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番外二
剛到北京的那段時間,張越其實并不太順利。 沒工作沒房子,認識的朋友只有陳放和徐晤。他們邀請張越在穩(wěn)定前先去他們家住著,被張越領了心意拒絕了,畢竟陳放是已婚人士,他一個大男人過去不方便。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工作,所以他找了家環(huán)境干凈的青旅,七十五一晚,白天出去面試,晚上繼續(xù)投簡歷。 碰了很多壁,他畢業(yè)就在自家店里上班,雖然學了不少,但是畢竟閱歷狹窄,那些學歷經(jīng)驗很快被淹沒才人才濟濟的北京。 隨后只能降低期望,從一個最底層的小職員做起。 工作確定后,他開始找房子,這比找工作還難。房子不能將就,因為程梔要來和他一起住的,面積可以不大,但位置和環(huán)境要好。 最后是陳放租住的小區(qū)里剛好有人要轉手一套一居室,陳放幫他聯(lián)系租定。 五月份,北京入夏,氣候適宜。 程梔上午抵達首都機場,張越把她接回家。打開門,屋內(nèi)陳設盡入眼簾,許多家具還沒添置,顯得略微空曠,但面積上還是可以看出來,比張越在廈門租的那套小多了。 程梔知道他這段時間吃了很多苦,心里微酸,面上卻輕松地問他:怎么沒掛窗簾?。?/br> 張越說,想等她回來一起。 那些家具布置,他們兩人要一起挑選擺放。 中午就近在陳放他們家吃了頓火鍋,下午兩人一起去宜家,買了些家居用品。連碗筷杯碟也是成套的,張越一個人住的時候僅有一兩件碗碟用來應付。 還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后續(xù)慢慢添置。躺在新?lián)Q的床單上,也許是時差的緣故,程梔毫無倦意。 張越洗了澡從廁所出來,帶著一身濕氣撲倒在床上、她懷里。 累嗎?程梔問他。 張越盯著她瞧。他一身干凈,似乎把家鄉(xiāng)的清澈藍海融在眼里,帶到了這座北方城市。 搖搖頭,見到你就什么都不累了。 有希望的日子和沒希望的日子是不一樣的。 他抱著程梔,我很開心,真的。你回來了。 她回來了。 回到國內(nèi),回到他身邊。 * 程梔回國第一年,還在本科的導師手下,蒙老師看重接了個項目,實驗室和醫(yī)院來回跑。張越也升了職,工資比剛來時翻了一倍多,兩人在同小區(qū)里換了個大一點的房子。 程蕓在某次來北京時得知了他們在一起的事情,誰能想到,在過去錯綜復雜的關系里,最反對他們的不是張越爸媽和薛松,而是對程梔關心最少的程蕓。 如今程梔自己有工資,程蕓無法以生活費威脅她跟張越分手,便私底下找到張越,恩威并施勸告他。 明亮的咖啡廳里,程蕓打扮講究,氣度較在廈門時又有些不同。 她抿了口咖啡,開口便是:梔梔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半個科學家了。 張越公司就在離這不遠的大廈里,他剛下班,身上還穿著上班時的正裝。 他知道程蕓要說什么。 小越,咱們也算熟悉,別的東西就不談了。阿姨只是想告訴你,你和程梔將要生活的世界不同。程蕓淡淡道,你們還小,不知道未來生活條件對一個家庭來說有多重要。來北京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隨便一個年輕人都可以說自己來北漂。這個漂到最后能上岸的又有多少呢?你以后準備一直在這樣的格子間里給別人打工嗎?程梔的未來已經(jīng)確定了方向,你呢? 初冬的季節(jié),張越背后卻有一層汗。他握著面前的水杯,試圖讓自己平靜心態(tài)。 不是阿姨殘忍,你們不合適。 程姨,張越深吸一口氣。他能耐心地聽程蕓說完一長段,回答得卻很簡單,梔梔喜歡我,我也愛她。這就是合適。 我也許達不到您覺得合適的程度,但不管怎樣,那些都是您想要的生活,不是程梔的。 程梔和您不一樣。 晚上回去,張越給程梔帶了份咖啡店的甜品。小小一個草莓蛋糕,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 程梔的實驗項目終于有了點苗頭,她心情愉悅,但張越卻像有心事似的,他以為他藏得很好,其實程梔一眼就看出來了。 你今天怎么啦?不開心?她窩在他懷里,親親他的嘴角。 沒,工作上有些事情。 他們倆專業(yè)不同,程梔沒法幫他解決,只能抱抱他,安慰地摸摸他的腦袋。 梔梔,忽然聽見他說,我好愛你。 程梔頓了一下,捧起他的臉。 我也很愛你。 我會永遠愛你。 程梔忍不住微笑。 他好幼稚啊??伤孟矚g。 吃完蛋糕張越去洗澡,程梔把兩人換下來的衣服丟進洗衣機。照例掏了掏口袋,從里面翻出一張商品小票。 是咖啡店的,細則顯示他點了一杯意式濃縮和一份草莓蛋糕。 張越一個人去喝咖啡了?不會。他不喜歡咖啡,更不會喝意式濃縮。 等張越從浴室出來,程梔問他:你今天去喝咖啡了? 張越眼皮一跳,馬上想到自己放在口袋里的那張小票。 ?。亢?、和同事。 程梔本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他反應這么大。她又沒問他和誰去。 她停下手里的事情,看著他,張越? 張越?jīng)]辦法,只能告訴她。 程梔眉頭越皺越緊,張越怕她和程蕓吵架。 你媽就是提了兩嘴,沒做什么。沒事啊你生氣啦?笑一笑嘛。他用手指提起程梔兩邊嘴角,也不是什么大事,本來不想告訴你的。 程梔見他緊張得不行還要逗她開心,嘆口氣,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剛才那反應差點讓我誤以為你背著我和別的女生去約會了。她也逗他。 絕不可能!這下他反應激烈,我要是敢有二心就讓我爛 沒說完,被程梔一眼瞪回去。 張越嬉笑著抱起她,不生氣了吧?不生氣咱們就做點開心的事。你摸摸,這東西可得保護好它不能爛掉 程梔: 程梔還是去見了程蕓,在她回香港這天。 媽。 程蕓微笑,來送我? 算是吧。程梔說,還想告訴你,不要再去找張越了。 程蕓笑容僵住。 程梔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藍色的銀行卡,這是出國這幾年,你給我的生活費,還有以前王叔叔給的紅包。都在這里了,還給你。 程蕓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忽然意識到她們母女之間好像越來越疏遠了。從什么時候開始?程梔上大學?還是從她把女兒從前夫手里搶來,帶去廈門開始? 人生只有血緣是不能選擇的命定。程蕓永遠是程梔的媽,程梔不會否認這一點,但,彼此精神和生活的割離也是必然的。 程梔送她上機,臨走前留了一句話。 我要的人生,和你不一樣。 那天,張越也是這么告訴程蕓的。 * 二零一九年末,隨著武漢軍運會結束,一種新型病毒悄然出現(xiàn)。彼時疫情尚未全面爆發(fā),但國內(nèi)多家研究所已經(jīng)嗅到異常的味道。 程梔最近往家里帶回好多口罩,又給徐晤家送去一些,叮囑他們注意防范。所有人都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直到確診數(shù)鋪天蓋地地襲來。 北京又下雪了。 張越看著程梔來往房間收拾行李,心里不安,卻知道無法阻止她。 程梔作為助手要和老師一起奔赴武漢的研究所,明天就出發(fā)。 臨睡前,張越不安的心情達到頂峰,程梔如有所感,縮在他懷里。 真的要去嗎?你還只是學生啊。 這是我的工作。程梔輕聲說,沒關系,我很快就回來的。 他不說話。 很快是什么時候呢?程梔雖然這樣安慰他,但隱隱有預感,不會那么快回來。 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她不能表現(xiàn)出來。 她安慰張越,也安慰自己。 其實,高考那年報完志愿,小圓就有問過我為什么學醫(yī)。我跟她說,我沒什么偉大愿望,只是既然考出了這分數(shù),那就別浪費,去最好的學校,學最好的專業(yè)。而且啊,從小就有親戚說我冷血,這樣的性格不是學醫(yī)正好嗎? 你才不冷血。張越嘟囔。 程梔笑笑,我自己也這么以為的啦。大學第一次上解剖課,好多同學嚇得臉都白了,我也沒什么反應那時候還以為自己選對了專業(yè)。直到后來第一次去醫(yī)院實習,我才發(fā)現(xiàn)我也許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厲害,只是很多事我沒親身經(jīng)歷。 程梔回想過去,那次我值夜班,在休息室里看材料,醫(yī)院靜悄悄的,突然有人在外面喊醫(yī)生你能想象那種聲音嗎?撕裂又尖銳。我跑出去,看見重癥監(jiān)護室門口站著一群人,護士jiejie跟我說不論怎么喊病床上的老人家他都沒有回應,生命體征也很微弱。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人類渺小啊。我以為我可以很鎮(zhèn)定地去檢查病人的狀況,可我的手在發(fā)麻。 如果真的有生命離去,我們都無能為力。 這晚的夜同多年前醫(yī)院里的那晚一樣安靜。張越在她的敘述里想起莊信。 那也是他第一次接觸死亡。 后來呢?張越喉嚨苦澀。 幸運的是,那個病人只是睡著了。雖然他還是在第二周走了。自然走的。那是程梔遇到的第一個在她手上離世的病人,人死燈滅,他們沒有意識了。影響的是活著的人吧,讓我們?yōu)樽约旱臒o奈痛苦。 在醫(yī)院里,能見到很多的生離死別。病人去世的時候,有的家屬會憤怒,有的家屬會暈厥,大多數(shù)家屬會失去力氣跪在地上,求我們救救他們的爸爸、mama、愛人、孩子 如果沒有死亡多好啊,相愛的人可以永遠在一起??伤劳鍪怯钪娴倪壿?。 程梔很少哭,這會兒有了些鼻音。 我想做些我能做的。那邊很危險,我知道??捎行┦驴傄腥巳プ?。我們活在宇宙的邏輯里,為了讓人類心甘情愿服從邏輯,邏輯又給了我們情感、理性。理性深耕科學,而情感讓人成為人。共情、憐憫、愛這些都是我們生活的能量。 這一晚上,張越失眠了。 在程梔睡著后,他淚流滿面。 因為想念莊信。有些人永遠無法再見。 * 程梔安慰張越自己很快就能回北京的話沒有實現(xiàn)。武漢封城,也擋不住肆虐到全國各地的病毒。程梔和老師、同行一起留在武漢的實驗室,日夜不眠想要找出抗擊疫情的辦法。 就連年三十的晚上,兩人也只是簡單用視頻聊了一會兒,張越看見她臉上被口罩勒出來的痕跡。 梔梔在做她想做的事,你要支持她。 張越心里告訴自己。 直到開春程梔才回來。 隔離的酒店外,兩人遠遠對視一眼。程梔在落地窗前蹦蹦跳跳地跟張越打招呼。只有看見她的人,張越懸了這么久的心才終于可以放下。 疫情也影響到了全球的經(jīng)濟。 張越復工后,格子間里的同事毫不意外全都死氣沉沉的,連大老板的薪資也急劇縮水。 不破不立,他做了個決定。 封城期間張越接觸最多的人是陳放。陳放學計算機,沒復工的日子他手里琢磨了一款小游戲,但是在經(jīng)濟形勢大減的當下,沒有投資方敢貿(mào)然出錢。 張越給陳映之打了個電話,說想自己創(chuàng)業(yè)。陳映之問了幾句,聽他心里有譜,便沒多管。愛拼才會贏是閩南人骨子里的精神,她早早就為張越準備了一筆資金,雖然不多,但總可以讓他放手闖一闖。 于是陳放技術入股,張越資金入股,兩人的小工作室就這么捯飭起來。 開始時游戲只在熟識的幾個朋友里面小范圍地內(nèi)測,吸取了一些意見,做了些改良。后來徐晤找了個北大文學系的老同學幫忙設計后面的劇情,那位編劇的對象是個小有名氣的球員,秉著支持老婆事業(yè)的精神,免費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幫他們做了波宣傳,吸引來不少用戶。 萬事開頭難,挺過創(chuàng)業(yè)初期的艱難,后面會好得多,他們已經(jīng)有底氣去拉大投資。 某個晚上。 張越洗了澡回到臥室,像往常一樣撲到床上等程梔撫摸。這個睡前儀式被他戲稱為充電。 程梔知道他有多辛苦,放下手里書籍,摸摸他因為消瘦而更加明顯的下頜線。 他微抬起頭瞧了她一眼,然后又閉上。 他們一起挑選回來的落地燈亮著暖融融的光,城市安靜,撫摸輕柔,他的心也被填得滿滿當當。 困意在這份美滿中襲來。 程梔低眉看他。 那個少年已經(jīng)長成青年。 依然一身干凈,清澈明朗。 她開口,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話。 張越,我們結婚吧。 番外也到這啦!后期可能有些日常碎片,篇幅太短我會放在微博~ 沒想到洋洋灑灑寫了這么多,順便拉著我的老寶貝和新寶貝們出來露個臉! 總之,很感謝大家! 不止是哥哥meimei的成長,也是我的成長。 去做自己想做的、感動的事情吧,人是被感性支撐而活著的。 再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