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花軟玉弄眠床02

    二人郁郁而行，終于無趣，叫了黃包車返家。路上卻遇上一撥游行的學(xué)生，堵了路，不好通行。

    回頭見后面也已人潮涌動，返回繞路不可行，只好坐在黃包車上侯著。

    前面的一堵空墻下，擁著一大群人。墻上醒目地橫著一幅白布黑字的條幅，上書救國演講團幾個大字。有穿了愛國布學(xué)生服的青年男子拿著一面小三角旗子，高高地站在人叢之上大聲演講，一群女學(xué)生在下面眼疾手快地散發(fā)傳單。

    這些青衫黑裙的女學(xué)生讓映月不由有些失神了，她看到了自己的過去。

    那時候，每逢新一屆畢業(yè)生離校典禮，她總會羨慕他們手中那剛發(fā)下來的畢業(yè)文憑。

    多少次跟曉棠說：若我也拿著那紅絲帶子系著的白紙筒去照相就好了。

    曉棠說那還不容易，總有那么一天啊。

    可是她的心里卻莫名的有種不踏實，好像怕趕不上這種事情似的，為什么呀？

    現(xiàn)在不必問為什么了

    想著想著就呆了，許久才突然回神。她得念書，她必須重返學(xué)堂，這是接觸外界最好的途徑！

    一念生起，再也按捺不下，決計跟戎長風(fēng)交涉，晚間跟戎長風(fēng)說起，戎長風(fēng)的態(tài)度有些搪塞，這讓她沉下了臉。

    她慣于變臉子，而戎長風(fēng)也慣于視而不見，對付對付就過去了，實在對付不去，才肯遷就幾句。

    這時候戎長風(fēng)覺出她不悅，只做不看見。

    他這個人，自負是有雅量的，也自負是會生活并且懂生活的。別人說他兩張臉，那不是胡謅。高高在上六親不認，那是在辦公桌后的事情，一旦離開那里，他就只是一個食色性均不能免俗的尋常男人。

    這樣一個男人，你讓他總守著一個冷冰冰的女子自然不合初衷，他也哄她，希冀博她一笑，若是博不來，也便作罷，畢竟是個日理萬機的人，叫他像干工作一樣全力以赴地對付女人，那是不可能。

    但是他畢竟疼她，所以肯遷就她，這一點，是連奶娘吳媽都看得出的，也正是因為這種遷就，映月的態(tài)度就比初來時大為改觀，過去把委屈總憋在肚里，現(xiàn)在卻化作牢搔從口里流露出來。

    在奶娘吳媽看來這發(fā)牢搔不是壞事，人與人之間的心結(jié)說到底就怕悶在心里不開脫，只要肯往外面倒，自然有倒完的一天。

    說到牢sao，難免講話太多，映月并不很在行。和戎長風(fēng)說話，她只慣于簡練，此時戎長風(fēng)一再敷衍，她也是料到的，便道：當(dāng)初你怎么對我父親講的，他老人家自然是個村牛，也不是全聽不懂人話！

    這村牛二字是首次見面前，戎長風(fēng)不意說出來的，他自然知道映月對此耿耿于懷，此時見她引用出來，知道今天是有真氣，怕她討舊賬，便不能敷衍，叫進羅副官，安排去接洽校方。

    羅副官走后，他點上一支煙，笑道：瞧著吧，一準(zhǔn)兒給你辦好！

    答應(yīng)的如此干脆，倒叫映月有些意味闌珊，仿佛想發(fā)火卻找不到一根兒導(dǎo)火索。橫是把一腔子火頂回到自己心窩里，不撒出去也是不受用的。

    也不知是今日舊友重聚勾起了舊病，還是外出所見觸發(fā)了少女傷感，今天總歸是心中不痛快。

    手上的絹子給她煩躁地絞著，絞來絞去，竟絞成一只老鼠模樣。

    自小慣會用手絹折老鼠，幾乎無意的，就絞出一只鼠來。

    映月和戎長風(fēng)一樣，面孔也是長有兩幅，一幅已經(jīng)為人婦，然而畢竟年紀小，另一幅還是孩子囡囡。此時心中煩亂、閑著又沉悶，拿了戎長風(fēng)的一條絲質(zhì)領(lǐng)帶縛了布鼠，去引睡在沙發(fā)下的小貓。

    怎知貓困極，只是向后縮了縮繼續(xù)睡去，絲毫不為所動。

    她起身往沙發(fā)上一坐，領(lǐng)帶縛著的布鼠一丟，跟戎長風(fēng)要錢。

    先說修飾房間，永安公司新到了鍍金邊兒的留聲機、窗簾要換英國進口的布料、真皮沙發(fā)不喜歡現(xiàn)在的顏色

    想想家具也換清一色的花梨木更襯些，再就是臥室的水晶吊燈不可人意

    不知什么時候起了斂錢的念頭，發(fā)心要儲財。就是要讓他看著她俗，俗不可耐最好！面目可憎更好！

    再者她想逃走也需有錢，有朝一日離開這里，能靠的也就只有錢。

    戎長風(fēng)靠在沙發(fā)上，正夾著煙看電文，并沒留心去聽，因而沒答言。

    她總不聽見回應(yīng)，向他看過去，不給么？

    戎長風(fēng)這才聽到，什么？

    她又重說一遍。

    戎長風(fēng)道：你伸手要錢，那是急件軍火令，我哪有個不辦的。

    戎長風(fēng)祖籍是北邊，仍保持著一口字正腔圓的北方口音，將電文向茶幾一放，在煙碟子里磕了磕煙灰，說：每次報這么多賬，難為你怎么想得起，今兒蓋花園，明兒挖魚塘的，不就是在攢錢？

    這種挖苦對她來說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冷笑道：自然要攢！一個姘頭，今天不知明天

    這句話戎長風(fēng)最怕聽，知道她今兒是成心尋釁，立刻遞降表，罷、罷，我不惹你。

    說著，避開她，上樓去了，臨行拿了領(lǐng)帶縛著的布老鼠，一路上樓一路喚玉燈兒，把領(lǐng)帶讓玉燈兒拿去熨。

    映月呆呆坐在沙發(fā)上，深知自己斂錢就像報仇，有人說斂錢最能治療心理創(chuàng)傷，斂到一定數(shù)量自然就不痛苦了，不知為何，她的痛苦從來不減。

    吳媽從餐廳出來，見她臉上不好，又見四爺入了臥室，不由説她幾句，盡是拌嘴，總這樣怎么成呢？

    見她不駁，吳媽試著多勸幾句：縱然四爺有些錯處，你勿要一般見識，諒諒也就過去了

    吳媽在沙發(fā)上坐了下來，一直望下說。然而映月絲毫未聞，緩緩起身，心事重重地回臥室了。

    戎長風(fēng)在臥室換睡衣，昂著頭正在系頸間紐子，見她悶悶走進來，說：撒撒氣就算了，別沒完呀！

    她怔怔不聞，影子一樣去梳妝臺前坐下，拈起一把小牙梳在手上，也不梳頭，只是看著鏡中蘭澤的青發(fā)出神。

    戎長風(fēng)什么時候到了身后她不知道，無聲息地，他捉住她一只腕子，從鏡子里看她一時，笑道：干什么又生氣，就是不為別的，也該為你找著一座金礦高興吧，我不就是一座讓你天天來挖的金礦么！說！要大洋還是要法幣？

    不能不承認，錢是奇怪的東西，映月停止神思，回過頭來：不要法幣！

    戎長風(fēng)呵呵笑了，大洋就是好的么？四爺有更好的你要不要？

    映月止不住就動了心，知道戎長風(fēng)要開保險柜了，他的保險柜置在衣櫥靠壁上，里邊有貨，她親眼見過大明隆慶皇帝的玉璽。

    可是戎長風(fēng)慣于貓戲老鼠，說完就笑著走開了，也不去開柜，倒入了盥洗室。

    從盥洗室刮了一遍臉，出來后，奶娘已經(jīng)給映月?lián)Q了細綢小衣，身子嬌嬌的，像只剛出窩的雛雀，戎長風(fēng)笑了，見她兩只雪白的小臂全露在外面，便伸手去捉了一只在手，低頭用鼻子去嗅，輕輕道：睡吧。

    映月不肯，從他手中抽出腕子。

    戎長風(fēng)知道她心里惦記什么，倒做大起來，去，給我拿支煙來。

    要紙煙還是雪茄？映月說著就去床頭的圓幾上取。

    雪茄。戎長風(fēng)帶笑向保險柜去。

    映月取出一支錫筒裝的雪茄煙，劃火柴燃了，給他送去。

    戎長風(fēng)的保險柜已經(jīng)開了第一重機關(guān)，等映月過來了，拿過雪茄咬在嘴上，竟又是一番廢話。玉玩意兒要不要！

    有個不要的嗎？

    映月不說話，拿眼睛看他。

    戎長風(fēng)呵呵笑了，伸手擰一把她的臉子，繼續(xù)去開鎖。

    三重鎖開完后，里邊還有兩道機關(guān)，左邊一道，右邊一道。戎長風(fēng)開了左邊的。

    映月小小有些失望，從來不曾見他開右邊的，就特別想他開右邊看看。

    不過開左邊也勝過不開。他是個精明剩下的人，手牢著呢！機關(guān)打開只一瞬，簡直不容映月窺視半秒。就啪地又闔上了。

    然而他手上已經(jīng)有了東西，是羊脂玉的，大半截握在他手里，只余根部露在外面給她看，認認上面的篆字，什么時候的東西。

    映月湊上去瞧著，也看不懂，大概不會是近代的。

    戎長風(fēng)又叫她使手摸了摸，手感是好的。只是他不肯露出上面那一截，不曉得全貌，叫她好生渴想！急于看看這到底是個什么好東西。

    戎長風(fēng)卻啰嗦，把煙蒂給她，叫她送到煙碟子里。送完回來，又給她講這寶貝的出處、來歷、價值以及神秘之處，見她實在渴得緊了，才拿過她的手，要把東西放進她手心里。

    東西剛貼著手心，他又拿開了，道：要這個，還是要大洋？

    映月也不說話，只垂涎地望著他手里那半截兒寶貝！

    戎長風(fēng)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將東西放進她手心里。

    月兒已是迫不及待，雙手捧來細細端詳。

    可是只一眼，她的臉色驟然一變，像燙了手，砰的一聲，東西舍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