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二）大侍官

    尷尬的沉默之中，又聽到一串腳步聲，如果不是兩人都十分熟悉來人一向沉穩(wěn)的步伐，也就分辨不出此刻細(xì)微的急促。

    師尊。

    冢宰。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冢宰一身白銀道服，攜一柄拂塵，青春不老的面容像茉莉一樣惹人親近，目光卻像寒冰一般凌厲。她飛快地掃過房中的情形，朝浮元彎腰施了一禮。

    大約兩百年前，先王、冢宰以及大司馬一路腥風(fēng)血雨，創(chuàng)建了允國。一文一武的兩人，作為先王親點的監(jiān)國，見王無需跪拜。

    她朝伏在地上的弟子斥道：今上的洞房，也是你能來的嗎？速速退下！

    朝思立刻明白了師尊的意思，本來為她準(zhǔn)備的吉日與喜宴，如今就算是為王準(zhǔn)備的了。冢宰必然已經(jīng)向大司馬施壓，聯(lián)姻就此取消，賓客們也不敢多言。

    朝思低著頭，嘴角微微上翹，舒了口氣：容臣告退。

    浮元看向冢宰，見她面無表情，立刻意識到自己大概闖了禍，草草揮手允了。

    待朝思離開，冢宰還是板著臉：請今上跟老臣回宮。見王瞄了一眼拖地的帷幔，又道，此處交給侍官們打理。

    回到紫微殿，大侍官已經(jīng)在殿前伏跪等候。

    服侍今上安寢。逐蔭交代大侍官一句，便作揖退下。

    偌大的紫微殿中，便只剩下王和大侍官。

    天啟三十年，大寒，紫微殿赤光滿室，先王正在殿中，忽聞啼哭陣陣，她見胎珠化形嬰兒，喜極而泣，曰：天降祥瑞，此乃天子。

    浮元出生已有修為，按先王的原話至少兩三千年。胎珠本就極其難得，一般的胎珠要化就rou身，仍要進(jìn)食以供身體長大，而浮元一吃就吐，全靠靈力化體。

    由此帶來的問題是，即使是細(xì)微的傷口，都要經(jīng)過漫長的煉化，才能愈合。

    天啟三十七年，先王崩，新王即位。

    浮元在那時病倒不起，陷入沉睡之中，一睡就是一百五十年。

    雖是睡著，靈力卻在不停運(yùn)轉(zhuǎn)，身體也逐漸成熟。

    自醒來至今又過了十年，她每日由大侍官陪著，去伽藍(lán)塔讀書，有時她問起她沉睡期間發(fā)生的事，大侍官就一一道來，如數(shù)家珍。

    凡人投胎都好幾輪啦。浮元自嘲道，大侍官也不接話，靜靜地笑。

    紫微殿中，為了不使浮元受傷，所有的家具都被磨去了棱角，地面鋪滿了厚毯。不知不覺間，侍從也逐漸減少，如今只剩一人。

    大侍官用絹絲浸了溫水絞干，擦去她臉上的灰塵，抹掉淡淡的胭脂，摘下額間的花鈿。

    接著散開她頭上的發(fā)髻，烏發(fā)如綢緞?wù)归_，他手指輕巧地埋進(jìn)發(fā)堆，左右揉按，浮元就感到頭皮隱隱發(fā)熱，金絲檀的木梳仔細(xì)嵌入發(fā)絲，緩慢梳理，一共五十三下。

    那手向下至腰間，利索地打開節(jié)扣，腰帶連著掛在上面的匕首便落入手中，輕薄的便服也順滑而下，浮元光潔的皮膚隨之裸露出來，她腰背筆直，面不改色，左腳向前一步。

    此時，大侍官已將衣飾掛好，低頭垂目，單膝跪地，一手托著她的腳踝，一手捏著鞋底，幾乎沒有摩擦，穩(wěn)穩(wěn)將鞋脫下，等她伸出另一只腳。

    本該是侍妝、侍發(fā)、侍衣、侍履、侍浴等不同侍官的職責(zé)，都由他一人包攬了，過程行云流水，渾然天成。

    外面候著。

    今日她沒讓大侍官為她洗發(fā)，只叫他等著，轉(zhuǎn)身走向屏風(fēng)后的浴池。

    三柱香后，浮元濕漉漉地出來，大侍官早已準(zhǔn)備就緒，用軟巾蓋在她身上，一寸一寸為她拭干長發(fā)與肌膚，從耳后到腳趾縫，細(xì)致周到。

    浮元看著默默為她擦拭的大侍官，他有一頭淺藍(lán)長發(fā)，翠綠的眼眸，和他靛青的官服很相配，五官明晰而柔和。浮元還記得他倆年幼時第一次相見，她覺得新奇，摸他的頭發(fā)，他畏縮卻不反抗，只是埋頭不語。

    沐浴完畢，只待他點上助眠的熏香，她便就寢，直到第二天日出醒來，再次見到他。

    然而，今天的大侍官卻沒有遵循慣例。

    他爬上了龍床。

    無絮？浮元一驚，溫良恭順的大侍官何曾有過出格之舉。

    無絮攤開枕邊的卷軸，一副長長的春宮鋪在了圓床之上。

    主上若要修煉合歡，就用臣的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