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明珠
十五.明珠
席玉右手舉著燭火,凝視著角落中的神女像。 昏沉幽暗的光,只有一點燭影搖晃于神像之上,紅光烘著神女像翩翩欲飛的裙邊,浮光落在它的面上,又凝在銅像眉梢,光澤如波般輕動,像是無情的嘲笑。 很快,席玉就抽出劍,將佛龕打得粉碎。 她原是想將這神像一同劈于劍下,未想到一招過后,佛像并未受損,反倒驚擾了內(nèi)室的徽明。 誰? 語息微弱,隨之而來的還有擱下瓷碗的動靜。 席玉收起劍往內(nèi)室走去。內(nèi)里點了極弱的燭火,先前凌山道長進來過,吩咐人煎了碗溫補的藥,徽明原本正坐在案邊服藥,他蒙眼的綢緞解落在一邊,雪白秀美的指抵在案面上,少年的神色也透露著不安和緊張。 長發(fā)落在他的手邊,沒有束起,內(nèi)室朦朧的光裹在他清瘦的身上,深衣合得掩飾,襯出他的單薄?;彰髯枚酥?,目視前方,那雙鳳眼不再是污灰色,若不細看,與尋常人的雙瞳并無出入。先前原本在喝藥,鼻尖還有被藥味熏出的一些紅,知道房里進了人來,徽明垂眸,用白皙的手背掩了掩。 原就是天生貴氣的一雙眼,眼疾稍好一些,眼尾的凌厲與疏冷仿若自帶,壓抑不住。只他尚且是少年模樣,又未能全然看清,眉間的一絲戒備讓席玉看得好笑。 她坐到案邊,與他面對面。 那雙瞳仁中目光閃動,徽明艱難地望著眼前人,遲疑開口:是席姑娘嗎? 啪一聲,席玉將夷光放在了案上,默認。 是我。 他的神情依然不安,無神的眼想要看清眼前的她,最終,他還是揚起下巴,開口:方才的動靜是什么? 徽明的眉眼間流露出困惑,他看向剛才發(fā)出動靜的地方,又看著眼前人的身影。這個席姑娘正坐在他身前,瞧不出身量如何,但她的臉不,他看不仔細席玉的面龐。 單單一雙冷淡而倨傲的眼,含著好笑的意味,正看著他,讓他有些窒息。 在他的夢中,明珠也是這樣的輪廓。 席玉說道:我原本想將那神女像劈了,沒想到那并非隨手捏制,想來是有人誠心供奉,你在何處得到? 話一出口,徽明的嘴角便沉了下去,先前那股疏離的冷淡又冒了出來,他靜默,冷聲:為何? 為何? 席玉看他這幅虛偽的模樣,猛然掀起長案,瓷碗碎了一地,不待徽明有所反應(yīng),她已騎坐在他腰間,抓起他帶著傷痕的那只手臂。素色深衣滑落,露出少年的胳膊,在一片暗色中,他腕間蒼白青藍之色的脈絡(luò)更惹人注意,席玉鼻息微頓,用指腹順著那些脈絡(luò)往臂間摸去。 凹凸不平的刀疤被她按在手里。 徽明暈了許久才回過神,他似有話要說,最終只是咬著嘴唇、伸出手去摸席玉的臉。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摸過席玉的額頭、眉骨、面頰與鼻子,最后停在她的下巴上。 真的是你他不可思議,很快,哽咽著,與我夢里一樣。 外面?zhèn)鱽砹送崎T聲,詢平拔劍往里沖,打斷二人的僵持。 世子,席姑娘,怎么了? 他焦急慌張,撞了門就往里走,不料里間傳來一聲冰冷的呵斥:滾出去。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片破碎的瓷片擦著詢平的臉過去,實實地釘在他身旁的墻壁上。 讓他滾的人是世子,扔?xùn)|西的想必是席姑娘,這二人此刻不歡迎他。詢平收了劍,腦中漸漸有一些猜想,不敢久留,慌忙逃出,還將門關(guān)嚴實了。 席玉壓在他身上,不由不想到這場景很眼熟,這是第三回了。 她掐著他的脖子,徽明的脖子如他的人一般脆弱修長,喉結(jié)并不是很明顯,只有將他的喉嚨扼在手心里時,才能明顯得察覺那道凸起。 她沒有用力,直到人走遠了,席玉才湊近他脖頸間。 是我什么?她意外,你猜到了? 我記得方才在夢里夢到過你的臉徽明青絲散亂,早已沒有幾刻前的冷靜自若。 他張了張嘴,語氣幽怨:你本也沒想繼續(xù)瞞著吧?早該想到是你的明珠,我的明珠。 不是你的。席玉擰眉,半趴在他的胸口。 她不想瞞下去了,欺騙一個人太累,她懶得在這樣的事上繼續(xù)動心思,只不過她不曾預(yù)料徽明察覺得這樣快。 徽明抱著她的肩膀,二人貼在一起,過了許久,徽明才開口:你為何想毀了那神像? 說到這個,席玉自在了些,她撐起身,不悅:這神像是苗人里的邪神之物,尋常教派不會供奉,你從何處得來?又為什么要為了那無稽之談去割血喂養(yǎng)。 沒料到,徽明先是笑了聲,又柔聲道:將房里點亮些,我想看看你,行么,明珠? 你能夠看清多少? 席玉起身點了兩盞紅燭,回身看他。 徽明也坐起了身子,他撐在地上,眉目專注地望著她的身影。 很模糊,道長說還要再用一次針,才能暫且與常人無異,他披著長發(fā),仰臉看她,癡迷含怨道,明珠,你好狠的心。 你不是為了我才回江南的,對嗎?你原本想徹底拋下我。他說出事實,自嘲地笑了一聲,還對我又一次做那樣的事白日里與我當做無事發(fā)生。 可我除了用那樣的辦法祈求,再也做不了別的。 席玉嘆氣,又是不解:你為何如此在意?身為男子,你不是該灑脫一些么? 徽明小臉慘白,眼下隱有有赤色:我從來不是那樣的男子、兩年多之前,你把我那樣玩弄后又丟棄,我恨你又念著你,想你回來找我,除開你之外的人都讓我害怕,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席玉不太懂。 她問他:這些與那神像有何干系? 我在滄海一帶撿到,徽明穩(wěn)了穩(wěn)心神,是有人追殺我,我滾下山崖,撞到一個破敗的神廟,那是我頭一次能目見實物,而這神像當時就在當中。 凌山說這是邪神,我并沒有相信,徽明朝席玉微微一笑,她救了我,怎么會是邪神? 他乖順的笑容讓席玉后背一陣寒意,她看著他,沉默了半晌。 如今你知曉我的身份,也不必再供奉那破銅爛鐵。 徽明應(yīng)聲,重新與她抱在一塊兒,他摸著她的臉,看得出來心情很愉悅,又小心道:明珠,你還會拋下我嗎?不要走了。 席玉一想到溪紋紅葉和師父,就沒法應(yīng)下他這段話,于是冷冷道:我不喜歡太纏人的。 原本親昵的動作頓住,徽明迷茫地看著她。 徽明,當年之事我也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不過,席玉話鋒一轉(zhuǎn),今朝重逢,我也與你表明身份,前路如何尚不明晰,我不能給你任何答復(fù)。何況,我最討厭胡攪蠻纏的人,你若是當真想與我 她想不出合適的言辭形容二人的干系,愣了片刻才繼續(xù):你想與我在一起,就懂事些。 語畢,徽明看了她很久,他的手指不自覺攪著衣袖,將那一截抓得皺巴巴地,他才細聲細氣地問她:我如果不聽話,你是不是就會不要我了,一走了之? 席玉干脆地頷首:是。 徽明搖頭,抱著她的身子,慌亂欲哭,委屈道:明珠,我會乖的,別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