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山雨來

    那天夜晚，安深青也記不清自己是如何熬過去的了。只記得第二天一早，樓下被人群擠得水泄不通的場面。

    小洋樓門口，有人高舉橫幅，放眼望去滿是還錢天經(jīng)地義的牌子；有人聲嘶力竭，從蒼老的面孔抹下一把淚來；有人一旁蹲守，手持相機(jī)嚴(yán)陣以待。

    此時已然過了上學(xué)時間，姐弟兩就這樣被困在了家里。

    安深青拉上窗簾，sao亂即刻被隔絕在外。

    怎么辦？他問。

    安梨白坐在床邊，視線向下，表情凝重道：今天跟老師請假吧。

    可我們不可能一直待在這。他們今天走了，明天又會來，他抓撓著頭發(fā)，煩躁地說：這樣步步緊逼有意思嗎！

    別這樣說，他們是受害者，有維護(hù)自己財產(chǎn)的權(quán)利。

    他意識到自己的話語不妥，沒再辯駁。

    要不，叫醒一下媽，想想辦法？

    安梨白搖頭，馬上否定了這個提議：不行，媽已經(jīng)好幾天沒睡好覺了，我昨晚哄了好久她才睡著。

    她拿出手機(jī)，編輯短信，繼續(xù)說道：今天先請假吧，走一步算一步。

    在安梨白打字的間隙，安深青望著房間里密不透風(fēng)的窗，忽覺這個家就像匣盒里放置的玩具，看似精美，實則失修已久。

    他們是受害者，那我們是什么呢？

    將近正午，袁綺月才醒來。

    外面的噪音絲毫沒有消退，又由于示威者與小區(qū)安保發(fā)生沖突，反而愈演愈烈。

    外面怎么了？袁綺月詢問道。

    安梨白和安深青都放下手中的事情，保持沉默，眼神飄向密閉的窗。

    袁綺月疑惑地走向那，猛然打開那扇窗，一切盡在眼前。

    姐弟兩正在心里組織語言，安慰也好，解釋也罷，可就是說不出半句話。

    不由他們開口，袁綺月迅速地披了件外套，整理一下儀表就朝門口走去。

    媽，安梨白率先反應(yīng)過來，沖到門口，試圖勸解她：他們現(xiàn)在情緒很激動，還是別出去了吧。

    袁綺月急急忙忙打開層層門鎖，堅持己見：阿梨，我知道輕重，不用擔(dān)心。于情于理，我也應(yīng)該給他們一個交代。

    語畢，門鎖被打開，她邁向人群，不動聲色。

    有人從房子里出來了！不知是誰先注意到小洋樓里走出一位女人，當(dāng)即大聲叫喊。

    人們一擁而上，安保趕忙護(hù)在她身前，阻隔過于激動的示威者。

    刺眼的閃光燈和飛濺的唾沫陡然撲向袁綺月，像一群在暗夜里潛行的野獸，撕咬著獸群的公敵。

    一瞬間，安深青覺得現(xiàn)實遠(yuǎn)比戲劇荒唐。

    我以公司負(fù)責(zé)人夫人的名義，向每一位受害者道歉，袁綺月深深地鞠躬，道：對不起。

    似是沒預(yù)料到她會做出這般舉動，人群有片刻的靜默。

    道歉有什么用，我們養(yǎng)老的錢都拿不回來了。義憤填膺的話語再次激起人們的盛怒。

    只見袁綺月慢慢起身，不卑不亢地說：目前公司已經(jīng)統(tǒng)計出總的不法收益，正在變賣我們私人的資產(chǎn)，償還各位的損失。考慮到老人家的養(yǎng)老需要，我們將預(yù)先返還他們的資金，大概兩周左右就能收到。

    那其他人怎么辦？一位舉著話筒的資深記者提問。

    由于公司現(xiàn)在的賬戶被凍結(jié)，我們沒能力馬上彌補(bǔ)所有人的損失。不過我相信法院會做出公正的判決的。

    接著，人群又是一片喧鬧，顯然對這回答不滿意。

    袁綺月講完該講的話，準(zhǔn)備回屋，卻被部分人攔住去路。

    我們損失這么大，怎么說也得多賠點不是。

    安深青變了臉色，急速上前擋住了身后的母親，凌厲的目光落在那些人身上。

    阿青。袁綺月?lián)u搖頭，示意他不必?fù)?dān)心。

    隨即，她轉(zhuǎn)向那些人，說道：該說的我都已經(jīng)說完了，還有疑問可以找我的代理律師。

    哎夫人，你這也太敷衍了，自己住那么大的房子，卻還要騙我們這些勞苦人民的錢。

    就是，難道不應(yīng)該賠我們的精神損失費(fèi)嗎？

    不賠的話我們就待在這里不走了，哪天這房子燒起來了也不是不可能。

    聽到這些話，袁綺月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威厲：敲詐勒索罪會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數(shù)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yán)重情節(jié)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數(shù)額特別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yán)重情節(jié)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希望各位想清楚。

    眾人噤聲。

    哦，對了。各位腳下的土地是我于去年8月購買的私家花園，你們現(xiàn)在的行為屬于私闖民宅，我可以隨時打110拘留你們。

    見袁綺月并非好招惹，眾人一哄而散，有些人就像腳底抹了油，溜得比誰都快。

    媽什么時候買了花園？安深青疑惑地問道。

    好像只買了停車位。安梨白回道。

    下一刻，他們相視而笑。

    午后，不論姐弟兩如何要求，袁綺月仍堅持讓他們?nèi)ド蠈W(xué)。

    整整一個下午，老師的教學(xué)左耳進(jìn)右耳出，安深青提不起任何精神。

    他偶爾會想，安梨白會不會也像他一樣，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緊接著，他否定了這個想法。

    如果安梨白像他這樣心思散漫，就不是安梨白了。

    想到這，他強(qiáng)迫自己專注起來，接收老師傳遞的知識信號。

    放學(xué)后回家，二人依舊搭公交。

    安梨白近日都沒有上晚修，今天也不例外。

    家里的路程離學(xué)校不算近，車上人流不多卻也經(jīng)常沒有空余的位置，因此他們總是得站許久。

    快到?？空緯r，好不容易有一個空位，安深青提醒安梨白，讓她坐過去。

    只見她終于舍得將目光從手上的學(xué)習(xí)資料移開，松開扶手，順著他指尖的方向走去。

    公交猛然剎車。

    她重心不穩(wěn)，身體向后栽倒。

    他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拉住，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匕饣厮?/br>
    與此同時，一位抱著孩子的母親上了車，坐到空位上。

    安梨白的情緒還處在方才差點摔倒的驚嚇中。

    他趁她呆愣的瞬間，將她手里的資料抽走，說：別看了。

    干嘛。她著急地伸手，意欲奪回資料。

    反正你也讀不進(jìn)去。

    她氣勢頓時弱了一截：我怎么讀不進(jìn)去？

    你一直沒翻頁。

    安梨白被安深青戳破心事后，不愿再多言。

    快到家時，他們看見一位身形窈窕的女人匆匆坐上門前的車，揚(yáng)長而去。

    盡管暮色掩蓋住了女人的面容，可安深青覺得他似乎見過那人。

    究竟在哪里？他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了。

    他帶著困惑進(jìn)了門。

    這么快就回來了。我去做飯。袁綺月?lián)沃嘲l(fā)，緩緩站起。

    媽，剛剛有誰來我們家了嗎？安梨白問出安深青心中所想。

    啊，哦，她是

    沒等袁綺月說完，她便暈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