的計算機里了。只是他想不到,對他不過是過去了兩個月,可地球卻已經整整走過了二十年的時間。 眾人嘩然,這可是一個重大的研究發(fā)現(xiàn)! 黎袁神色興奮的看著戚梧,他就知道,這個人從來不教人失望,哪怕過去二十年,依然可以發(fā)光發(fā)熱。 走吧阿梧,我們一起過去,你和我們具體講講事情的經過。 好。 此后又過了有半年的時間,戚梧失蹤了二十年,帶回來的卻是重大星際發(fā)現(xiàn),眾人不敢怠慢之于也不能走漏風聲,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直到戚梧接受里里外外的檢查,并將工作收尾完成,航天局才解除了他的禁制。 他迫不及待地就跑了出來,完全不顧過去了二十年這世界更加日新月異的發(fā)展會隨時讓人迷失。 他得回去見他的小姑娘他已經遲到二十年了。 雖然他的想法傷感又沉重,但事實上他一走出航天局就悶著頭就招了個出租車,然后然后就迷茫了。 誒,小哥哥,你這是要去哪嘞?司機也是二十出頭,看著這個一上車就一言不發(fā)的青年有些疑惑,這是咋了。 戚梧從局里密封的保險柜里取出當年自己的隨身物品,然而手表停擺,衣服也已經不能穿了,現(xiàn)在身上穿的是一個后輩宇航員借給他的。 他想了想,還是報出當初他買下的房子的地址,哪怕知道女兒很有可能不在那里了,他卻還是想回去看一眼。 萬一呢? 好嘞。 汽車引擎發(fā)動,很快穿梭在燈火通明的馬路上,戚梧向窗外看去,燈紅酒綠的世界,臉上掛著笑容的男男女女,喧鬧不絕于耳,他將手微微伸出窗外,感受著夏夜悶熱的風??山K究都不一樣了。 那么,你在哪里呢。我的女兒。 哎呀,你這票子好老啊,1995年!嘩,好家伙。司機接過戚梧遞過來的百元鈔票,這讓他有些驚訝,像他們這樣的年輕人不早就都流行網商付款了嗎,于是他好奇地看了眼鈔票,看見標識驚訝了一下,一時間驗起真假來,沒辦法,他這個年紀對真假票子還不算敏感。 戚梧苦笑,1995,那對于他不過是三年前罷了。 好了好了,這是找您的錢,您多擔待。司機笑容滿面的把零錢找給他,有些不好意思,耽誤了人家好一會呢。 戚梧搖搖頭,轉身走了。 可沒走多遠,眼前的一切讓他沉默了,當年的住宅區(qū)變成了幾條商業(yè)街,完全沒有往日的痕跡。 他期望見到女兒的心愿第一次落空。 他只好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道走到了哪,皺著眉停下腳步,思考著自己現(xiàn)在的境遇。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周圍,他或許可以到戚氏去找女兒,可見到她之后呢?他的心狠狠一沉,她還記得他嗎?會不會怪他丟下了她那么久。他突然就躊躇起來,想見女兒的心情還是十分迫切,可同時也不知該如何同她解釋,更怕見到她陌生的眼神。 于是蹲在路邊思考起來,可越想越亂,連推演公式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為難過。 呼他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 嗨? 有人和他打招呼,他疑惑的抬頭,見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郎,大方自信著朝他笑著,他站起來說了聲你好。 請問有什么事嗎? 女郎撩了撩頭發(fā),微笑道:小哥哥,交換個微信怎么樣? 她剛才和同伴在那邊看見這個英俊卻惆悵的男人,于是和大家打賭,她一定能很快拿到他的微信號。同伴們都還在對面看著呢。 戚梧疑惑地眨眼,微信是個啥,他只知道衛(wèi)星。 抱歉,我沒有你說的這個微信。 女郎的笑臉有些僵硬,這種老梗的拒絕方式居然真讓她碰到了?! 哈哈,你很幽默哦。不然手機號也行唄? 戚梧無奈,他看得出人家是來搭訕的,可他確實都沒有啊,抱歉,我也沒有手機。 她的笑臉徹底掛不住了,跺了跺腳,瞪了他好幾眼就轉身走了。 戚梧只好繼續(xù)站在原地吹風,突然生出些笑意,想著他的鳳凰兒也該有那么大了吧。 一樣的年輕漂亮,和朋友三五結伴的外出游玩,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他又蹲下去接著思考之前的問題,可接下來卻三不五時的有人跑來要他的微信號,女孩子就罷了竟然還有男孩子也過來湊熱鬧,他有些惆悵,果然他已經和社會脫軌了嗎,我國真是開放啊現(xiàn)在,之前在大街上多看人幾眼都會臉紅的姑娘們去哪兒啦? 大概都當媽了。 唉 他聽見有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由遠及近一直走到他面前,出現(xiàn)一對筆直纖細的小腿,白的有些晃眼。他微微臉紅,偏了偏頭,不好意思的開口,抱歉,我沒有微信號,也沒有手機號。 他聽見有女孩子輕笑的聲音,婉轉而溫柔,接著她說:我不是來要你的微信的。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伸到他面前,在這深沉的夜晚仿佛輕輕攏著一層光般,她說:我是來接你回家的,爸爸。 他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著這個姑娘嫻靜美麗的面貌,突然嗓子就有些堵。 我是戚桐。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