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14）

    一切并未像陸漸之與寧葭設(shè)想得那般順利。

    關(guān)泠在得知沈玠即將大婚的消息之后，聲嘶力竭要見沈玠，沈玠無法寬宥她的欺騙，始終不肯見她，關(guān)泠萬念俱灰，竟萌生了死志。

    起初她將自己撞得頭破血流，被太醫(yī)撿回一條命后，沈玠命人將偏殿里所有的尖銳物品一律撤走，又命光影和暗影寸步不離地看著關(guān)泠。

    但她開始拒絕進(jìn)食，即使被人強(qiáng)行灌進(jìn)半碗不算粘稠的米糊，也會在下一秒里盡數(shù)嘔出，整個人消瘦得似乎只剩下一把骨頭，形銷骨立。

    黑鷹沉郁著臉從偏殿出來，驀然間抬起頭看到自家主子就站在那片空寂的庭院里，不知等了他多久，背影狹長，空曠而又寂寥。

    他顫聲跪下，如實稟告：王妃娘娘怕是等不到大婚那日了。

    沈玠回過頭，目光觸向關(guān)泠的住所，聲音有些喑啞：本王應(yīng)該再像過去那般，去哄她吃飯，求她原諒嗎？

    王爺您糊涂啊，若是讓皇上知道了黑鷹雙目微張，表情惶恐。

    冷宮里那位眼瞧著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死了也好，那個女人死了，王爺就再也沒有任何顧慮了。

    自己家主子怎么會攤上這種事情，叫人騙婚，娶了一個假王妃，被蒙在鼓里整整四年有余。最終還是讓皇上親手揭發(fā)了這件事，偏偏又是在小王爺被皇貴妃和三王爺?shù)娜舜虃臅r候。

    皇上二字刺痛了沈玠，他收回目光，沉默片刻后吩咐道：不必等到大婚了，明日便開始動手。

    黑鷹滿臉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抵抗的情緒：王妃自己不想活了，畏罪自盡，王爺您何不成全了她？到時候也好向皇上交代。燒掉整個王府，固然比不上娘娘的性命，可是如此大費(fèi)周章地放走王妃，拿一具神鬼莫認(rèn)的焦尸復(fù)命，必然會引來皇上生疑，王爺您這些時日里處境已經(jīng)極為艱難，為何還要冒這個險??？

    本王應(yīng)該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到時候領(lǐng)著她的尸體向父皇邀功，是嗎？

    沈玠睨他一眼，依舊裹著寒氣，只是和往常的威嚴(yán)很不一樣，夾雜著一抹淡淡的悲涼。

    太子自然要救，可貍貓死有余辜。黑鷹壯膽，替沈玠憤懣不平。

    如果不是那個假的王妃，皇帝本該將儲君之位順順利利地封給王爺，可這一切都被那個女人攪亂了。甚至因為沈玠遲遲不殺她，皇帝痛斥他甚至不如當(dāng)年那個優(yōu)柔寡斷的魏王?？晌和醯南聢鍪鞘裁?，黑鷹不敢繼續(xù)深思。

    黑鷹身后的光影和暗影卻跪了下來，齊聲道：屬下愿意放火。

    沈玠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三人拋至身后，轉(zhuǎn)身徑直走進(jìn)幽深偏冷的寢殿中。

    推開重重木門，于一張破舊不堪的梨花榻上找到了那個蜷縮在一角的女人。

    她睡著了，也許是昏迷過去了，整個人單薄得如同一片白紙，風(fēng)一吹，似乎就要化成一陣輕煙。

    沈玠眉心突突直跳，握了握她的手，脈象雖虛弱，可還算平穩(wěn)，他放下心，想一同放開她的手，指尖卻像失去控制般，忍不住在她纖瘦的手臂上游離。

    她怎能把自己作弄至此。

    他在喂她吃下迷藥之前，先喂她吞了一顆白色的丹藥，防止她真的斷食身亡，又逼她喝了半杯水，關(guān)泠在昏昏沉沉中險些被嗆醒，沈玠無奈，手掌輕撫她的后背。

    她虛弱地依偎在他的懷里，半夢半醒間呼喚著他的名字，沈玠張了張口，那句葭兒堵在喉間，頃刻之間化成無聲苦笑。

    他似乎是被嚇了一跳，推開她的手臂，如同審視著一個全然陌生的人，眸中冰冰涼涼，不帶任何情緒。

    沈玠伸出一只手，重新抬起她的臉，目光描繪著她的眉目，與他魂牽夢縈之人分毫無差，良久，他妥協(xié)，再次將她擁入懷中。

    關(guān)泠的下巴無力地垂在他的肩上，雙眸緊閉，臉上未見一分血色，整個人像是一具任人擺布的傀儡，毫無聲息。

    沈玠緊緊抱著她，掌心貼在她的后腦勺上，修長的手指插進(jìn)她松散的發(fā)髻里。似乎這樣便可以牢牢抓住她，窮盡一生也不會分開。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應(yīng)該告訴我，你叫關(guān)泠。

    他無聲道，俊秀白皙的面容上滑下一絲清淚，埋進(jìn)她柔軟的頸窩里。

    如果回到四年前，他一開始就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和姓名，也許他會孤注一擲，拼盡全力和寧家退婚，讓她堂堂正正地成為自己的王妃。

    可是沒有如果。

    如今造成這副局面，他連她的性命都難以保全。

    此生，更無可能相守。

    離開王府之后，要好好活下去。他將她摟得更緊，終于忍不住熱淚磅礴。

    仿佛預(yù)料到接下來那段漫長孤寂的人生，從今以后，偌大的皇宮，空曠的王府，乃至他如同長夜般孤冷凄清的生命里，都不會再有她的身影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