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溪紋紅葉

    席玉回了道觀，與幾個侍衛(wèi)打過照面，才進屋洗沐入睡。她將夷光也擦洗了一遍，放在床邊，摸著上面朱墨兩色的封咒，借著月光，沉沉睡去。

    翌日，詢堯來敲開她的房門。

    天已亮了，席玉分不清究竟是何時辰，她還沒睡醒，半睜著眼開門。

    詢堯看她未曾歇息好，小心翼翼道：世子請席姑娘去一趟。

    席玉靜立了會兒，方意識到這個世子就是昨夜里剛被她采擷過的徽明。明面上，他還是她的雇主，席玉也沒有回絕的道理，含糊著應(yīng)了兩聲，關(guān)上房門洗漱更衣，沒多久就抱著夷光重新推門而出。

    她跟著詢堯往徽明房里走，二人一路無話，詢堯的眼神悄悄落在夷光的鞘身上。

    這可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妖邪之劍，詢堯到底年雖小，好奇心旺盛。

    席玉也感覺到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目光，念及對方還是小孩，又沒有惡意，她全當不知。

    待進了徽明的院門，席玉才發(fā)覺另外幾個侍衛(wèi)也早早站在院中，一個個神情肅穆，望見席玉一身烏衣，面無神色地走來，他們都露出復(fù)雜的目光。

    席姑娘。其中一個欲言又止，喚了她一聲，又將剩下的話兒吞回肚子里。

    開口的人似乎是先前那個詢平的好兄弟，席玉隨意瞥過他一眼，稍稍抬眉，正要追問，房內(nèi)傳來徽明清冽如玉的嗓音。

    席姑娘。

    原先遮在外頭的幾位道士散開，客房內(nèi)，徽明與凌山道長面對面，跪地靜坐。他閉著眼，鴉青色的深衣似有些寬大，寬袖堆疊在他秀美白膩的手背旁，長指微撐著竹席，經(jīng)書扔在一邊，被風吹過翻頁。

    若非他腦中幾個大xue處還插著金針，看起來還真以為他在悠然休憩。

    席玉盯著他的脖頸看了會兒，才應(yīng)聲。她在心里暗道，幸而昨夜不曾下重手，否則今日眾人便都要知曉他夜里被人玩弄過了。

    徽明仍然閉著眼，問她：席姑娘昨夜何時回來的？那些人是你殺的？

    他問起，席玉還愣了愣，才記起昨夜的事兒。那幫人本就是沖著徽明而來，席玉也不想回答前一個發(fā)問，刻意含糊道：后半夜趕回來，在路上恰巧碰見。

    徽明擱在案上的另一只手翻扣了一張鎮(zhèn)紙，凌山在替他拔針，他的手握緊鎮(zhèn)紙，語氣稍緩。

    聽說他們足有六人。

    席玉不懂：六人又如何？

    也不知她是裝傻還是賣關(guān)子，先前開口的侍衛(wèi)見世子在拔針，替他開口問道：席姑娘。那六人分別是琉風一派的弟子、兩位是從前峨眉的高手，余下三人則是譽王手下使慣了暗器的探子，你一個人將他們?nèi)細⒘耍?/br>
    很困難嗎？她費解地看著他。

    席玉心頭不快，走近了些：奇怪，若是我?guī)煾笟⒘怂麄?，你們會在這里大驚小怪么？我既是他的徒弟，怎么你們反倒一再不信任我的劍法。普天之下，武功能比我好的，恐怕不超過五人，我殺幾個小嘍啰何須向你們證實。

    眾侍衛(wèi)眼神交接，當中有幾個忍不住打量她。

    席玉武功好，他們都承認，能以一敵眾，又打得過詢平，自然很厲害。可究竟有多好？席姑娘終究也才二十一歲，若是真如她所說，世上武功在她之上的人不超過五個，該有多夸張？

    她又究竟是什么來路？

    院內(nèi)的氣氛微妙，好在，徽明那邊已施完了金針，他重新開口：都出去吧，留席姑娘在此即可。

    諸位侍衛(wèi)行禮退下。

    凌山道長坐了片刻，正要起身，又猛然抓住徽明的手腕，將他的衣袖撩起一截。席玉站得不遠，看見徽明的手臂上又多了一道口子。

    道長臉色陰沉，冷哼一聲，礙于席玉在旁，不再多言，只扔了瓶藥給徽明，留下一句好自為之。

    徽明收回手，重新遮掩住傷疤處，待道長走遠，他恍若無事般，淡聲道：席姑娘，有事商議，還請靠近些。

    詢堯早就被嚇壞了，哆哆嗦嗦地撿起藥罐，遠遠地跪到角落里低著頭，兩耳不聞窗外事。

    晨色彌漫，道觀中響起了鐘鼎之聲，飛鳥成群略過。

    席玉昨夜是翻窗進的，今日倒是正大光明從前堂里進來。她走入室內(nèi)，看了眼案上的經(jīng)書、房內(nèi)早已燃起的供香、以及不遠處燒水的小爐，遂忍不住猜測徽明是否早已醒了。

    手臂的傷，也是早起后弄的？他究竟在喂什么？

    眼前的少年昨夜與她幾番纏綿，乖順且勾人，滿面欲色。今日又恢復(fù)了微冷的目光，言語間一板一眼，若是知曉席玉和明珠是同一人，也不知他是否會羞憤死。

    席姑娘，他微微笑了聲，昨夜之人，都是譽王派來的。

    席玉不太想摻和朝廷的事，譽王是哪位她又不認識，與她也不相干，是以只是應(yīng)了一聲，就不說話了。

    徽明聽出她的逃避，沉默片刻，說起別的：你可知我為何想找你師父？

    為何？

    你應(yīng)當耳聞過，在下自幼目不能視，乃是中毒所致，徽明緩緩道，然自我歸府，四周就不乏有人想對我下手。一個瞎子又要如何應(yīng)對，我這才請凌山道長替我祛毒，只不過這方法不是長久之計，我需要一個絕世高手替我奪一樣東西。

    席玉握緊了夷光，逐漸有不好的猜測，她問：是什么？

    聽她問，徽明才輕聲作答：溪紋紅葉，此物可解百毒。我得了消息，它會出現(xiàn)在月余后的武林大會。

    溪紋紅葉宋元說過，師父也必須要有此物入藥，才能解毒。

    室內(nèi)靜了良久，席玉的目色一再變動，她繼續(xù)問道：是何人帶來？

    徽明自嘲般地笑了：正因不知，才想做好萬全之策，原本想著若是李兆來了，應(yīng)當能得手?？?，席姑娘，江湖上有傳言說你師父已身死了。

    師父是為了自己而中毒昏迷，席玉最好顏面，聽不得外人說師父的生死之事，那仿佛在打她的臉一般，只是這一回，在徽明面前，她沒有發(fā)作。

    師父沒有死。她的嗓音有些干澀，師父不在，余下的眾人不是我的對手。

    當真如此也好。

    席玉不知該接什么話，目光在室內(nèi)四處打量。這小室內(nèi)被旭日照得亮堂了些，景物更加明晰，原先在暗處角落的也一一顯眼起來。

    她望見房內(nèi)的一角擺著小小的神龕，先前在徽明書房里的神女飛天雕像出現(xiàn)在此處，披著晨光，席玉清楚看見那神像的五官雕刻，分外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