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章 鴻門

    那便殺了吧。

    此話一出，人群中即刻起了一陣sao動。帶刀侍衛(wèi)跟著顧荇之追出兩步，似要確定他方才的話。

    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倏然回身道：本官的話聽不懂？

    原本溫潤的聲音此時冷若堅(jiān)冰，催命碎骨。

    是！侍衛(wèi)得令一拜。

    顧荇之你

    沒說完的話斷在喉嚨。手起刀落，身后傳來幾聲沉重的悶響，什么東西落地了，咕嚕嚕地滾出老遠(yuǎn)。

    人群霎時連sao動都沒有了，足有百人的現(xiàn)場寂靜下來，鴉雀無聲。

    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依舊是平靜不染波瀾的語氣，顧荇之負(fù)手立于人墻之外，一身落月清輝，俊美似謫仙。

    然話落手起，等在外圈的弓箭手紛紛挽弓搭箭，將這個小小的酒肆包圍得水泄不通。

    說到底這不過是一趟差事，為了個刺客跟這位如日中天的顧侍郎做對，誰都知道是筆虧本的買賣。

    更別說見識了他狠辣的手段，眾人更是不敢造次，紛紛放下手中的兵器，往兩邊退避，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通路盡頭，那個滿身是傷、渾身染血的女人正單臂支撐起上身，于人群和昏燈之下看他，晶亮的眸子泛起水色，眉眼彎如新月。

    兩人的目光交匯了一瞬，顧荇之便冷著臉移開了視線，淡聲對刑部的人吩咐道：押回刑部大牢，關(guān)押候?qū)彙?/br>
    邁出的步子一頓，他似忽然想到什么。再回身，卻見花揚(yáng)胸口那道被斷劍劃破的口子明晃晃地張開，露出一對弧線優(yōu)美的鎖骨。

    顧荇之霎時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單手扯下自己披風(fēng)扔給侍衛(wèi)道：把她裹起來。

    侍衛(wèi)用一種見了鬼的表情看他。

    顧荇之的臉色又沉了兩分，語氣凜然道：該刺客詭計(jì)多端，用披風(fēng)裹緊點(diǎn)再鎖，免得人跑了。

    剛見識了顧侍郎怒下殺令，小侍衛(wèi)不敢多問，接過披風(fēng)，恍然地應(yīng)了幾聲是。

    酒肆里，熱臉貼了顧荇之冷屁股的花揚(yáng)，被他這副刻意冷淡的態(tài)度弄得窩火，好像山谷里強(qiáng)吻她、方才下殺令都要搶她的人，不是他一樣。

    她撇撇嘴，也負(fù)氣地轉(zhuǎn)開視線。然眼光掃過面前的人墻，花揚(yáng)猛然回過神來。

    方才酒肆里對她下殺手的那幾個人，不知什么時候已不見了蹤影，許是趁著刑部與大理寺對峙的當(dāng)口溜了。

    哎

    早知道就不去找這個小白臉了。餓得前胸貼后背不說，還九死一生、精疲力竭，徹底與百花樓杠上了，到頭來這小白臉居然還給她臉色看。

    思及此，她自暴自棄地往地上一癱，不動了。

    小侍衛(wèi)拿著顧荇之的披風(fēng)過來，把她從頭到腳地裹成了個粽子，然后用一條鐵鏈、一副腳鐐，叮鈴哐啷地又把她鎖了一遍。

    兩個侍衛(wèi)押著她出了酒肆。

    花揚(yáng)臭著個臉，看見一身白袍的顧荇之遠(yuǎn)遠(yuǎn)坐于馬上，居高俯視著一身狼狽的她，目光里滿是冷漠疏離。

    好吧，看來今日顧大人是鐵了心，要在她面前耍耍官威了。

    某人頗有覺悟，很自覺地往馬屁股的位置行去，被甩動的馬尾掃了幾下臉，后退之時險些摔倒，好在押解她的小侍衛(wèi)伸手扶了一把。

    去后面干什么？

    又沉又冷的聲音，顧荇之低頭，眼神掠過花揚(yáng)，看向扶她的侍衛(wèi)道：犯人腿腳都上了鐐銬，要走到什么時候？

    小侍衛(wèi)一怔，不知該如何接話，卻聽顧荇之淡淡道：去尋輛馬車來。

    哈？

    小侍衛(wèi)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話還未問出口，就被顧荇之的眼風(fēng)掃得閉了嘴，立馬掉頭去尋馬車了。

    長街寂寂，車輪碌碌。

    花揚(yáng)是坐著馬車進(jìn)的刑部。

    下車的時候，她特地四處望了望，只看見月光下的一道白影。那影子見她瞧過來，一晃，便消失在了破曉時分的濃霧里。

    *

    顧荇之當(dāng)真是將她關(guān)進(jìn)了刑部的死牢。天亮?xí)r分，有大夫來替她看了傷、上了藥。

    之后便是每天吃好喝好，睡睡醒醒的日子。

    期間秦澍來過好幾次，問了些毫無意義的問題，眼見拿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便唉聲嘆氣、搖頭晃腦地走了。

    中書省的廳室內(nèi)，顧荇之正埋頭寫著呈文。手邊一爐靜心安神的白旃檀，光線迷離，清白煙霧落了淡淡的影，襯得他的眉眼如水墨畫一般的清淺。

    秦澍沖進(jìn)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閑適的光景，登時覺得心中郁氣暴漲，恨不能直接上去給他兩巴掌。

    但他不敢。

    于是只能老老實(shí)實(shí)收斂了脾氣，眼觀鼻鼻觀心地問到，你七日前扔在我刑部的女刺客，到底打算怎么辦？

    顧荇之埋頭書寫，語氣淡淡地反問道：我這兒忙著應(yīng)付林淮景的彈劾，沒空。之前不是讓你去審嗎？

    秦澍一聽這話就氣不打一處來，什么應(yīng)付林淮景的彈劾，狗屁！

    大理寺這次分明是被他給喂了個啞巴虧。

    告到徽帝跟前，也因他一句，辦案不著官服，不帶文書，敢問林大人這是要辦案呢？還是借辦案之名意圖不軌呢？給抵了回去。

    林淮景氣得要死。彈劾顧荇之不成，還被他以執(zhí)法不力的名頭，在御史臺的冊子上狠狠記了一筆。

    心情不太好的秦侍郎上前一步，豁然抽走他手里的筆道：審？！你一不讓我用刑，二不讓我斷食。打不得餓不得，還天天安排個大夫去給她診病熬藥。顧長淵，你這關(guān)的到底是個犯人，還是個祖宗?。?！

    室內(nèi)寂靜了一瞬。須臾，顧荇之抬起頭來，清雅無雙的眉目間夾著幾分憔悴與無奈，半晌才低低地道了句，那秦侍郎說該怎么辦？

    秦澍自覺胸口卡了口氣上不來，捂住已然犯疼的腦袋，氣弱地道：我反正是已經(jīng)盡了全力了。

    一頓，又無可奈何地加了句，不如你自己去審吧。她同我說了好幾次要見你，答應(yīng)只要是你審，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輕煙白霧里，桌案后的顧荇之神色一凜，官服襟口上的那顆喉結(jié)也抑制不住地滑了滑。

    他哪是不想親自審她。

    他是不敢。

    有過夢境里的前車之鑒，顧荇之很是擔(dān)心自己會在那人的狡猾攻勢之下，再做出什么逾矩之事來。

    故而這幾日都是能避就避，就差連回府都要繞開刑部走了。

    秦澍哪能不知道他在糾結(jié)什么。曾經(jīng)拼了命都要娶回家的女人，現(xiàn)在被關(guān)在牢里，任誰都要掙扎一番才能適應(yīng)。

    可他現(xiàn)在只想把花揚(yáng)這塊燙手山芋扔出去，哪管得了顧荇之怎么想，于是趕快再推一把道：聽大夫說，她傷得還挺重的。

    面前的人果然一怔，蹙眉望過來。

    咳咳秦澍心虛地移開目光，干咳兩聲道：特別是上次你射她的那一箭，嘖嘖嘖都過了這么久，肩上都還有一個大窟窿，倒是可惜了那對白玉似的

    沒說完的話斷在喉嚨，秦澍被身邊那人陡然急增的戾氣壓得乖乖閉了嘴。

    總之秦澍退后兩步，惶惶道：你去看看，能不能問出些什么有用的東西。

    言訖想溜，卻被顧荇之喚住了。

    他似是覺得喉嚨發(fā)緊，將紫色朝服的襟口扯了又扯，半晌才道：你把人帶到刑部的廳室去，我晚些時候忙完了手里的事，就去

    秦澍愣了愣，只覺顧和尚今日這樣子不像是要去審犯人，更像是要去赴一場鴻門宴。

    方才句子里最后兩個字也說得格外氣弱，仿佛是做了什么虧心事

    然秦澍還是應(yīng)了一聲，趕緊如釋重負(fù)地遁了。

    *

    顧荇之當(dāng)真是拖到了中書省下職，才心神不寧地去了刑部。

    刑部的主簿將他引至一間不常用的廳室。犯人還沒有來，主簿很自覺地在一旁鋪開紙筆，做好了記錄的準(zhǔn)備。

    須臾，門外響起鐵鏈摩擦石磚的聲音，兩個侍衛(wèi)押著花揚(yáng)，從正門行了進(jìn)來。

    如今的時辰正是入夜，天邊一抹快要褪色的晚霞，整個金陵當(dāng)是華燈初上的時候。

    屋里點(diǎn)著幾盞油燈，光線不算昏暗，但花揚(yáng)走進(jìn)來的時候，顧荇之看著那張臉還是恍惚了一瞬。一時間，那些還沒有處理好的糾葛情緒又開始在心中翻騰。

    而堂下那人似比他自在得多，見到他也不跪，直到侍衛(wèi)喝了一聲，她才慢吞吞地道：這鐵鏈和腳鐐都太重了，跪不了，你給我解開。

    這話是對著顧荇之說的。

    在場之人一愣，兩個侍衛(wèi)先反應(yīng)過來，持著刀鞘就要往她腿上打去。

    顧荇之抬手制止了他，繼而目光沉冷地看了花揚(yáng)片刻，便真讓侍衛(wèi)給她解了鎖。

    背了七日的重物被卸下，花揚(yáng)身子一輕，覺得大約生完孩子的感覺也不過如此，于是滿足地揉了揉肩頸，嘆口氣便乖巧地跪坐在了自己腿上。

    顧荇之面色有些難看，將身下袍裾一撩，擺出副正襟危坐、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正欲開口問話，卻見花揚(yáng)的目光又落在一旁那個主簿和兩個侍衛(wèi)身上，頗為不滿地?cái)[著架子道：你讓他們出去。

    顧荇之聞言神色一凜，眸色深沉地壓下來，冷聲道：你有什么資格提這樣的要求？

    堂下之人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淡然道：那好吧，不走也行，只是待會兒民女若要交代出某位朝中官員的秘辛，比如春獵呀、比如酒肆呀、再比如萬一忍不住要畫個什么的

    話盡于此，桌案后的顧荇之果然變了臉色。

    花揚(yáng)得意地看著他笑，唇角的弧度嬌俏，像一只狡猾的小狐貍。

    半晌，顧荇之黑著臉，妥協(xié)地對廳中之人揮了揮手道：你們都出去，沒有招喚不得進(jìn)來。

    這個py姑且就叫它repy吧，顧大人在同一個坑跌兩次py。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