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遇

    楊伽沐通過電話號碼搜到了陳匪紓的微信號，發(fā)送好友申請以后立刻就被通過了。

    這令她有點驚訝，她以為陳匪紓不是那種經(jīng)?？词謾C的人，沒想到被秒通過。

    陳匪紓的微信昵稱叫盡遠山，頭像是一片起伏的山脈。朋友圈里干干凈凈，什么也沒有。

    楊伽沐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了。

    要不先打個招呼？

    她點開輸入框，打了一行你好，我是楊伽沐。

    她打完又刪掉了。

    這對話怎么這么弱智呢，她都在好友申請里寫了自己是楊伽沐了，現(xiàn)在再說一次感覺好傻逼。

    那應(yīng)該說點什么？

    楊伽沐打了又刪，半天也沒想出合適的話。光標(biāo)一直在輸入框內(nèi)閃閃爍爍。

    沒等她繼續(xù)猶豫，陳匪紓突然發(fā)了個消息過來。

    陳匪紓：你安全到家了？

    楊伽沐立刻回復(fù)：嗯嗯，已經(jīng)到啦。

    陳匪紓：你有什么事嗎？

    楊伽沐心頭疑惑，回個了問號過去。

    下一秒，陳匪紓發(fā)來的消息讓她立刻把手機丟在床上，頭埋進枕頭里，臉燒成一片。

    陳匪紓說：我看你一直顯示正在輸入中，有什么話不方便說嗎。

    楊伽沐臉上一片火紅。

    陳匪紓一定是等了很久，看她一直不發(fā)消息過來才問的。

    這種感覺，就像偷偷做什么事被發(fā)現(xiàn)了一樣，雖然她也沒有做什么事，但她總感覺有點心虛。

    怎么辦。

    楊伽沐獨自糾結(jié)了一會，又把手機拿出來看，對話停留在陳匪紓最后發(fā)來的消息上。楊伽沐更后悔了，她這么久不回復(fù)，顯得自己更心虛。

    但是，她的心里又有點小小的竊喜。她喜歡這種和陳匪紓聊天的感覺。她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九點了，陳匪紓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家，洗漱完畢了。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適合聊天的夜晚。

    她想和陳匪紓聊下去。

    楊伽沐咬了咬嘴唇，這是她的一個小習(xí)慣，每當(dāng)她緊張的時候就會咬嘴唇。

    楊伽沐：你準(zhǔn)備在成都待多久？

    陳匪紓回得很快，看來他現(xiàn)在確實有時間。

    陳匪紓：快過年了，這段時間應(yīng)該都在成都。

    楊伽沐：你不回家過年嗎？

    她問完這句話又立刻后悔了，有點打探別人隱私的感覺。但她記得李寒棲說過陳匪紓是浙江人，為什么過年不回家呢？

    楊伽沐：如果不方便說的話可以不說，我就是有一點好奇。

    陳匪紓：沒什么，我爸媽旅游去了，在國外。

    楊伽沐愣了愣，怎么說，這一家人還真是自由。

    楊伽沐：那你一個人過年嗎？

    陳匪紓：嗯。

    楊伽沐盯著這行消息，遲遲沒有回復(fù)。她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有點酸，有點澀。這點酸澀使她不能立刻說些什么。她直覺地感應(yīng)到，這不是一個可以繼續(xù)深聊下去的話題。

    他們只見了一面，她沒有立場、也沒有理由去說些什么，做些什么。保持恰當(dāng)?shù)木嚯x，才是成年人應(yīng)該做的。

    楊伽沐：嗯我先睡啦。

    陳匪紓：好，晚安。

    楊伽沐關(guān)掉手機，仰面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fā)呆。

    那點酸澀堵在她心里，悶悶的，很難受。

    楊伽沐不再去想，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

    接下來好幾天他們都沒再說過話。聊天停留在晚安后便沒有下文。

    楊伽沐沒時間再去想這些事?？炷杲K了，工作忙得要死。一堆事等著她去解決。她加了快一周的班，只為在過年前把工作做完。

    偶爾夜深人靜之間，她坐在辦公室里，電腦的藍光幽幽地照在臉上，她停下敲鍵盤的手，望著窗外的寂靜夜色，心里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陳匪紓在干什么？

    他獨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他會做些什么？

    楊伽沐搖搖頭，把這些想法拋之腦后。總歸只是她的猜想罷了，陳匪紓說不定正和朋友喝酒聊天呢。她把人想成這副可憐模樣干嘛。

    楊伽沐時不時打開微信，每當(dāng)有人發(fā)消息來，她就抱著一點隱秘的期待打開，又失望地退出。大多數(shù)都是工作上的事和別人發(fā)來的拼多多砍一刀。

    陳匪紓的聊天框已經(jīng)被其他消息推到了下面，楊伽沐長按他的聊天框，設(shè)為了置頂。

    她做完又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傻。

    一轉(zhuǎn)眼，年末了。

    楊伽沐下了班，難得輕松了下來。決定走回家，散散步。

    大街上已經(jīng)有過年的氛圍了，彩燈掛滿樹梢，街道兩旁的園藝景觀被打扮得喜慶晃眼。

    楊伽沐穿著高跟鞋，走得很慢。她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放松地走過了，每天都是步履匆匆，來不及回頭，只顧著趕路。

    此刻車聲喧嘩，燈火璀璨，一派繁榮興盛之景。楊伽沐也不由得被這喜慶的氛圍感染了，步伐變得輕快了些許。

    街上行人匆匆而過。情侶親熱地挽著手臂，夫妻牽著手慢慢地散步，孩子在街上奔跑嬉戲，老人坐在長椅上侃天說地。

    楊伽沐喜歡這樣的日常，簡單而溫暖。她路過他們，在心中祝福著，希望這樣的日常能永遠持續(xù)下去。

    她突然停下腳步，感到有些迷惘。那么自己呢？她也希望自己的生活像這樣永遠持續(xù)下去嗎？

    她并不討厭獨身生活，她有家人，有朋友，雖然一人獨居，但并不感到寂寞。但是，她的心中卻有另一個角落感到了空虛。

    楊伽沐很想知道，愛上一個人是什么感覺，被人愛是什么感覺。不是親情與友情之愛，而是rou體與靈魂交融的愛情。被詩人熱烈歌頌的愛情，被作家盡情書寫的愛情，被那么多人追求、又唾棄的愛情。

    她想到了那個排在微信聊天頁面第一個、卻空空如也的對話框。為什么舍不得刪掉呢？為什么只是見了一面，她卻念念不忘呢？

    距離那次相遇，已經(jīng)過了很久很久了。他們沒再聯(lián)系過，也沒有任何交集?？墒?，關(guān)于他的記憶，卻沒有絲毫褪色。

    她始終等待著再見，是不愿再也不見。

    楊伽沐安靜地走著，經(jīng)過下一個路口時，她轉(zhuǎn)身，立在原地。

    一個人坐在小板凳上，旁邊擺著畫板，畫板背面貼著條張紙條：免費畫像。畫板旁邊還有一個小板凳，應(yīng)該是為來畫像的人準(zhǔn)備的。

    但是沒有人坐上那個小板凳。人們只是路過，偶爾有好奇停留下來的，也只是看一眼就走了。這么冷的天，大概人們都想早點回家與親人團聚吧。

    那個人好像并不在乎這些。他看著對面的街景，畫筆在他手中飛快地舞動著。專注又認(rèn)真。

    楊伽沐默默看了一會，等他把街景畫完后，她走過去坐上那個板凳，笑著說：陳匪紓，能不能給我畫一張。

    陳匪紓抬起頭，有些驚訝，然后頷首道：當(dāng)然，我的榮幸。

    于是，他開始作畫。

    楊伽沐的手搭在膝蓋上，坐得很直。她沒有看其他的地方，眼睛只是看著陳匪紓。看他畫畫的手，看他專治的眼睛，看他微微抿緊的嘴唇。

    她忽然覺得，他看向她的每一個眼神，都像只身在荒野。

    而她是荒野中唯一的景色。

    楊伽沐的目光坦然而直白，沒有絲毫羞澀。

    陳匪紓在這樣的眼神下，作畫的手不禁慢了下來。

    他不急于畫完，而是細(xì)細(xì)地描繪。他與她對視，回以同樣專注的目光。他勾勒楊伽沐眼睛的線條，她的眼睛大而圓，眼尾自然地向下，沒有再延伸出更多弧度，也沒有用眼線筆刻意修飾。這樣的眼睛在別人臉上或許會顯得有些呆滯無神，但在楊伽沐的臉上，卻透出了一股嫵媚。

    那不是勾人的、魅惑的嫵媚，而是大膽的、熱烈的嫵媚。像站在懸崖之上，她向你伸出手，問：敢和我一起跳下去嗎？于是你抓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跳下去了。心甘情愿，甘之如飴。

    陳匪紓被這個眼神抓住了。

    他不由得被吸引，想探索更多。

    他的視線漸漸向下，看向了楊伽沐的脖子。那里的線條細(xì)而長，潔白光滑，沒有任何裝飾物遮擋。再向下，是鎖骨。楊伽沐的骨架小，又瘦，骨rou分布勻稱，使鎖骨顯得有些突出。陷下去一個小坑，一顆黑色小痣點綴其間，晃眼得緊。陳匪紓盯著那顆小痣，目光深沉?？吹脳钯ゃ宀唤悬c不自在，她的臉有點灼燒感，口干舌燥地轉(zhuǎn)移了視線，才發(fā)現(xiàn)陳匪紓的耳朵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外面太冷了。

    楊伽沐沒想到他會畫這么久，而且好像還沒有停下的趨勢。有路過的行人好奇地看著他們，駐足觀望了一會，又覺無趣離開。

    眼看夜也深了，楊伽沐也坐得有點累了。她不禁打破了寂靜，問道：還沒畫好嗎？

    陳匪紓仿佛如夢方醒，從自己的世界中脫離。他收起畫具，對楊伽沐抱歉地說：不好意思，畫著畫著就入神了。

    隨后他又鄭重地說：這副畫還沒有完成，可以請你繼續(xù)當(dāng)我的模特嗎？

    楊伽沐有點為難地說：當(dāng)然可以，但是現(xiàn)在外面有些晚了

    陳匪紓很自然地接了下一句：那么，可以請你來我家嗎？

    楊伽沐呆了。

    她又重復(fù)了一遍：現(xiàn)在，去你家？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陳匪紓點頭，似乎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楊伽沐一開始是驚訝的，隨后又鎮(zhèn)定了下來。放在別人身上，這話定會讓人覺得心懷不軌，但是放在陳匪紓身上，卻讓人產(chǎn)生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楊伽沐笑著說：行啊，為藝術(shù)作貢獻。

    陳匪紓收拾好東西，在前面帶路。

    他的家離這不遠。

    楊伽沐看著他的背影，心想，緣分該來的時候總要來。那個空空的聊天框，或許以后要熱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