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中秋(下)
燕云歌走得很快,她怕慢一點那喉間的血就要忍不住吐出來,宮里出了行刺的大事,如今哪里都在盤問,各宮各苑全部戒嚴,她便是此刻出宮都少不了要被盤查和搜身,不如先在哪里躲上一躲,等風(fēng)波平靜下來一些再尋機會出去。她對宮中不熟,因此越走越偏——忽然聽見宮墻內(nèi)隱約傳來幾聲“娘娘,您在哪?娘娘?”燕云歌不由地停了腳——她不該好奇,這宮闈是非之地,隨意一個好奇都能教她輕易送了性命。可當那道身影在樹上幾欲掙扎就要掉下來時,她還是出手將人送了上去。“大膽!”幾乎是下意識的,她一把捂住了梅妃的口鼻,就見佩刀侍衛(wèi)列隊走出來,人人面無表情,威嚴肅殺。梅妃用力推開她,剛想說話,又被捂住。這次走過的是幾個年輕小太監(jiān),看腰牌,全是在內(nèi)務(wù)府當差。“刺客抓著了么?”“沒呢,全驗過了,身上都沒有傷,統(tǒng)領(lǐng)大人不死心,還叫柳大人又脫了一次衣服,可把柳大人惱到了,竟跳起來將統(tǒng)領(lǐng)大人打了一頓,多少人去拉都沒有用?!?/br>“這柳大人不會是——““還能是哪個,就是梅妃進宮前的那個相好。”“你不要命了,這話也敢說!”“又沒別人聽見,”那小太監(jiān)嘻嘻一笑,又壓低著聲音,“我還聽敬事房公公說過,就是陛下私下里也質(zhì)問梅妃,說朕將心肝都給你了,你還惦記著別人,罵梅妃是吃里扒外的女人?!?/br>燕云歌聽得是心驚rou跳,偷偷看了一眼梅妃,竟是面色如常,平心靜氣地像個外人。那廂的小太監(jiān)走遠了,這頭冷冷淡淡的聲音才從她耳旁響起,“還不松開本宮。”燕云歌趕緊退開一些,“學(xué)生無意冒犯,求娘娘恕罪?!?/br>梅妃伸手推了推頭上的步搖,傲慢道:“本宮要在這里等人,你下去罷?!?/br>燕云歌正要下樹,又被她一句等等叫住,“娘娘還有何吩咐?”“哥哥說你像他,我原是不信的,如今見著大人,倒是有幾分哥哥當年的樣子。”燕云歌不解她話里的意思,只好沉默以對。“大人好計謀,先是御前獻藝,再想施恩圖報以求發(fā)達,難為我曲中人不知曲中意,竟再次做了你們這些男人的棋子?!泵峰p笑了兩聲,她抬頭望月,吟了一句,“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月也無情,人也無情,有情的偏不是我想要的。”若說聽到前句,燕云歌還有些心慌,聽到后一句著實是心驚,這個梅妃冷眼旁觀將一切看得分明,先是點破自己的計劃,沒有責(zé)怪,沒有質(zhì)問,改口又說起自己被人輕賤的落寞,難怪柳毅之會死心塌地被利用了個徹底——宮闈女子的手段,的確厲害。可惜了,在她這卻是行不通的。梅妃晃了晃懸著的腿,月珊珊下,她美得出塵,美得孤高,聲音卻有些輕飄:“大人放心,我既已答應(yīng)了哥哥,不該說的話是不會說的,大人還是本宮的救命恩人,大人沿著這條道直走,有間暖閣,等宮里戒備散了,本宮會讓人送大人出宮?!?/br>燕云歌被她看得似有心亂,臉一紅,說了句“學(xué)生謝過娘娘?!本挖s緊跳下樹告辭離開。走了幾步,她又回頭,似乎也有了一絲迷惑動搖,輕聲地囑咐,“更深露重,還請……娘娘萬分小心。”梅妃輕聲應(yīng)著,并不為所動,等人走遠了,才艷容一斂,隱隱透出幾分得意來。轉(zhuǎn)又想起這名年輕官員不知隱藏著何種野心,再加上哥哥的背景處境,這年輕官員又有多少可靠?哥哥向來謹慎,竟也有糊涂的時候。梅妃舉頭望月,想起葉家,想起哥哥,心中荒涼一片。也不知在黃瓦紅墻下走了多久,燕云歌才找到梅妃口中的暖房,倒不是相信梅妃真會派人來,而是她急需一處運功調(diào)理的地方。運行了一個小周天,她發(fā)現(xiàn)越是調(diào)息,腹腔越痛,她急忙停手,不想還是嘔了幾口血。看來是傷到了根本。她苦笑著。不敢久留,她在暖房休息了一會就要出去。才一推開門,燕云歌意外,“顧大人?!彼蝗プ反炭?,來這做什么?顧行風(fēng)眼波流轉(zhuǎn):“真巧,你也在這。”燕云歌冷靜地回:“學(xué)生在此處靜養(yǎng),顧大人來找學(xué)生可是有公務(wù)安排?”顧行風(fēng)上下打量著她,“本官剛從大理寺回來,燕書令可知道,你之前極力提議轉(zhuǎn)去大理寺的女囚今夜被人劫走了?!?/br>她驚訝:“竟有這事!學(xué)生不知此事,大人可知是誰做的?“顧行風(fēng)目不轉(zhuǎn)睛看她,道:“尚未,只是宮里和大理寺同時遭遇刺客,皇上已經(jīng)下令關(guān)閉城門,同時全城搜捕,縱使那幾人會飛,也逃不出禁軍的手掌心。”那就是還沒抓到人。顧行風(fēng)款步走到她面前,“反倒是燕書令,似乎傷的不輕,怎么不讓太醫(yī)好好診脈看看,是不是怕……被看出你是被自己的六陽掌反噬!”說著直接伸出手去抓燕云歌手腕。燕云歌敏捷的收回手,往后退了幾步。“顧大人是何意?”她冷聲回。顧行風(fēng)微笑,“六陽掌,佛門里最厲害的掌法,是了卻大師潛心多年創(chuàng)造的上乘武學(xué),非嫡系弟子不傳,據(jù)我所知,了卻大師多年不收弟子,這些年除了一位傳聞里身體孱弱需要在佛門靜養(yǎng)的燕小姐,哦,也就是現(xiàn)在的秋少夫人,可沒別人了?!?/br>燕云歌輕微皺起眉來,顧行風(fēng)越發(fā)篤定,“這種功夫掌風(fēng)陰寒至極,專破真氣,傷人內(nèi)腑,就是了卻大師也不輕易使出,傳聞里除了大弟子無塵和尚,其他人都無緣得見掌譜。而燕書令會這套掌法,實在令人匪夷所思?!?/br>原來一直在懷疑她。燕云歌心頭冷笑著,“顧大人抓不到刺客,打算污蔑學(xué)生交差么?!?/br>顧行風(fēng)嗤笑,“話到這份上,燕書令又何必惺惺作態(tài)。上次突襲大理寺,那刺客用的就是這套掌法重傷顧某,今日見你出手,身形手法分明是同一人,你還有什么話要說?”燕云歌冷笑不斷,直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學(xué)生無話可說?!?/br>顧行風(fēng)臉色變了變,突然出手,燕云歌后退躲過,怒容顯現(xiàn),“顧大人是打算屈打成招嗎?”“是又如何!”顧行風(fēng)掌風(fēng)凌厲,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逼她出手,燕云歌左躲右避就是不接招。三番兩次的失職,里頭都有此人的身影,連續(xù)被人挑釁的怒火已占據(jù)上風(fēng),顧行風(fēng)顧不上若被人發(fā)現(xiàn)在皇宮里斗毆有何下場,今晚說什么也要將此人的面具撕下來!“大人!有線索!”門外是刑部的小吏稟報。顧行風(fēng)不得已經(jīng)收了掌,小吏進來呈上一物,是塊玉佩。顧行風(fēng)掂著玉佩細看,仿佛漫不經(jīng)心,又仿佛精光內(nèi)斂。好極了,此事竟又和八皇子扯上關(guān)系。到底有幾雙手在刑部和大理寺攪弄風(fēng)雨!顧行風(fēng)攥緊了玉佩,對著燕云歌咬牙切齒說了句,“環(huán)環(huán)相扣,難為燕書令往日屈才了。”燕云歌氣勢不減,回了句,“謝大人謬贊?!?/br>此話無異于火上澆油,顧行風(fēng)怒從心起,“逞一時嘴硬,不過是殘喘生息,你以為你能逍遙法外多久。不過,今日暫且放過你,我們來日再算,”燕云歌嘴角勾著淡定的笑,對著顧行風(fēng)的背影,呢喃了一句,“就怕是顧大人沒有明日了?!?/br>“嘔”又是一口血,她急忙穩(wěn)住體內(nèi)翻滾的氣息,站在那里久久不動,直到一個聲音響起——“打算一直站下去?”燕云歌抬起臉看來人,意外極了,“侯爺?”白容負手踱到她身旁,“顧行風(fēng)說的是真的?”原來他一早就來了。好啊,今天一個個的都要她的命。燕云歌冷笑,也不回答,反問:“侯爺覺得呢?”白容聲音冷靜地不可思議,“本侯要聽你自己說?!?/br>燕云歌微愣,白容已將腳步停在她身邊,靠近她的耳朵,突然輕笑道:“原以為你不簡單,誰知一個顧行風(fēng),就弄得你方寸大亂?!彼堄信d味看她:“上次突襲大理寺的人就是你?”燕云歌反笑了:“我說不是我,侯爺可信?”白容的鼻子幾乎都要貼上她的臉,悠悠吹著氣道:“本侯信不信不重要,關(guān)鍵是……”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燕云歌手腕一轉(zhuǎn),脫力而出。“你躲什么!”白容面容一沉,道:“還是作賊心虛!”燕云歌握著手腕,后退一步,堅持道:“我不明白侯爺說什么。”白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輕易攬過腰,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冷笑著壓低了聲音:“女人柔弱些,自有人憐惜,偏處處要強不肯落敗,可就不可愛了。秋少夫人,你說是不是?”燕云歌推他,“侯爺認錯人了。”白容順勢放開她,抬眉:“還裝傻?!?/br>“侯爺喝多了,下官先行告退。”燕云歌冷冷說完,轉(zhuǎn)身便走。腰間忽然一緊。一只手緊緊圈著她的腰,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濕熱的唇落下,非常霸道蠻橫。燕云歌驚怒不已。她越是抗拒,他便越是放肆,直到她的巴掌揚起要落下時被他按住,他才抬臉離開。燕云歌冷冷看他,“侯爺這是什么意思!”白容神色平靜,仿佛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這么柔軟的唇,怎么會是男人的。”燕云歌忍怒不語。白容緊緊握住她的手腕,然后松開,眼里堅定無比,“你不愿意太醫(yī)診脈,就是怕被人按住脈門漏了女子身份,是與不是。”燕云歌怒回,“不是!”白容突然笑得越發(fā)肆意,“我比他如何?”她反倒被問得一愣,下意識道:“誰?”“你喜歡的那個人,”白容唇角微揚,“本侯與他長相相似?本侯感覺的出來,你經(jīng)常透過本侯在懷念那個人。”燕云歌沉默,早該想到的,此人聰慧聞名朝野,只怕從一開始就對自己起了疑心。只是他的反應(yīng)為什么這么古怪,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更在意她是個女人的事實。白容道:“是誰?”她回道:“沒有這個人,侯爺誤會了。”白容道:“因為那個人,所以你不愿意嫁給秋玉恒?還是那個人變心辜負了你,所以你又自愿嫁入秋家?”燕云歌沒有解釋,只堅持一句:“沒有這個人。”“別把本侯當傻瓜,這世上可不只你一個聰明人?!睅е鴾囟鹊氖种篙p輕劃過她的臉,他低聲笑,“你若真這么喜歡他,你不妨將我當作是他。”燕云歌這下真愣了。白容放下手,不等她說什么,緩步離開:“本侯的話你先記著,過些時候再回也是一樣?!?/br>白容這是什么意思?沒有追究她的欺瞞不說,還表現(xiàn)出對她饒有興致的樣子。白容的出現(xiàn)和態(tài)度都太過古怪,是誰偷風(fēng)報信,是梅妃?還是另一個隱藏在暗中不懷好意的黑手。今日皇宮險象環(huán)生,不能再久留。她轉(zhuǎn)身要走,身后卻站了個人。???很好,全來齊了,連他都出現(xiàn)了,接下來該是誰了!夜色蒼茫,那人衣袍飛揚,眼神溫柔明亮,卻不知道在看誰。沉默許久。燕云歌先開口:“葉先生是來賞月,還是來責(zé)怪我出手嚇到了您的心上人?”她的語氣已無法冷靜。葉知秋終于將目光落定在她身上,“她并沒有你想的那樣柔弱?!?/br>燕云歌冷笑道:“原來你也知道?!?/br>葉知秋皺眉,“燕小姐,凡事不可太盡,太盡勢必緣分早盡。你與我交惡,不會有任何好處。在你們看來,她是心思復(fù)雜的宮闈婦人,但在我眼里,她永遠是單純地只為葉家而活的葉家人?!?/br>“后宮之人,何來單純一說。”“她吃了很多苦才有今天地位,有些事情都是身不由己。”話到這,他不愿意再說,只是對她道:“今晚你救駕有功,明日在朝上皇上會問你想要什么賞賜,你可想好了?”燕云歌定聲道:“我要調(diào)戶部?!?/br>葉知秋斂了眉,“你想為燕行回京鋪路?”她輕蔑一笑:“我目光何時短淺過?”葉知秋默然片刻,才道:“戶部的人與兵部一向交淺言深,你進了戶部,若是勤懇出色,不出半年可以被授內(nèi)府總管,來年便可轉(zhuǎn)戶部侍郎,并署吏部;再過半年就兼任步軍統(tǒng)領(lǐng)。若這時,有人因徇私舞弊被降級留任,你便可監(jiān)督稅務(wù),掌握財政。不出一年,就可在御前大臣上學(xué)習(xí)行走……”她接著替他說道:“如果此時哪里發(fā)生暴亂,我可以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前往去平亂;若平亂有功,加三級,回來便可兼署兵部侍郎,管理戶部三庫,旋調(diào)吏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xué)士,兼管戶部。不出一年,我可以兼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離六部之首,只有一步之遙。”葉知秋吃驚道:“你的目標是國相?”她竟然算計到這個程度!這話聽在耳朵里,燕云歌只覺得好笑:“難道因為他是我爹,那個位置我就不能想了么。”一片死寂。葉知秋看著她,“若宮里無人,你這一切設(shè)想都是空談?!?/br>“然?!毖嘣聘杌卮鸬?。“你想她幫你?”燕云歌寡淡一笑,“你太看的起她,也太低估我。你們?nèi)笫兰铱梢酝鶎m里塞人,我自然也可以,何需借用你們的人?!?/br>葉知秋目光微動,“你想用季幽?”燕云歌沒想過隱瞞,“如果她愿意?!?/br>葉知秋沉默半晌,道:“除了她?!?/br>燕云歌一下看明白了,微笑道:“何必呢,季幽對先生早斷情絕愛。”葉知秋沒有回答,只是將視線放遠。人生短短數(shù)十載,小丫頭也不再是跟在他身后師叔師叔喊的小丫頭,天牢五年,仿佛是前世的事情,倘若時光能重回,他是否會作出當年同樣的選擇?明知假設(shè)毫無意義。心中一沉,他又微微笑了。說是忘記,卻還是放不下。轉(zhuǎn)身從她身旁走過:“除了她?!彼吡?,只留下這話。燕云歌嘴角泛笑,也甩袖離開這是非之地。……(???????)珍珠呢?留言呢?如此勤奮的作者不值得鼓勵咩?還想不想要下面的翻車修羅場啦!第160章開路月亮已經(jīng)爬上了中天,夜幕下的燕樓靜悄悄的只聽見蟬鳴。這個場景實在難得一見,季幽索性讓趙靈搬了兩張椅子擺到長廊下,放上矮幾,又拿了些蜜餞,泡了茶擺了細點,兩人盤腿坐在廊下依偎著看夜色。文香慕名回來,也搬了椅子從房里出來,抓了把蜜餞,與她二人悠閑地聊起天來。“三天了,無塵師傅第一次超過三天沒有心軟……”趙靈用手指比劃了個三。“我也是頭一回看見小姐被人罵得臉都青了,還不敢還嘴的?!蔽南阈ξ?。“之前覺得小姐這性子,誰敢讓她不好過——”季幽突然笑了起來,看了她二人一眼,意味深長道,“如今看,是一山還有一山高??!”“無塵師傅是什么山?”趙靈接了句,緊接著眼睛一亮,“是不動如山?!?/br>文香吃著蜜餞樂不可支,哈哈笑道:“還別說,無塵師傅平常是一動不動,一旦動起來,是雷霆萬鈞,氣勢如虹,小姐這次有的頭疼了?!?/br>能看燕云歌吃癟,三人頗有點幸災(zāi)樂禍。再聽里頭討?zhàn)埖恼f辭重復(fù)了一波,看來任是燕云歌這等巧舌如簧之人也詞窮了。三人眼波流轉(zhuǎn)著,忍不住都笑了一聲正舉著茶盞想碰個杯,就被身后砰一聲甩上的房門嚇一跳。“出來了出來了?!壁w靈提醒,起身搬著椅子就想跑。“出息。”文香嘖了一聲,回頭見走廊那頭燕云歌鐵青著臉走來,當下臉色一變,蜜餞也不吃了,彎著腰搬起椅子和趙靈一起跑。季幽想說至于么,一轉(zhuǎn)頭,燕云歌已經(jīng)在她身后,驚得她立馬站起身,心虛地喊了聲,“小姐?!?/br>燕云歌神情疲憊,也沒心思計較三人以她為樂一事,只招著季幽就走,在路上問,“青蓮呢?”“安置在新宅子里,那地方大,藏身多,真有官兵追來,還能借著碧潭水遁逃走?!?/br>燕云歌又問了當日情形,知道是柳毅之全力拖住官兵還故意漏了身份,不由微愣。季幽見她神情,猶豫著道:“小姐,柳大人腰腹中了好幾刀,受傷不輕?!?/br>所以他當時一身的水,是想掩飾血跡?燕云歌松下一口氣,事成了,人橫豎沒有死,她也無暇細想當日答應(yīng)了柳毅之什么,只在頭疼著要怎么勸和尚打消主意。想到兩日前她剛下早朝就被無塵堵在宮外,若非她出來的及時,以和尚當時失去理智的樣子,擅闖皇宮也大有可能。她新的官職已經(jīng)下來,戶部書令兼巡按御史——巡按御史品級雖低,但替天子巡狩,各省及府、州、縣官員皆其考察對象,大事奏請皇帝裁決,小事即時處理,事權(quán)頗重。既能借巡狩之名先去惠州看望燕行,又能暫避開京中風(fēng)雨,她心里既躊躇滿志,又忍不住得意雀躍——小小布局既完成了對南月的承諾,又打了顧行風(fēng)措手不及,大理寺再丟囚犯一事讓龍顏大怒,大理寺卿被罰停俸在家反省,刑部亦受到牽連,顧行風(fēng)現(xiàn)下自顧不暇,僅是堆積如山的公務(wù)都讓他騰不出手對付她。何況他還要對她父親投鼠忌器——燕不離一日為相,顧行風(fēng)想要辦她,都需掂量是否能一擊即中,否則光誣陷一品大員這個罪名就夠燕不離反咬他一口。她將一切算計到位,又做到干凈利落,刻意留下八皇子的玉佩故弄玄虛——又借御前獻藝得到露臉的契機,讓陛下再次注意到她。她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為了仕途,如今錦繡前程就在眼前,卻因無塵的不肯退步,全成了奢望。燕云歌心煩地讓季幽回去,背手低頭慢悠悠往將軍府走去。除了無塵,她還得想辦法哄住秋玉恒,此去惠州來回至少半年,若沒有秋玉恒為她掩護,她沒有把握文香不被精明的老將軍發(fā)現(xiàn)。而一旦被發(fā)現(xiàn),又會是怎樣的狂風(fēng)暴雨。燕云歌拍拍額頭,示意自己別急,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她都能全身而退,沒理由哄不住幾個愛她的男人,想到朝堂——腦海里忍不住浮現(xiàn)昨日的情形。當時她接到口諭一口氣趕到御書房,自有太監(jiān)通報她到來,她自若進去,里頭已是一屋子的人。正逢周毓華說了一個數(shù)字,諸皇子、大臣紛紛緘默下來。周毓華還在回稟,她聽了一會,原來是陛下著問戶部對攻打南緬所需的軍費要個具體數(shù)字,而戶部尚書給出的保守估計是一名士兵一天需要兩斤糧食,僅是糧草,一天需要四十萬兩白銀,還沒算上武器的損耗和將軍士兵的銀餉。燕云歌在心里算計,僅是糧草一場戰(zhàn)下來便需要六千萬兩白銀。承明帝又問了內(nèi)務(wù)府,內(nèi)務(wù)府自然是哭窮,說今年江州多雨,糧食產(chǎn)量不足,內(nèi)務(wù)府的糧食只夠保證皇宮的每日用度,無法勻出更多了。“去年莫遠平了邊疆的流民之亂,就奏請班師,朕記掛著南緬這場戰(zhàn)一直未允,如今大半年過去了,幾十萬大軍就這么駐軍不前——”承明帝皺著眉,將手中的折子由太監(jiān)下呈,問道,“眾愛卿怎么看?!?/br>陛下問這話無非兩個意思,幾十萬大軍養(yǎng)在外面一天就是幾十萬兩,若是班師回朝再想興兵,這一來一去少說又要耽擱半年。一邊是駐軍不前易生禍患,而繼續(xù)打仗則銀子不夠,一邊是班師回朝再興兵,時間和銀子都不允許,說穿了就是錢的事兒。眾人心明如鏡,卻各自三緘其口。戶部剛說完算是逃過一劫,周毓華面不改色將折子遞給旁人,而那人是國相燕不離。父女同朝為臣,同殿議事還是首次,燕云歌不由斂了神,更加仔細地傾聽。“回皇上,老臣有一計既能不動用國庫,又能解當下之急?!?/br>“燕卿請說?!?/br>“寧藏府庫,不積于人?!?/br>僅僅八個字,讓眾臣心里大罵不愧是老狐貍,這么陰損的招都想的出來。“這方法好!”承明帝顯然樂了,手上茶盞一放,又看眾人,咽下茶道,“其他愛卿怎么看?”“燕相所言甚是?!睕]人愿意得罪國相,何況他未把話說死,沒說一定要百官出來樂捐。燕云歌不著痕跡看了燕不離一眼,恰巧遇到他看過來,那神情冷漠疏離,皺著眉頭的樣子似乎極為不悅在此時看見她。她在內(nèi)心嗤笑,此時她人微言輕,不代表有朝一日不能與他抗衡。“愛卿以為此事著誰去辦為佳?”這么得罪的人事自然沒人愿意爭先,眾臣眼觀眼,鼻觀鼻并不答話。貪婪斂財比誰都快,真要用到他們時個個明哲保身——承明帝心頭不太痛快,他看燕云歌一眼,示意她先留下,對其他人說道:“此事容朕再想想,你們退下吧。官員三三兩兩退個干凈,瞬間只剩下燕不離和燕云歌,然而兩人的視線不偏不移,沒有交匯。“著燕卿留下,是朕有一事想聽愛卿的意見——”細聽下來是為出征一事。這話是對燕不離說的,燕云歌不好出聲,燕不離自覺先開了口:“陛下,莫將軍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多年勞苦也很該先回朝請功受賞。等幾十萬兵馬回來重新整合編頓,我們可再從現(xiàn)任將領(lǐng)中選出一名合適的武將來,委以重任——”重新整合?這是怕莫遠擁兵自重,想分散兵權(quán)罷。此舉是為打擊莫家,還是為牽制太子?燕云歌橫了燕不離一眼,竟猜不透這位父親的打算。無論是之前的八字諫言,還是現(xiàn)在明顯為陛下收回兵權(quán)的說辭,其本心都是揣測圣意,文官里的梟俊擒敵之臣,還真非燕不離莫屬。燕不離幾句話說得龍心大悅,燕云歌不認同也不會蠢到去虎口拔須,只在承明帝問她對國庫虧空一事的看法時,從容地答了惠州二字。“惠州?”承明帝怔了一下,似乎一時想不起來惠州在哪,待燕不離提了一句“是犬子所管轄的州縣”才恍然大悟。燕云歌此時提袍跪下:“皇上,臣請徹查國舅嚴昆貪污受賄、結(jié)黨營私一案!”承明帝先看了燕不離一眼,見他輕微一個搖頭,心里計較了一番,沉聲問:“燕云歌,你憑什么敢去辦國舅,憑你一身孤膽不怕死?那朕告訴你,年年有人彈劾嚴昆,不怕死的官多了,為此死的官也多了,之前死的那些官哪個不是有勇有謀才智過人,死得最快的官人還未出京,就被流民殺于城前,你當嚴昆背后的人是誰?豈容你一個七品的官說動就動!”“皇上!”燕云歌重重磕了一個頭,額頭貼地時,冰冷的青磚迫使她冷靜,她為這個案子深思熟慮幾天,并非意氣用事也非大膽冒進,她心里有全盤計劃只差機會,如今機會就這么送過來,便是冒著觸怒龍顏的風(fēng)險也要試一試,而且她也在賭,賭陛下此行喚她,本就存了這個打算。“臣知道!”她深吸一口氣,抬起臉,鏗鏘有力地道:“臣知道此事難辦,臣也知道惠州形勢錯綜復(fù)雜非臣可以撼動,但是因為難辦就不辦了嗎?那先前的流血犧牲算什么,皇上也說了死的官多了,那再多微臣一人又有何妨!”“燕云歌!”出聲的是無法容她對陛下不敬的燕不離。燕云歌目不斜視,大有孤注一擲之感,她言語懇切道:“皇上,與其寧藏府庫不積于人,臣更愿以一人之軀為后來者開路,斬jian除佞,藏富于民,求陛下成全!”說罷再次拜下。燕不離氣得臉皮發(fā)抖,此事辦得好沒有嘉獎,辦不好還要連累燕行,以小搏大的前提是有利可搏,可辦此案分明是雙輸局面,這個女兒自以為是聽不進勸,還說什么聰明過人,分明是愚不可及!承明帝輕笑了聲,笑聲落在燕氏父女心頭是膽戰(zhàn)心驚。“燕卿,你我多少年沒聽見這話了?”燕不離唇一抿,可不敢答。“燕云歌,你愿身先士卒朕不攔你,可若徹查不成,朕也不會護你。朕現(xiàn)封你為巡按御史,替天子巡狩,務(wù)必查明國舅嚴昆結(jié)黨營私一案!”“謝皇上!”燕云歌面上一喜,接著道:“未防辦案中有小人反咬微臣,求皇上再派一人隨臣協(xié)理辦差!”“誰?”“御史臺沈沉璧。”承明帝氣笑了,沈沉璧空會寫些文章,為人刻板于官場權(quán)數(shù)半點不通,找此人一起辦案,不是多給自己找份氣受?他治下多年,還真是第一次看見這么會給自己找不痛快的臣子,這個燕云歌當真是狂妄至極。“準奏!”思緒回籠,恍如隔世。燕云歌穩(wěn)下情緒,想著明早再試一次,只要無塵能打消跟去的念頭,她再說上三天好話又有何妨。眼見就要到將軍府,她尋思著今天從哪面墻翻進去,未料被身后一雙火熱的手掌擒住。“云之?!?/br>燕云歌一驚回頭,幾日未見,他的臉色蒼白了不少,明顯消瘦了。“既傷得不輕,不在府里好生休養(yǎng),你亂跑什么!”壓下對這個人的厭煩,她的語氣還能聽出幾分關(guān)心來。“我今日出御書房時,聽陛下語氣明日是要召喚你,你有來尋我的閑功夫,不如回去想想陛下的用意。”她將他推開,主動來到隱蔽處說話。柳毅之跟在她身后,氣息微弱,聲音也極淡,“你還在生氣?”“我氣什么?”燕云歌回頭與他正視,語氣神色皆是冷淡,“你給我一巴掌,也還我一個人情,我們再有什么恩怨,也兩清了。”柳毅之苦笑了一下:“你這語氣還說沒生氣?”我說話就這個語氣——燕云歌正欲頂回去,卻發(fā)現(xiàn)柳毅之又要伸手圈她到懷抱里,她反應(yīng)靈敏,立即往后退步,正色道:“你瘋了,也不看看這是哪里?!?/br>“云之,讓我抱抱你?!?/br>“柳毅之!”“云……之……”到底是讓他抱到了,燕云歌動彈不得,只能被迫承受他身體的重量和他吐露在她耳邊沉重的呼吸,那呼吸又燙又重,吹得她耳根子都要燒起來。“發(fā)燒了就回去找太醫(yī),放開我!”她掙扎了幾下,發(fā)現(xiàn)手臂被圈得死緊,皺著眉,緩和了語氣道,“柳毅之,我只說會原諒你,并沒有打算和你、你你別這樣,憑你兵部尚書要什么女人沒有?何必把心全吊在我身上!”柳毅之不聽她說完,已經(jīng)笨拙地吻上她的唇,燕云歌臉色一沉,想要用掌力推開他,發(fā)現(xiàn)使不上勁,才想起內(nèi)力被無塵封鎖了,她只能將頭偏向一旁,用最原始的方法去拒絕。柳毅之尋不到她的唇,只能將臉埋在她脖頸處,“云之,你聽我說句話!”燕云歌一言不發(fā)。“辦嚴昆等于對付皇后,可皇后又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云之,你多想想這點。”柳毅之說完將人松開,看她的手腕被自己握紅,衣襟也亂了,不由地滿是歉意道:“抱歉,我總是這樣無禮,不顧你的意愿對你使強——”燕云歌還在想他剛才那話,見他故態(tài)復(fù)萌,懶得應(yīng)付轉(zhuǎn)身就走。柳毅之手上施力將人拉住,急道:“云之這些天我常在想,如果我不曾這么荒唐,如果我能先遇到你,如果第一次見你時,我還是以前人人艷羨的柳二公子,你我之間會不會就——”“不會。”燕云歌將手抽回,對著他連一絲偽裝都不屑了,冷漠道:“我從來喜歡乖巧聽話的男子,對你——”柳毅之情急地要說,燕云歌抬手阻止,不得不加重了語氣,“不要為我失了你本來面目,我不喜歡你,你沒必要討我歡心?!?/br>????話到這,她干脆將話說得更坦白,“不是你對我有情,我就要去承你的情,天下喜歡我的人多了,我總不能都去回應(yīng)。柳毅之,”見他搖搖欲墜,似無法承受,她到底沒有將話說得更難聽,無奈道:“你我好聚好散,各自安好吧?!?/br>她還是走了。柳毅之臉上泛起了懊惱——他今日來明明是為了來提醒她嚴昆不好對付,可一看見她便全盤亂了。他從小拜入名師門下,因為才學(xué)武功家世出眾,誰人見了他不是阿諛奉承,所到之處哪里不是前呼后擁,幾時如此低三下四地賠過不是?對她三番兩次的討好,背地里不知道練了多少回,可總是不得要領(lǐng)。當年有幾個當他面笑他是瘋子的同窗,他事后氣不過還偷偷去教訓(xùn),他就是這么一個人,既豁得出去又死要面子。柳毅之捂住腰腹,身體疼地?zé)o法控制地顫抖起來。“世子,宮里來了口諭,宣世子入宮?!表懫饋淼氖枪苁陋q豫的聲音。“知道了?!彼亻_口,望著那沒良心的女人離去的方向,嘴角帶著幾絲譏誚,“摸別人的心思倒剔透,一猜一個準,怎么就不明白我呢?!?/br>管事莫名,柳毅之哼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又是往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樣子。“回吧,總得力所能及做點什么,我若是輸了,誰還能護著她?!?/br>